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烽火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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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本以为是王炸开局

民国二十六年,南京。

江宁县县政府。

一个苦逼的年轻小伙正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案,他叫竹石清。

三年前,他成为国府中央公务员,本以为马上就能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

只是没有想到,三年下来,他还是个科员。

但退一步讲,想要在乱世做出一番事业,总比在盛世要容易得多。

所谓士农工商,在国府治下,那便是成了士商工农,若一定要决出一个“老大”,那便在此四字前加上一个“军”字,即军士商工农,这便是当下的社会结构。

竹石清也并非一无所获,在江宁县工作的三年光阴中,民政科科长与县长大人都对他表达出较大的“期待”。

据竹石清自己统计,县长大人刁玉秀说过一句曾令他备受鼓舞的格言:

“竹老弟,等我调走了,这县长的位置早晚是你的,有时候也是感叹自己老了,这国家的前途命运,还得靠你们这些后生呐。”

两年下来,这句话重复了12次。

而竹石清的顶头上级民政科科长徐冈,对于竹石清的评价是八个字:卓尔不群,才高八斗。

看似众星捧月,现实却很骨感。评价不能当饭吃,也成为不了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县里连续两次人事调迁的名额,都被徐冈分配给了和竹石清同一个科室共事的哥们,他们一个调去了上海,另一个去了江苏。

即便如此,徐冈仍不时来安抚一下竹石清的情绪:

“小竹,并非我是那趋炎附势之徒,以你的才华,留在南京,未来保不齐成个中央大员,到时候你我,包括那老烟枪那都得沾光哩。”

起初,竹石清并不屑于去计较这些,在其内心,自己足够“天胡开局”。

原因有二。

其一,江宁县并不属于南京所辖,但江宁县随着民国二十三年燕子矶、孝陵卫、上新河三乡划入南京行政区划内,使得江宁县的官员获得了南京的编制,而彼时,恰是竹石清考入“衙门”的时候。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生需要一点“狗运”,竹石清自然明白这个时代,做官,做大官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而仅仅凭借着行政院的一纸公文,自己从原本的地方衙门摇身一变成为了首府公务员,这运气,放眼百年也难得一见,颇有股时代弄潮儿的意蕴。

若是有人再编纂一下竹石清出生之时出现诸如紫气东来、黄龙升天、天降甘霖等人间奇观,恐怕竹石清都会幻想有没有可能哪天县衙办公室书桌后挂着的是自己。

其二,正是竹石清的师傅孙北风,熟人都唤他一声“老烟枪”,在市里任职,人长得干瘦,腿也有点不利索,据说是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平日里很喜欢吹牛打哈。

竹石清字九如,但他不知道自己父母为何人,只知是早期的革命党人,在民国初年,父母在河南将年幼的竹石清交给了孙北风,后孙北风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了南京。

随着军阀混战时代的开始,竹石清的父母也就彻底失去了音信,而孙北风则承担起了竹石清养父的职责。

一晃,便是二十余年。

自年少时被送到南京的私塾,到今番进入体制,都少不了孙老叔在其中帮衬。

就凭这两点,竹石清也能说服自己继续在这个牛马岗位上干下去。

有多牛马呢?

民政科,其主要工作包含地方行政、警政、交通、卫生、赈济、土木、文书等诸多环节,然而,实际工作做下来。

就剩一个字:写。

事实上懂行的兄弟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江宁县接入南京管辖后,新设建设科与教育科,与原本存在的民政科、财政科、军事科、社会科、总务科一道构成了江宁县的治政体系。

而各科之间的工作并非是完全独立的,可以说不少工作还有着直接或是间接的职能冲突,例如,县里来了一伙灾民,在县长大人理想的情况下,由民政科做好灾民信息汇集,社会科依据相关救济制度向财政科要钱,然后财神爷打钱,万事大吉。

然而现实的情况恐怕是,外面来了一伙灾民,捉襟见肘、衣不蔽体,乌泱泱一大片就进了城,民政科去了问不出姓名和由来、社会科去了鉴定不出救济等级、到了财政科就简单了,无论前两个哥们怎么忙活,他就一句话:“没钱。”

于是事情便简单了,民政科开始认为救济灾民这种事,登不登记问题不大,直接让社会科去按章办事就行。

社会科如何愿意自己白忙活,更何况去灾民那晃一大圈,结果政府一给不出钱、二给不出粮,最后招骂的还不是自个?每月那点薪水都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索性不惹这个麻烦,不去了。

但是,毕竟是一国首府,老是出现恶性社会事件也不是办法,县长嘴里喊着要退要退,依旧怕哪天真来个大员一把给自己撸了,那还怎么吸乡亲们的血?

