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惊变(求追读)
却说陈斯远领着仆役出了会芳园,往前头内厅回信儿。不一刻到得地方,却见内中只平儿一个,不见凤姐儿身影。
平儿便道:“远大爷来了?”
陈斯远道:“后头消停了……二嫂子呢?”
平儿说道:“后门来了几家女眷,尤大奶奶身子不便,我们奶奶往后头去答对亲眷了。”
这般看来,邢夫人昨夜所说……怕是有几分道理啊。以此推想,那尤氏未尝没有取秦氏而代之的心思,只是不得贾珍的意,这才负气之下干脆躲在后头不出来了?
又与平儿交代几句,陈斯远便往前头向南大厅坐镇。一俟到得天色将暮,那平儿自后头寻来,与陈斯远交代道:“远大爷,奶奶这会子还不得空,须得款待几位女眷。如今东府无事,大爷不若先行回去安歇。”
陈斯远颔首道了声‘好’,又饮了一盏茶方才回转。自私巷转到宁国府后街,陈斯远忽而放慢脚步往梨香院后头瞧去,果然就见墙下有一狗洞。那狗洞不大,大抵能容三五岁小儿通行,用来传递书信极为隐秘。
陈斯远暗忖,那胡莽先自个儿两日抵京,莫非事先便来荣国府踩过盘子了?随即又觉自个儿多想了,这围墙广阔,每隔一段就有个泄水孔,哪里不能用来通风报信?
心下释然,陈斯远正要加快脚步,忽而便有一人自路旁拦在身前。
“可是远兄弟?”
陈斯远凝神看过去,这会子天色将暗,只能依稀瞧出大略的轮廓,可那声音却错不了——薛蟠。
莫非真个儿要来讨要香菱?
陈斯远就道:“原来是薛家大哥,不知可有何事?”
便见那薛蟠搓着手局促道:“这个……那日是哥哥有错在先,这边厢再给兄弟道个恼,还望兄弟宽宥则个。”说话间打躬作揖,竟一副诚恳模样。
此举自是惹得陈斯远纳罕不已,闹不清楚薛蟠又短了哪根筋,因是蹙眉开口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薛家大哥若没旁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且慢!”那薛蟠又横身拦住,别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远兄弟若是不解恨,不若打我几下?”
陈斯远停下身形扫量其半晌,不禁玩味道:“薛家大哥到底有什么事儿?”
“这个……此间不是说话之地。这样,明儿个申时我在柳泉居摆席面给远兄弟赔罪,恳请远兄弟千万赏脸。”
也不容陈斯远推拒,薛蟠说完扭身就走,边走边说道:“就这般定了,我在柳泉居等着远兄弟!”
陈斯远琢磨过味儿来了,看样子不是为了香菱,那一准是为了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开埠一事。是了,薛大傻子方才被骗了七千两去,在薛姨妈、宝钗面前丢了脸儿,他又是个倔驴脾气,自然要想着找补回来……
还是那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敢死,自个儿自然敢埋。
思忖罢,陈斯远挪步自后门进了荣国府,不一刻到得自家小院儿。入得正房便见迎过来的香菱……是了,香菱天癸已过,自然要回房里伺候。
方才褪下斗篷,红玉就扯了芸香来,入内禀道:“大爷,今儿个赖嬷嬷撞见芸香,三言两句哄了几嘴,这丫头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去。”
芸香犟嘴道:“红玉姐姐冤枉人!我只说了那日二奶奶来了一遭,旁的可什么都没说。”
红玉叱道:“连二奶奶送了多少银钱都说了,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芸香叫屈道:“赖嬷嬷问大爷的事儿我可是一句都没说!”
陈斯远顿时挠头不已。要施展谋划,少不得芸香这个小喇叭。偏生上回可是应过了,下回芸香再胡乱嚼舌,就交由红玉处置。
瞧着小丫头眼里满是泪花,陈斯远便道:“许是我上回没交代清楚?”
芸香顿时得意道:“就是就是,上回就是没说清楚,下回我一准不往外头说了。”
红玉恼了,道:“还有下回?明儿个你拾掇了东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芸香顿时哭出了声,委屈巴巴看向陈斯远:“大爷?”
