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梦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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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齿为骨余

我不问,父亲不说。退出了院文学社,课余时间开始专心在虎哥麾下做事,挣生活费。不但送校内外卖,也开始了代课。

认识了跟着虎哥一起做校内兼职的合伙人们,这些合伙人大都是他留级前在学校各个社团当学长时认识的。大家不叫他虎哥,更多叫他帮主。

合伙人庞学长对我说:若不是这些兼职有一半都败坏学风,如果帮主成立一个高校兼职社团,这个社团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社团有价值。

和父亲一直保持沉默。转眼,居然靠兼职所得支持到了五一长假。

十点十分,列车到达小镇的破败车站,老站长在车厢门口打手电筒给我们照明。

看见父亲现身。父亲不语,领我到临时停摩托的地方。

到了小区楼下,上楼时,心脏快要从嗓子里爆出。父亲开了家门。迫不及待探头,桌上碗倒扣在盘子上给炒好的菜保温。厨房案板上是醒好的面剂子,母亲听见开门声,从卧室里走出。发现父亲和母亲看我的眼神都奇怪。

“我的娃,怎么头发白了?”母亲开口。

心脏回了原处。不是设想的最糟的情况。在家观察了三天后,确认家里经济情况也没有设想里变得更糟。

父亲烟抽得厉害,说话开始严重拖拍子。如同橡皮筋长期紧绷后得到放松,已经没有了外力的折磨,但也失去了过去的弹性。我断定,就算没有发生我设想的事情,必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再也没心情过问他为什么忘了打生活费。

第四天要返校了。上班车前,父亲当面转给我头两个月的生活费,开口:没钱了就跟我说。

我答:我现在能自食其力了。

父亲似乎准备说:现在该专心读书,不是挣钱的时候。就要出口,动动干瘪的嘴唇,欲言又止,低下头去。好像已经听到了我的反驳:要不是你不按时打钱,我怎么会自己去挣钱?

彼此脑海里,完成了一场拌嘴。

返校后两周,电影赏析课迎来结课。任课老师进教室,扫视阶梯座位上一排排爆满的同学,一百二十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屏着呼吸盯着他。

如同看见了一百一十九位浪子回头,任课老师取下眼镜,吸了吸鼻子,感动地说:

“今天不放电影了,点完名,大家回去休息,出去的时候动静小点,以免影响别的教室同学上课。”

那天离开教室,给孟知晓发送了以下消息:

“......点到我的名字。答了声到,老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盯着手里名单继续往下点名。

没有翘过一节课,不是为了给他个好印象。但看到他点到生僻或者难辨男女的姓名时,都要抬头好奇地看一下姓名的主人,频频还以微笑,心里不是滋味。”

忽然明白过来,那次自己一人交了一百一十九本作业,是变相允许了原先在教室的九个学生提前离开课堂。允许学生提前离开课堂,是老师才有的权威。我挑战了他的权威。

一周后,选修课成绩已出。优、良、中、及四个等级,我只得了及,更加证实我的猜想。

所有必修课结课后,挑战性地帮虎哥代了一节高年级的实验课。穿了实验课的白大褂,拿了客户的实验报告混入东校区的实验队伍。

校车上,却不是老师点名,点名的,是去年挨了我一巴掌的郑学长。点到客户的名字,我心虚地答了到。不知是听出了声音不像他的同班同学,还是听出了声音像去年打了他的学弟,郑学长循着声音望来,与我四目相对。

一秒钟后,郑学长低头点起别人,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实验时以宿舍分组,我跟郑学长一组,才知道自己是给他舍友代了课,实验过程中,叫了我小潘。因此确定他记得我。

实验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实验室,留下他跟实验老师交谈。不会是跟老师反应了舍友找我代课的事吧?

看着他出来,我不安:郑学长。

去年冬天被厚衣裳包裹,以为他只是胖。此时他脱下白大褂,胸肌和双肩把黑T恤撑得饱满。多年锻炼和不忌口的壮实。心知当初他若真还手,报警的会是我而不是他。

看我一眼,胳膊搭上我肩膀:实验结束了,还不回宿舍休息,等谁呢?