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写。

写得好,才重要。

有时候,善于写文章、做汇报能解决很多问题,辞藻华丽可歌颂政绩、落笔凄婉可以赢取支持、晓以利害可以表达无奈、论调高昂还能鼓舞士气....

而这几年,竹石清忙活的就是这个工作,从破砖烂瓦到楼阁耸立,从饥寒交迫到路不拾遗都只在笔尖之下,可以说在竹石清的汇报里,江宁县已经做到百废俱兴,居民幸福指数不断攀升。

而竹石清虽仍在民政科,却干起了全县的文书工作,搞得同事们直接喊他竹秘,竹石清对此也只是苦笑,至少话头上“升官”了。

民国二十六年的年初,年味方才散去不久。

彩红的金丝灯笼挂在南京大街小巷的街头还未撤去,巷尾的瓦檐侧堆积着爆竹的紫红色碎屑,弓着背的车夫拖着黄包车进进出出,前往各地的客商也催马启程。

以总统府为核心的国府更是热闹非凡,别克车几乎停满了整个府苑,身着中山装的各处官员无不夹着文件,此番景象,从日出到黄昏,从未断绝。

江宁县作为南京城的西南门户,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刁县长谁也没带,唯独带上眉清目秀的小白脸竹石清。

毕竟,凑在一起开大会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作为一个地方主官,获得了一个直面高级领导的机会,没准一个顺眼,那就高升了,要论谁最善于包装县里的工作,那可不就只有这个小白脸了么。

且不说去年年底国府出了一件大事,委员长于西安被擒,彼时着实给整个南京政府带来了不小的动荡,府内各方力量暗流涌动,亲日派亲美派粉墨登场,组织人事就变了一番,就竹石清能看到的,在江宁县干了五年的县秘,摇身一变就去中央第二局了。

在此期间的不合理不合规调动,还不知有几多,有几起。

彼时的竹石清不禁职业病发作,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当时的心境:

每逢风云动荡之际,府际之间不凝合力以治外困,反蝇营狗苟之辈结党营私,行争权夺利之事,凡机要之位不问人贤,只观人言,如此体制,实在脆弱。

书归正传。

黄昏时刻,年仅24岁的竹石清探着脑袋挪进了总统府。

这是一个极具魔力的地方,无数人祈望着能在这里吃上一碗饭。

方过了一个长廊,便看到了悬在正头门上的“天下为公”的字样,过此匾之后,众人于会议厅坐毕。

此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三年内做好江浙沪广四地的防务验收工作”,主持会议的是国府中央委员孙科。

会议室大小官员众多,竹石清坐在靠墙的第二席,行政院各部部长作一席环绕,各相关省、市、县主官分列其后,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少官员还在交头接耳。

关于四地防务建设,对国府而言并不是一件小事。

会议上,竹石清闷着脑袋,听着孙委员关于江浙广沪四地的防备叙述,这其中江防海防塞防工事,包括配属高射炮及高射机关枪、整理要塞守备队、构筑要塞之近战永久工事及各种障碍物。

竹石清对这件事印象还比较深刻,他进入江宁县工作的时候,高层策划了一场整备运动,其主要内容便是要构建以南京为核心的永备防御工事,江宁县也分到了一部分任务。

江宁县主要负责的是南京城东南方向方山、牛首山、秦淮河一线的工事建设,这是南京的东南屏障。

正记着,竹石清就着掏笔记本的间歇瞥了一圈四周,冷不丁觉得大家面色蜡黄,尤其是自己的刁县长。

刁县长的额间已经挂了些汗珠,宽大的肥臀在木椅上蹭来蹭去,撑不到一分钟就要隐蔽地换个姿势。

三年官场,竹石清是何等敏感,两眼一黑就知道这事算完了。

实际上江宁县不怎么出乱子,偶尔一些小贪小闹的,上不了台面,影响也不算恶劣,基本上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倒霉的是,乱子偏偏发生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国府的五届三中全会即将召开,这是个颇为重要的时间节点。

孙委员表示派出工作组下到各地检查相关工作,若是发现主官办事不力,即刻送审南京。

此话一出,会上更加死寂了。

返回江宁县的时候,皎月当空,寒降大地。

南京的街头还奔走着挑着罗筐、推着小车叫卖馄饨的小贩,远处几家裁缝铺透着暗黄的灯焰,其间人影浮动。

坐在别克车上,两人相顾无言。竹石清细细回味这场“高级会议”,夜色下竟有些无由头的兴奋。

而37年当上南京的所谓中央公务员,究竟是狗“运”,还是“狗”运呢.....

车窗外,光辉璀璨的六朝古都,掩映在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