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与勒芬教授的会面

佛伦港古文物研究学会，算是港城一个比较年轻的学术组织，由一群具备一定魔法天赋的学者在大约二十年前建立。

顾名思义，该学会以研究古代文物为主，但因为其偏好研究的文物中，包括了有一定危险的炼金发明、魔物遗骸造物以及魔法道具，所以，这些学者的研究范围颇广。

这些学者的魔法天赋多为二阶，比常人好些但极为有限，虽然没法像神官或者帝国骑士那样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但靠着头脑，一样可以获得相当的地位与尊重。

许多有文物收集爱好的贵族、富商都与他们有来往，甚至连港城现任的总督都持续赞助这个学会。

他们还有自己的研究所，就位于港城南侧，接近城郊的城市边缘。

由几栋不高的砖石建筑和一圈围墙组成，看着很不起眼，以至于抵达此地的时候，艾略特甚至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座偏僻的学校。

“所以，这儿就是罗塔斯被解雇前工作的地方。”

仔细审视了一下该研究所的建筑，艾略特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便转向了一旁依然有些焦虑的伊瑞娜：“……那位勒芬教授，平日就在这里工作？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已是傍晚，昨天早晨直到现在，艾略特都没睡过。

先是昨天彻夜陪伴露琳娜在赌场和街市闹腾；接着又在回到神殿后忙着安抚梦游状态的维特丽丝；接着，伊瑞娜又跑了过来，正正好好在他发现了罗塔斯身上那些疑点之时，通报了她父亲失踪的消息……

一天之内麻烦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让他颇为疲惫，但他还是压制了自己的倦意，强打起精神。

毕竟，去往学会的一路上，这个满心担心父亲安危的女孩，可是一直在拽着他的衣角，一路上闷不做声，但在艾略特的脑中，来自系统的提示音【检测到对象产生感激之情和依赖之情，愿力转换中】的声音可是一刻也没有停。

冲着女孩一直以来的信任，他也必须努力帮到她。

所以，最重要的是先给伊瑞娜安排个住所，再尽快找到那个失踪的男人罗塔斯……

这自然就只能去问问那位勒芬教授了。

虽说艾略特在之前和那位名为勒芬的老先生有过几面之缘，但也只是点头问好了几次，知道他是港城的古文物研究协会副会长，这学会每年都能得到总督本人大量的资金支持，在学术圈颇有地位，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按照伊瑞娜的介绍：“勒芬爷爷人挺好的，经常拜访我爸爸，而且每次都会给我爸爸很多资助……不过，爸爸他似乎不太乐意接受勒芬爷爷的帮忙，但真遇到比较大的麻烦：比如过去债主来我家讨债，或者他要出远门时，爸爸还是会找勒芬爷爷帮忙，让他照顾我的。所以这里我也经常来。

“猎舟比赛那天，也是因为勒芬爷爷来访，提及到他有猎舟比赛贵宾席的入场资格，爸爸就让他带我去海湾看比赛的。

“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进行研究工作，我知道他的研究室在哪儿，直接去敲门就行。”

听伊瑞娜的描述，似乎是个性格不错的老学者……和罗塔斯交往也比较多，旁敲侧击一下说不定也能问出些罗塔斯过去的经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对他透露罗塔斯私下里进行人造魔物研究的事，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告诉他，阿米尔·罗塔斯前些日子留了封便条后就不辞而别，现在伊瑞娜需要有个住处即可。

“那带我去见他吧。”

沉默地点了点头之后，艾略特也没再多话。伊瑞娜此时行动也颇为急迫，不再像平日那样讲究礼节，直接推开了研究所的铁门，便径直走了进去。

看门的保安似乎早便认识了这个女孩，瞥了眼她和艾略特一眼，便不再过问。

那位勒芬教授的实验室就在南楼一层正门旁，房门也是虚掩的，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打了声招呼，门后便传来了略显苍老但颇为精神的应答声——随后，艾略特便看到了这位开门迎客的老先生。

他戴着一副深色边框的圆片眼镜，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的衣装，虽然步履稳健但即便在室内也杵着个半人高的拐棍。

他身后的研究室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文物，它们被齐整地堆放在大大小小的桌台和橱柜中，每一个都贴上了标签做好了分类，比起罗塔斯那凌乱不堪的地下室真是好多了，足见这位老学者是个认真且严谨的人。

“来了……是伊瑞娜在外面吗？嗯？您是那天见过面的卡维尔神官吧……怎么您也来了？”