见陈斯远不动声色,芸香又看向香菱:“香菱姐姐!”
香菱于心不忍,开口求情道:“她这会子还小,正是心性不定的时候,红玉快莫要吓唬她了。”
红玉就道:“话不是这般说的,老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会子不严加管束了,来日岂不成了四下嚼舌的姑婆?”
见红玉看过来,陈斯远思量道:“那就罚一吊钱吧,再有下回就两吊。”
芸香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好不容易每月多了一吊钱,说将出去府里的小丫鬟哪个不眼馋?这可倒好,不过一时多嘴便没了,自个儿依旧是个拿五百钱的三等丫鬟。
红玉想了想,到底不曾驳了陈斯远,便道:“那就革一吊钱,再有下回一准儿撵走!”
芸香见再无挽回,只得委委屈屈福了一礼,旋即被红玉扯着回了西厢房。
陈斯远暗忖,那赖嬷嬷人老成精,前回来寻自个儿是因着眼热,今儿个听闻王熙凤不过投了一千两,只怕如今已然打了退堂鼓。
这荣国府里的主子自是分作三六九等的,赖嬷嬷有如今的体面,自是眼明心亮。贾母不待见邢夫人,赖嬷嬷便是越过邢夫人,那邢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凤姐儿却不同,极得贾母喜爱,只怕在老太太跟前比大老爷贾赦还有体面。
赖嬷嬷都不用多,只消也投个一千两,回头儿凤姐儿知道了心里能痛快?往老太太跟前提上一嘴,于赖嬷嬷而言就是老大的是非。
陈斯远暗道一声可惜,想那赖家在贾家盘踞几代人,私底下也不知贪占挪腾了多少银钱,自个儿找好说辞就算贪下赖家的银钱,赖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一日匆匆而过。
转过天来,陈斯远盘算着先行去找孙广成,回头再将身契给马攀龙、茜雪送去。
自后门一出来便撞见了贾芸。贾芸笑着上前见礼:“远叔!”
陈斯远笑道:“芸哥儿怎地来了?不是说这几日没什么差事,让你好生歇着吗?”
贾芸说道:“侄儿又不曾受累,哪里就要歇息了?再歇下去且不说侄儿心下不安,单是母亲就看不过眼,今儿个一早呵斥了侄儿一通,早早便将侄儿撵了出来。”
陈斯远思量了下,随即笑道:“既如此,那就先跟我去一趟浙江会馆。”
“是。”
二人转到前头,取了马匹,随即打马往浙江会馆而去。
那浙江会馆便在梁家园左近,二人出了内城门到得大街上,行不多远便见远处炸子桥上密密麻麻围了一群瞧热闹的百姓。端坐马背上,陈斯远瞧见内中有衙役操着硕大的网兜将什么东西往桥上拖拽。
贾芸瞧了眼说道:“远叔,只怕咱们要绕行了。”顿了顿,又道:“这炸子桥下哪年总要捞几个死漂。”
话音落下,果然便见两个衙役拽起一具尸体上来。陈斯远正要拨马绕行,可瞥了一眼那死漂的衣裳顿时又停了下来。
贾芸扭头观量,眼见陈斯远面上凝重、眉头紧锁,禁不住招呼一嘴:“远叔?”
“嗯?哦……”陈斯远说道:“……不急,且先瞧瞧热闹再走。”
说话间翻身下马,径直将缰绳丢给贾芸,交代一嘴,陈斯远便大步朝着炸子桥上挤去。
他身形消瘦,气力却也不算弱,三挤两挤到了人群前头,不理当面衙役驱赶,只死死的盯着那死漂!
许是泡了一日之故,那尸身肿胀开来,瞧着气球一般一碰就炸。脸面同样肿胀不堪,陈斯远再是好眼力,这会子也瞧不出此人生前容貌。于是目光下移,便在尸身右手虎口处瞧见了伤疤……果然是胡莽!
恰此时就听外头嚷道:“仵作来了,闲杂人等闪开啦!”
