第3章 幻影飞行 憧憬

这个正六边形的房间足有五六层楼高，但占地面积却出人意料的小。

在房间中央，立着一根圆柱形的黑色巨物，螺旋状的金属扶手像藤蔓般攀爬其上，无数红绿各异、粗细不一的电线缠绕其间，让人很难一下就说清，这里摆放的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

丽萨反身看了看走廊，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打开了门后墙壁上的开关。

密密麻麻的细小闪光从圆柱体内部发散出来，丽萨盘起头发，从圆柱体上的一块液晶屏幕下方抽出键盘，她把嘴里一直含着的小东西吐了出来，插到键盘旁边的接口上。

“欢迎使用VH军用数据储备终端，丽萨中尉，”打着战的人工合成音从头顶处飘来，显然是有段时间没人维护了，“您上次登录本系统，是在2037年3月26日11时27分，您的登录权限是E。”

数据机发出越来越沉重的闷响，最终盖过了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在丽萨的操作下，它开始缓缓运行了起来，无数窗口和代码在液晶屏中上蹿下跳，但丽萨始终保持着手里动作的速率，不紧不慢。

紧挨在中尉身边的小姑娘一直板着面孔，目光茫然地瞅着天窗，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眉清目秀，梳着整齐的黑色短发，只是东张西望，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丽萨开口说话，她好像才有了反应。

“啊？”小姑娘依旧皱着眉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我查到你的退役期被延迟后，你要怎么办？”丽萨头也不回地道，“去找上校理论，还是非暴力不合作？”

“绝食。”对方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哦，绝食。”丽萨笑出声来，“我还真想看看你这吃货能坚持几天。”

从理论上说，这个娇小可爱的昂贵试验品是禁止夜间外出的，但即便是在卡奥斯城的监察军航空队基地，许多规定依然有空子可钻。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基地的同僚会用“黑色新娘”这个代号来称呼她——这可绝不是因为她喜欢穿着哥特风格的黑色蕾丝边长裙在跑道附近走来走去，锻炼身体，她是ZOMBIE系统投入使用之后的第一位长机驾驶员，是全球空军中最年轻的F91机师，她所在的部队——“彩虹公主队”不仅被监察军寄予厚望，更是无数情报组织关注的焦点。美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非洲人也好，谁都想要搞清楚这个少女的来历，以及卡奥斯城的那群变态科学家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东西，躺在完全封闭的驾驶舱内，靠六部多轴摄像机来操控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人造物体。

但是对丽萨来说，这些都称不上是秘密，甚至简单到不可思议。

“结果出来了，索菲，”丽萨用手背拍了一下液晶屏，“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黑色新娘”用有些怨恨的眼神与她对视了几秒。

“好吧，首先是好消息，”丽萨摸了一下对方的前额，“你的退役时间是4月10日0时0分，与之一并发放的还有你的退役补贴，不考虑通货膨胀的话，最少也够你读完博士——如果那时你没有在带孩子的话。”

“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忽悠我？”

“持律者议会授权的事情，板上钉钉了。”

少女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道：“终于要结束了。”

她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喜悦，有的只是疲惫。

“然后是坏消息，索菲，”丽萨压低了声音，“圣骑士团会派遣专员来对你进行洗脑，以防止任何涉及卡奥斯城机密的东西外泄。”

“哼，”索菲耸耸肩，“让他们洗好了，洗干净点儿，这里的事情，我连一个字都不想记住。”

“嗯。”不知为什么，丽萨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我会想你的”这句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索菲太小了，理应过着更加普通和正常的生活。的确，是卡奥斯城把她从植物人的绝境中唤醒，并且赋予了她敏捷的思维与聪慧的头脑，让原本父母双亡的她过得衣食无忧——偶尔还能享受点支配零花钱买衣服的自由。

但是作为回报，她做得已经足够多了。身为ZOMBIE系统的核心，索菲的大脑本身就是半军事化的自律回路。经过深度麻醉，她的意识可以完全被系统控制，整个身体和神经网络都可被视为ZOMBIE系统的一部分。而那颗小小的脑袋，在与插头对接之后，便成为足以驾驭F91Z并指挥整支“彩虹公主队”的战斗电脑。所以，与其说是索菲在驾驶F91Z，不如说是她的化身在驾驶——也就是被称为“黑色新娘”的那个“东西”。她不需要睁开眼，不需要活动半根手指，只是静静地躺着，就能胜过许多拥有数千小时飞行经验的优秀机师——不得不承认，对大多数国家来说，这套ZOMBIE系统很有吸引力。

之所以选择大脑受损的未发育少女来充当实验材料，理由也非常简单，首先，她们的身形比较娇小，可以把封闭舱的体积消耗缩降到最低，以防止在改造F91时影响战机的机动性能。其次，大脑受损，尤其是像索菲这样已经完全丧失意识的少女，根本就不懂得反抗，在稍加调教之后，人类便可以百分之百地对她的行动和思维进行控制。

只是，随着装备的更新换代，索菲自身也在慢慢发育，这个正在逐渐长大的试验品对监察军来说已经有些落伍了，直到这时，他们才将其列入退役名单，并对她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治疗。至于洗脑后丢回社会这种最终处理方式，虽然在人情上似乎有些冷漠，但在人道上却无可非议——毕竟，这比直接灭口、就地掩埋要好得多。

“等等，这是什么？”

一闪而过的编码与文字，让丽萨打了个激灵，她连忙扶正屏幕，想要看清这份深藏在监察军信息库最底层的机密文件——

《关于第4415机动试验小队参与临时对抗演习的预评估报告》，读起来非常拗口的官样标题，却蕴含着令丽萨大惊失色的重要信息。她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直到索菲也凑到她肩膀边上，方才猛然觉醒过来，用胳膊肘将女孩轻轻隔开。

“你先回去，”丽萨定了定神，“免得引起怀疑，把我也连累了。”

“才不会有事呢！”索菲双手叉腰，皱起眉头，“你不要总是一到关键时刻就想把我支走，我已经不是小——”她顿了顿，觉得“不是小孩子”这个形容确有不妥，于是忙改口道，“我可是监察军航空队的现役军人！二等技术士官！”

“那么，下士，服从命令，”丽萨点了点肩头的肩章，头也不回地道，“回医疗室去好好睡觉——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