去年的事,我不该动手。

学长露齿一笑:

去年什么事?哦,牙齿的事?

牙齿?

去年年初,上门牙开始松动,门牙间距越来越宽。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牙周正常。可等到上学期开学,两颗门牙的间距已经宽到可以容下生米粒,松动得随时会掉的地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怪病,人焦虑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为心情不好,怠慢了女朋友,去年十一长假结束后,分了手。

那天你给我左脸来了一下,打到我左上颌埋智齿的地方,一嚼东西就痛,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用另一侧咀嚼,结果没想到,换了一侧咀嚼,上门牙的松动居然开始改善,牙缝也慢慢闭合,现在牙缝已经闭合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你间接治好了我。

失去恒牙,是刻在哺乳动物基因里的恐惧。多数猛兽,皆以牙的质量决定自己在族群中的地位,若是失去了牙齿,地位也会随之失去,甚至妻儿也不会再与之相认。

“实验报告,我写好后借你抄,下次你也来吧?比我宿舍那头懒猪强多了。”

与郑学长分别后,想起去年一直担心郑学长报警,那份担忧被半年来其他的难忘记忆淡去,但是时隔半年划上句号的这一刻,当天记忆昙花一现地清晰一瞬,随后,是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

将郑学长的事情告诉了孟知晓:医生查不出问题,但自己分明感到身体在恶化,郑学长体会到了你的痛苦。至于学长的牙齿问题,并不是我那一巴掌治好的。他从和女朋友分手后,牙病逐渐好转。中医讲究:“发为血余,齿为骨余,肾主骨。”

六月中旬的末尾,艺术团在田径场搭台,举办毕业生晚会,听说省电视台也要前来录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乱,学校规定凭票入场。

“每个宿舍就一张门票。”舍长啃着西瓜,晃着门票说,“你们谁想去?”舍友们当天各有安排,或是纯粹不想出门。

舍长笑道:“你们要是都不去,我可就把票卖给别人了。”毕业生宿舍每间可以拿到两张票,但作为毕业晚会,大四的人人都想去,不愿留下遗憾,门票成了抢手货。

一舍友调侃:“卖给别人?不好意思揭穿你。”最近传言,有些学姐甚至靠色相换取门票。

“有这好事?”

湖边的长椅,虎哥拉开外套,摸出一沓门票,摆成扇子在自己面前扇风,“美女学姐在哪?”

看着他手里的门票,眼睛都直了。随手抽出两张递给庞学长:“小庞,这给你和你对象的。”

“谢谢帮主。”庞学长接过,心满意足。

“小陆,你的.....”

这是虎哥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福利。轮到我时,谢绝:毕业生晚会当天,我得去参加高数重修的期末考试。

发完门票,大家各自散去。临走前,虎哥喊住了我。

湖上的人工石桥,一对男女手牵手谈心。虎哥点支烟:“我今年的留级生活也差不多到头了。下学期大三,我就没这么多时间带你们了。你庞学长、陆学姐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继续带你们这些弟弟妹妹搞钱的。”

听着虎哥的话,第一次觉得烟味竟有些好闻。

“靠,我又不是要毕业了。”见我伤感,伸手拍了拍我的脸,“明年有空,我会常回来看看。”他压低声音,凑近说,“你没发现小佳对你有意思吗?”

小佳和我同年级,电信院的。个子不高,但比例匀称,戴着眼镜,浓眉,鼻梁挺拔,像少数民族。加入了电信院长跑队,轻盈活泼。她负责女生宿舍的外卖,也帮忙代课。

呆住,平时除了取餐几乎没有交集。尴尬答道:“没觉得啊...”