胡莽竟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陈斯远脑海里轰然炸开!木然之下,随着人潮往一旁闪去。
胡莽怎么死的?他此前可是一直盯着秦钟来着,后头还有不知来路的练家子缀着。不问自知,此番肯定是那背后的权贵下了黑手!
只是跟着秦钟,便被人给宰了……那秦家到底涉及什么隐秘?
胡莽死了也就罢了,这死前是否被严刑逼供了?胡莽此人瞧着身形粗鲁好似铁打的汉子,实则不过是个卖大力丸的,酷刑之下只怕什么都招了!
那岂不是说,自个儿已然暴露了?要不要现在就跑?
陈斯远慌乱了一阵,逐渐冷静下来。那权贵既然杀人灭口,只怕就算知道了自个儿底细,也不会明里找上门来。
且瞧胡莽尸身情形,死了也不知多久,说不得早就有人盯上了自个儿。这会子跑,反倒是自投罗网。
再仔细琢磨,胡莽是因着紧盯秦钟这才犯了权贵忌讳。京师可是天子脚下,那权贵总不能将自己一行尽数斩尽杀绝吧?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今之计,还是待在荣国府安全一些。这几日干脆躲进荣国府不出,若孙广成死了,自个儿再寻机逃走也不迟。
拿定心思,陈斯远面上惊惧褪去,翻身貌似啧啧称奇一般摇头晃脑回返,自贾芸手中取回缰绳道:“泡了也不知多久,没个人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失足落了水。”
贾芸随口道:“这还算好的,好歹能留了尸身让家属认领。听说早年太祖下旨清理金水河,捞了月余光景,单是齐整的骸骨就不下百具。
远叔,我看咱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也好。”
二人重新启程,不一刻到得浙江会馆,遥遥便见门前往来不绝。离着还有十几步,便见一身着红袍、头戴三山帽、手捧拂尘的太监笑吟吟自会馆内踱步而出。
那孙广成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到得门前,自有人抬了轿子来,那太监笑道:“孙幕友,此事就这般定下了?咱家这就回去禀报王爷。”
那孙广成赔笑道:“王爷一片好意,待在下回头告知抚台,抚台定会记下王爷今日援手之谊。”
“哈哈哈——”太监朗声大笑,说道:“——好说好说,谁不知咱们王爷最是公忠体国?严抚台既遇了难处,王爷焉有坐视之理?啊?哈哈哈……”笑罢指着身后两名壮硕汉子道:“孙幕友远来,王爷怕孙幕友身边没得用的人手,此二人就交给孙幕友随意使唤。”
说着又朝那二人吩咐道:“往后就听孙幕友吩咐,办好了王爷自有赏赐。”
那二人一并叉手应诺:“是。”
太监这才与孙广成道:“如此,孙幕友留步,咱们就此别过。”
孙广成屈身拱手道:“在下送公公。”
此时轿子抬来,太监一甩佛尘进了内中,随即起轿往外头行去。
陈斯远看得蹙眉不已,暗忖这太监到底是真是假?先前钱飞虎可是说过,有个假太监冒充了王府管事,生生骗了薛大傻子七千两银子。此番莫非是故技重施?
此时就听贾芸道:“瞧着好似是钱公公。”
陈斯远扭头道:“芸哥儿识得?”
贾芸道:“去岁钱公公来贺太太生辰,侄儿遥遥瞧过一眼。”
陈斯远忙问道:“却不知钱公公是哪家王府的?”
“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那就不是演给外人瞧的……只怕留下的二人也不是给孙广成使唤,而是盯梢的!
待那轿子远去,还不等孙广成回身,转眼呼啦啦一票人围拢过去。
这个说:“孙幕友,我家老爷在前头摆了席面,还请孙幕友拨冗。”
那个道:“我家老爷与严抚台颇有私交,孙幕友不知何时得空,我家老爷亲自登门拜访。”
陈斯远心下悚然而惊,暗忖这会子可不好上前,当下一拨马首,故作无奈道:“孙师今日怕是不得空,罢了,芸哥儿先回去吧。”
贾芸道:“远叔还要去旁处?”
陈斯远笑道:“我去瞧瞧马兄,也不用芸哥儿陪着了,你且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