开门后见到门前站着的不只是伊瑞娜，还有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艾略特神官后，他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只是……艾略特总觉得他表现出的讶异有些做作的意味，他似乎并没有对艾略特这个陌生人的到访而感到意外。

错觉吗？算了，先谈正事吧。

…………

“…………罗塔斯居然失踪了？”

得知了昔日徒弟失踪的事之后，他当即皱起了眉头，表现出了符合身份的关心，并看向了局促不安的少女：“我当然可以收留伊瑞娜，正好，研究所还有不少空置的休息室，但是……你们不赶紧报警吗？”

“港城警官在城东出警的效率如何，应该是众所周知的，报了也没用，而且，罗塔斯先生有些……不太见得光的收入，让警察们知道了难免有些麻烦，所以我来找他就好，毕竟，我欠了这位罗塔斯不小的人情，伊瑞娜也帮了我许多忙，为他们解决疑难是我的本分。”

此时，他们正坐在这处研究室内唯一空置的桌面上，为了腾出这唯一的桌子聊天，他还陪着这位老先生收拾了许久。

周围全都是被贴满标签的古文物占满的桌台，从其上的标签来看，这些玩意儿是从帝历1380年到现今近五十年内不断收集的。

从未知来由的兽骨到散发着金属质感的怪异多面体，从某种未知皮革鞣制的符文鼓到散发着诡谲气息的宝剑……蹲在这些玩意儿的中间属实压力有些巨大。

勒芬还为这些特别占场地的东西妨碍了客人道了个歉。

艾略特强忍住被这些玩意儿环绕的不适，又看了下伊瑞娜——他拜访勒芬之前特地吩咐女孩尽量少说话——这才开口：

“我学过些占卜魔法，从神秘学角度来说，只要我对这位罗塔斯足够了解，我就能从命理的角度和他产生联系，预感到他的所在方位……所以，勒芬先生，能跟我聊聊和他有关的事吗？”

这段话当然是扯谎，他根本不会什么占卜魔法，但拿这个做借口打听的情报比较合理，不论问公事问私事都说得通。

勒芬立即严肃地表态道：“我当然乐意帮忙，但，我和他虽然有师生情分，共事时间也长，但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您具体想问些什么？”

“就从……二三十年前说起吧。那时候，您认识他吗，认识的话是否知道罗塔斯那时在做什么？您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时候，罗塔斯应该还未婚，也正是那【隐修圣母】的信徒在城内活跃的时候。

“那可说来话长了……二十多年前，我被聘为港城的隆顿炼金学院教授，我和会长也刚成立了古文物研究学会，很需要些人手，我就从学院哪一届学生里挑了些最有天赋的学生入会，罗塔斯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妻子也是学院的学生，两人就是在学会里认识的，后来，他们就相爱结婚了。”

说着，勒芬看了看此时有些情绪低落，一直不做言语的伊瑞娜：“这孩子应该也都知道的。”

“那，他们平日的工作都有哪些？”

“我们的研究学会任务很多，有时候会接取些贵人的委托，帮他们鉴定收藏的文物收取佣金；有时候和各个神殿的神官协作，帮他们调研危险魔法物品的功效；当然，我们自己也会收购些古文物——一些危险的古代遗物上记录了很多失传的古代魔法和符文，如果能够解析成功都算学术成果……卡维尔阁下，如果你要我慢慢解释，恐怕一天也说不完。”

“嗯……但在1409年左右，罗塔斯他有没有经历什么变故，生活中有没有表现异常？”

“您问这做什么？”听到这个年份数字后，勒芬皱了皱眉：“卡维尔神官，为何是这一年？”

艾略特的本意是想确认一下，罗塔斯那群邪神信徒在港城闹事时，有没有异常举动，借此确定这家伙和那群邪教团体有没有关系。

面对对方的疑惑，他只能继续撒谎以便套话：

“我以前和他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过，1409年，有段时间他遇到了些意外，生活很煎熬……可他具体经历了什么，又没有告诉我。如果这段经历对他来说比较刻骨铭心的话，我了解后，施展占卜魔法成功率会更高。”

“……这我真的不知道，卡维尔阁下，毕竟，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记得那么清楚，那应该也就是个平常年份而已。”

“也是……”

那只能再换别的问题了：“我还听说，罗塔斯本来是学会内的骨干，是因为他对某些危险的生物炼金技术过于热衷，才被学会排挤最后赶出来的……这方面能和我细说一下吗？”