虎哥拍手大笑:“没觉得就对了!我也没觉得!”边笑边用肩膀撞我两下。桥上情侣听到笑声,疑心在笑他们,赶紧牵着手离开。

虎哥尬笑了几声,清嗓子,对我说:“小佳这样条件的女学生,我见了太多,大都去捞男人的钱了。她不一样,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女孩。团队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两个会成为合伙人,不发展爱情,也像你庞学长和陆学姐一样,发展一下革命战友情吧。”

不接学长的话。

从高数重修考试的考场出来,天已黑透。晚风吹拂。踩着路灯下的水泥路,轻松地往回走。

不知怎的,回想起去年,坐在文学社棚子下,听对面艺术团招新点播放的天空和心语,乐音犹在耳畔。

走着走着,记忆中的旋律愈发清晰,霓虹灯光闪烁,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我竟然走到了田径场外,铁丝网下。

场内,毕业生晚会仍在进行。观众们手持各种发光物,为台上演唱《心语》的校园乐队加油。原来,脑海里的声音并不是自己想象的。

哪个乐队,为什么选了这首歌?田径场的门在开场后十分钟就锁上了,我无法亲身探寻答案。

忙掏出手机,打算录下视频发给孟知晓。只是刚从考场下来,手机是关机状态,开机的功夫,歌曲已经终了,只剩台下的欢呼。

打开录像,对着舞台开始录制。心想刚才听到心语,是因为自己脑海里想起这首歌。那我再想一遍,乐队就会再唱一遍。

集中心念,想着心语的旋律。

台上,应广大观众再来一首的请求,成都前奏响起。

手机变得沉重,湿了眼眶。成都..成你妈的都。

暑假的前一晚,兼职团队在东门啤酒广场聚餐,庆祝虎哥光荣退休。啤酒广场四面是夜市和网吧,啤酒摊在中央,座无虚席,四面爆炒煎炸的声响,伴随着映在食客脸上的火光窜动。

虎哥把提前对我说了的话又在酒桌上说了一遍,推杯换盏后,虎哥红光满面:“不必时刻想念我,也不要指望我回来。我走以后,你们就是我,我就是你们,是小潘,是小庞,是小佳...”点兵点将般手指我们。

庞学长冲大家使眼色,扶着已经喝醉的虎哥,示意大家散场。

“这烤肉还有这么多,打包了你们带回去宵夜吧。”

我起身就要离开,被搀扶虎哥另一侧的陆学姐叫住:

“小潘,天这么黑,你放心撂下女生自己走回去吗?”

是在暗示我送小佳到宿舍。为难地看向在原位坐着的小佳。小佳低头,绕过我走到了我前面。

喝醉的虎哥骂我:“你是驴吗?要我踹你屁股才走吗?”抬腿就要踢我,被庞学长拉住。

紧张地跟上小佳。从东门进入学校,穿行排球场时,看清她的马尾在我眼前左右摆动。小佳开口:

“学长学姐是好心,但我是智性恋,想找一个将来能和我一起保研的另一半——你挂过科,不满足我的择偶条件。”

第一次去取餐,虎哥跟他们介绍过我:和我在重修班认识的。他不自知地抹去了电影课的不愉快记忆。

“你呢?”

什么?

转身,好奇看我:“你对另一半没有要求吗?”

“呃.....另一半...身高一米七二,一百零三斤,短发,稀奇古怪的知识很多,看过孟乔柄的十七部电影...”脑海里。勾勒起孟知晓的轮廓。

小佳嫣然一笑:“看过孟乔柄的十八部电影,但其他条件我都不满足。这下我可以放心了,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了。”伸来手,眼里有光。

一年来,头一次感到学校这么大,大到没能让孟知晓和小佳——孟乔柄的两位影迷——在莘莘学子中相遇。

惊喜间,又为孟知晓惋惜,如果她们相遇相知,成为朋友,她或许会被她的活泼感染,她或许不会是后来的结局。

和她握手,大一就这样结束了。

一周后,成绩单下来,又挂科了。

重修的高数上册63分,勉强及格;高数下册48分。

打开群聊一问。宿舍六个人里,只有舍长及格。原来学院内定高数下册百分之五十的及格率,方便后三年给学生评奖评优。

有舍友提议开学后发起抗议。

舍长回复:“省省吧,真实及格率可能不到两成。还是任课和阅卷老师拼命调整,才涨到五成的。总之,你们挂了的都不冤。”

舍友作罢,问起大家打算何时返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