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魔幻现实主义
《红岩》主编黄兴邦说,《天若有情》需要一个新的结尾,余切是同意的。
原有的结局在文学上不够震撼。
另外,他建议余切学习《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
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主角华弟死之后变成一条狗,这条狗瞧见了自己死后女朋友披着婚纱在高架桥上的奔跑,哭喊着,“华弟!”
“华弟!”
对于黄兴邦的建议,余切认为,此人没有把天赋用在小说创作上是正确的。
把一个故事写的悲,有很多种手法。
像是主角对悲惨现状的无知:并未意识到自己处于可怕境地,但读者却掌握了比角色更多的信息,于是比角色更理解主角的悲惨境地。
主角对悲惨现状平静接受,甚至豁达乐观。
主角充满希望的做无用功,而他这种努力毫无意义,他与悲惨命运搏斗中拼命要保住某件事物,该事物在不可抗力之下被剥夺,然而,最终却离奇的被赐予给主角,而此时主角已经失去拥有的资格/能力。
原结局正是这种情况。两人终于倾诉衷情,愿意共结连理,只是天人永隔,不再具备现实可能。
这样的结局是具备美感的,并不多余,但余切还需要另一种悲,这种悲来自于强烈的蝴蝶效应:主角的一个不经意的行为,一个随意的抉择,却极大的改变了之后的命运,造成巨大的遗憾或是悲惨结局。
这种悲剧当然是会产生的,而且是符合八十年代前的社会境况的,秩序的缺失来源于上一个秩序的崩溃,他们缺少合规的就业机会,因此诉诸于暴力。
希望在哪里呢?
希望正是在已经恢复了的高考。
如果现在给华弟增加一个头脑聪明,甚至于喜欢文学的人设,再加上他曾经想要报考大学的机械工程系,因为没有名额而作罢,他赴死的时候,想的不仅有男女感情,还有在他幻梦里面,两人曾一起讨论文学的经历。
人生的最后一刻,华弟梦见了自己上了学,写了诗,学会了交际舞而非打架斗殴,明白了力学而不是怎么砸人的后脑勺,知道了做手工纸鹤而不是磨一把短刀,他将会捧着鲜花,在那里,他如期等到了穿着婚纱的女朋友。
这比原先的结局更符合国情,起码,余切真的给了个方案。
去读书吧,再也没有这样适合做题家的时代了。
新的《天若有情》结局即将出炉,余切却生了点小病,连绵不休的写作让他胸口直犯恶心,有一天在白天出来到马路上,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见到太阳了。
阿莱建议他,休息一天,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
隔壁正在争论《百年孤独》这本书的内容,京城来的《人民文学》主编过来交流,他希望借助《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为之后国内文学的创作指明方向。
去年,拉美文学大作《百年孤独》夺得诺贝尔文学奖,震惊世界文坛。这部作品的获奖,不仅仅是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个人荣誉,也鼓舞了整个亚非拉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创作者。
《百年孤独》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尤甚。“中国作家言必称《百年孤独》,言必称魔幻,好像中国作家不读这本书,在当时就没有了话语权。”
一批后来成名的作家都承认,自己受到了马尔克斯的影响。
很多文学青年也是一样,以胳膊下夹一本《百年孤独》为荣,作为文学层次达到档次的标志。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在中央做一系列有关于外国文学的座谈,有领导提到,“现在有很多朋友都向自己推荐这本书”,《百年孤独》在当时的影响力,很快跨越了文学界。
各位肯定也看过《百年孤独》或是类《百年孤独》的句式: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阿莱告诉余切:“中国文学,学习欧美,欧美文学却在学习拉美,我们呢?是不是也该学习。要说这个‘魔幻现实主义’,中国是很多的,各种志怪民俗都能当做创作素材,现在解放思想了,原先不能写的,现在就能写了。”
余切碰到黄兴邦,这人说了同样的话:“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指点我们接下来的创作。”
余切来到讨论会上,大家也正在为了《世界文学杂志》上翻译的第六章《百年孤独》原文争的面红耳赤,这让余切觉得荒唐。
一个说:“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成为中国追赶世界文学的捷径!”
另一个说:“中国人,要写出自己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不是哥们……你知道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百年孤独》的原文,好比一群太监开会——无稽之谈。
大陆最早的《百年孤独》译本出现在1984年,也就是明年,而且是俄语、英语的再译版本,而原文是西语和葡语夹杂。
大陆目前所有的《百年孤独》都是盗版,版权一直到2011年才获得。九十年代马尔克斯本人来大陆,发觉市场上到处都是自己未授权的盗版,大怒:“我死后的150年内,都不会授权中国大陆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
而在今年,大陆所能接触到的《百年孤独》的全部内容,就是在马尔克斯本人获奖后几位译者在《世界文学杂志》上临时翻译的第六章。
这正是现场所讨论、所追逐的。
那是一部二十六万字小说中的其中一章。
这本书发表后,到底有没有替这个哥伦比亚人给过版权费,说实在的,余切不那么关注。但因为和马尔克斯本人缺乏直接沟通,导致大陆实际发展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是一种自我想象的乌龙。
根据后人的考证和马尔克斯本人的说法,“从来就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
余切就这么说了,于是,正在讨论的会上一呆,大家都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