“哦，这当然可以，但是……”勒芬看了看一旁一直不做言语的少女，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事，在伊瑞娜面前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事，伊瑞娜很懂事，她对父亲的经历也有所了解，该让她知道。”

“好吧……他所受的排挤，其实也不只是他从事那些危险研究的缘故，还因为他的信仰问题……卡维尔神官，有件事在您面前直言，可能有些冒昧，毕竟，您是尊奉大河女神的神官，罗塔斯和他的妻子，曾是大河女神的信徒，而我，和我的同事们，则多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

“对，整个学会目前有六七十人，其中七成都是无神论者。”

帝国境内，大多数居民都是多神信仰者，所有的正神都愿意尊奉。而对于特定职业的居民，则大概率会主要侍奉特定的神祇。比如学者教师尊奉智翁、商人旅者尊奉金瓯、水手海员尊奉拉比翁……诸如此类。

但，在帝国境内，确实存在着一定规模的无神论者，直接否定神祇的存在。

毕竟，帝国境内各个正神教会的典籍记录中，本就充满了矛盾，有关神祇的传说和历史也在不断的演绎中经历了各种修饰和加工，太古时代神灵与人类共存于凡间的历史根本无从考证，如今的世界，早已经见不到神祇存在的任何证据。

所以，大河女神赫尔塔芙娜，原型可能只是太古城邦时期，某位统治赫塔城的功勋卓著的女王；

被尊为知晓所有学识的智翁，大概是一位远古时代达到八阶力量的强大法师；

战神瓦拉图，也可能是某个创立下伟大功业的古代勇士……

在魔法等阶中，象征神祇的九阶和象征永恒的十阶，只存在于理论之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他们都是人，只是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或者做了被凡人传颂的事业，才在后世的传说演绎中，被神化成了神祇。

但在多数人看来，既然神官的祈祷确实能引发奇迹，且在通过赞颂神明的特殊仪式，那些强大的骑士也能得到神灵的加持和赐福，这就是神灵存在的铁证啊。

像维特丽丝这样通过仪式得蒙神恩，成为受膏者的骑士，更是虔诚到了狂热的地步，否定他们的信仰基本等于与他们为敌。

可帝国的多数无神论者依然认为，那些神官们只是对着虚构的神灵祈祷，所得到的回应和赐福，也只是通过原理未知的仪式，引动了自然存在的魔法力量，使得进行仪式的人得到了强化。

只是因为这些魔法仪式过于繁杂，未被探明原理且无法完美复制，所以才被误认为是神灵随机降下的奇迹。

更何况，已有邪神的先例可以作为佐证了——这些由紊乱的魔法力量催生的畸形魔物，一样可以通过人类的祈祷获取力量，甚至降下所谓的“赐福”，这不就说明了，所谓奇迹完全是可以复刻的吗？就算存在某个“神”，那也只能是个形而上的抽象玩意儿。

因为这些想法过于离经叛道，等于是将正神和邪神等同，是对帝国信仰体系的直接否定，撼动帝国统治的根基，所以，无神论的思想在帝国境内始终只是个小分支，始终是被主流所打压的。

公开声称自己是无神论者甚至会被判刑——只是无神论者毕竟对社会没啥直接危害，所以罪责也不像信奉邪神那样严重，一般只限于拘役警告。只要他们不对外宣传自己的观念，一般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其实，艾略特也算是个无神论者——他也不认为大河女神是真实存在的，否则，真有个女神，怎么可能放任他这么个邪神顺利通过考编混进她老人家的神殿，在她的圣所里充当神官天天坑蒙拐骗混愿力呢？

女神要真存在，估计早就一个雷降下来把他劈死了。

但哪怕心里再怎么不信，他作为神官还是天天赞颂女神，表现出虔诚无比的样子。

所以，得知这古文物研究学会里有几十号无神论者，他还是有些讶异的。

“很高兴卡维尔阁下您得知我无神论的身份依然能保持冷静。”

见对方不动声色，勒芬也点了点头：“但，罗塔斯并不接受，他当年因为信仰的问题，经常与我们进行争辩，有些争辩甚至颇不愉快，以至于学会中多数人都和他关系很僵。我虽然能抛弃成见，和他保持友谊，但别人不行。

“再加上，罗塔斯在他的妻子去世后，产生了一些偏执的想法，他希望进行一些危险的实验：对魔物进行生物炼金，通过危险的手段研制可用于人类再生自愈的药物。这个想法被他付诸实现后，更让他成为了大家苛责的对象，最后，他被投票逐出学会时，我也无能为力了。但我还是会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尽量帮衬一把。

“不过，我也听说了，他私下里还在家里继续搞那些研究，我也劝过他，还给他提供过去别的城市任教的机会，但他就是不愿意。我也没辙。”

“…………嗯。”

一群由无神论者组成的研究学会，这确实挺新鲜，但艾略特还是想多了解下罗塔斯，所以这个情报似乎也没什么用。

本来，他还想问问罗塔斯的妻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死的，但考虑到伊瑞娜就在旁边，这个问题可能会让她难受。

正好，他想起了罗塔斯家里那台炼金熔炉——那个和【隐修圣母】的信徒有关的玩意儿。

“那您知道罗塔斯在家里搞那些研究用的设备，是从哪儿来的吗？我在他家的地下室见到过一台炼金熔炉，那玩意儿可不像是个人可以随便在街市上买到的。”

“这我并不知道，他可能有一些手段，从黑市上购置的吧。”勒芬摇了摇头：“港城有一套地下黑市，经常交易各种合法的、非法的物品。你能想到的东西都有，甚至总督府内都有倒卖这些东西的线人……实话实说，我偶尔也走黑市购置一些古玩。他过去应该有些积蓄，买到应该不奇怪。”

确实有可能，如果有一台炼金熔炉在邪神信徒被捕后被政府收进了仓储，在过去的某个时间，被监守自盗的仓库管理人偷拿出来盗卖了，从黑市上流到了罗塔斯手里，那完全说得通。

接下来几个旁敲侧击的问题，勒芬也给出了些详细但似乎也没什么用的情报。

这位老教授非常坦诚，也对艾略特表示了期待，希望他能尽早用占卜手段感知到罗塔斯的位置。

但，聊了这么久……艾略特发现自己对罗塔斯依然知之甚少。

那家伙到底是一个本性不坏、只是陷入魔怔状态的学者，还是个隐藏颇深、骗过了所有人的隐藏邪神信徒？似乎都说得通。

不过，看了看身旁忧愁的伊瑞娜，艾略特情感上，还是偏向于前者。

而且……奇怪，我怎么老感觉这位老先生对我说的话里有谎？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

“不管怎么样，卡维尔神官，作为罗塔斯曾经的老师和同事，我都希望您尽快确认他的安危。”

做出了珍重的保证后，这位老先生当即起身，缓缓伸出右手，和艾略特用力握了握：“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帮助，我也会尽力提供的。那伊瑞娜，你就暂时先住在我这里？”

要不先答应他吧……反正，伊瑞娜住在勒芬教授这里也比较合适。

总不能让她住在闹腾得鸡犬不宁的大河女神殿，跟维特丽丝大眼瞪小眼吧……

正当艾略特要点头赞同时，他揣在兜里的左手，忽然碰到了某个炽热到滚烫的铁片。

微微一怔后，他顿时意识到，这是适才一直躺在他衣兜里的【幸运硬币】。

沉浸了数日之后，这枚硬币就在他即将答应的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剧烈的温度，仿佛是在给出疯狂的预警。

“……等等。”

虽然不明白硬币在这时候闹腾是什么意思，但多次得到其帮助的艾略特立即做出了决断：“勒芬先生，我可能还有点事……”

“嗯？”突然的打岔，让这位老先生的身体僵了一下：“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额——”迟疑的瞬间，艾略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四周琳琅满目的古文物，又确认了一下其上的标签，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教授，我记得，您之前说，1409年，只是个寻常年份，您没什么印象，对吧？”

“是啊。”勒芬点了点头：“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您还记得那段时间，你们的学会遇到过什么麻烦，或者您个人遇到过什么事吗？”

“不记得了，应该和往年一样。”

“那我就不明白了。”艾略特指了指周围陈列的各色古文物：

“我在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您给屋内所有的文物都打了标签，注明了入手的年份，收拾的时候我也留心了一下上面的标签，从十三纪80年代开始，到现在为止，每一年的都有不少……但我唯独没见到1409年和1410年的……您那两年是遭遇了什么不愿对我提及的变故吗？”

勒芬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随后，不及他开口，艾略特的脑中就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侦测到对象产生恐惧……愿力转化中。】

眼前的教授，在恐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