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爷，牛逼！
钱江这一突兀的离开，也没说散会啥的，一下让王向阳给整不会了，也不知道是该走呢，还是该留下来继续等。
于是王向阳看向还在端着茶杯吹茶叶沫子的谢晋：“谢导演，咱就这么等？”
“等吧。”吹完茶叶沫子的谢晋抬头看看王向阳，微微一笑，“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不用等多久。”
“这么肯定？”
“那当然，因为汪厂长肯定不会同意给他额外的指标。”
“这么确定？”
“那当然，我很确定！”
王向阳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也跟着端起茶杯，吹茶叶沫子。
没办法，钱江这里的茶叶也不咋地，是那种高碎，也就是茶叶沫，而这时期的京城自来水，懂的都懂。
所以结果就是，用烧开的自来水一冲这种高碎，如果不把第一波茶水倒掉，就会有很多茶叶沫子。
这年头的人，都节省，不会倒掉这种茶叶，所以就是先吹茶叶沫子，然后喝茶，甚至逐渐演变成一种讲究。
王向阳前世倒是听京城老人说过这事儿，没想到是真的。
原理嘛，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个综合原理。
首先，是粗茶里面含有大量的茶皂素，尤其是茶叶碎，很容易溢出茶皂素。
其次呢，用硬度比较高的热水冲这种茶叶，水里的钙镁离子会跟茶皂素起反应，形成不溶性化合物，增加泡沫的稳定性，让泡沫不容易消失。
最后，高位冲水等方式剧烈撞击茶叶，很容易导致泡沫产生，而老京城人冲茶，就喜欢高位冲水，泡沫越多越好。
喝茶之前先吹一吹泡沫，或者用茶盖撇一下泡沫，然后再慢慢喝，这才叫一个地道！
至于味道嘛，嗯，不提也罢，反正挺提神的。
王向阳刚地道的喝了一口茶，对面的谢晋就笑道：“年纪轻轻的，你倒是沉得住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汪厂长不会同意批额外指标？”
王向阳看了看他，明白是他想说，于是只好问：“为什么啊？”
谢晋笑呵呵道：“因为规矩，不能坏规矩！”
紧接着，谢晋叹口气道：“如今的每个电影厂，都有自己的拍摄指标，每个指标都很宝贵，可指标少，导演多，根本不够分的，那能怎么办呢？只能是论资排辈，加择优拍摄相结合。”
略微一顿，谢晋继续解释：“论资排辈嘛，就是老一辈的大导演，每年固定可以占一个名额，那些老家伙分剩下的名额，才会给次一辈的导演。
当然，如果有导演找到特别好的剧本，厂长也喜欢，那就可以特事特办。
就比如你的剧本，不管是北影厂的汪厂长，还是我们上影厂的徐厂长，都很喜欢，所以拿到你的剧本的导演，通常就可以特事特办，拿到一个拍摄资格。
但这种特事特办，其实名额很少的，一年也不过一两个。
钱江的情况，他每年可以要一个名额的，拍一部戏，但如果想多要一个名额，恐怕很难。
因为厂里不止他一个导演，还有很多跟他资历差不多的导演在等着。
他如果多要一个名额，其他人就少一个名额，你说这可能吗？别人能答应么？”
“不能。”王向阳果断回答。
“就是啊。”谢晋再次叹口气，“所以啊，我才说老钱是痴心妄想，哪怕你的剧本再好，他也要不到两个名额。”
王向阳眨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您之前故意那么说，什么三个方案，其实是想分一杯羹？用你上影厂的拍摄名额，来插一脚？”
谢晋推了推眼镜，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向阳，玩味的一笑：“知道吗，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所以，我现在挺喜欢你的，呵呵。”
好吧，谢晋虽然没明着承认，但其实已经算承认了。
王向阳皱了皱眉，然后又问：“不是，谢导演，您不是拿到我那个《牧马人》的剧本了吗，怎么还盯着《庐山恋》？”
“因为你的本子确实好啊。”谢晋唏嘘道，“牧马人虽好，庐山恋也不差，我都想拍，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等王向阳回话，谢晋又道：
“你是不知道，现在的电影界，好本难求，别看已经改开了，但很多人还是没转过弯来。
现在的本子吧，要么就继续谨小慎微，墨守成规，要么就苦大仇深，完全否定过去。
我很不喜欢这两种风格的作品。
难得遇到你的本子，让我耳目一新。
不管是庐山恋，还是牧马人，你的这两个作品，跟其他人的作品都不同。
我能感觉出来，你跟那些暮气沉沉的编剧不一样，你的想法更活泼，更新奇，也更积极向上。
我喜欢这样的本子，也希望你这样的编剧能成名，创作出更多的好剧本。
你不知道，做导演的，最渴望的，就是能得到一个好本子。
既然遇到你的本子，我怎么可能放弃？
你看钱江，他当初明明都有了庐山恋了，可看到我的牧马人，不也想着抢我的吗？
看抢不过，就说要联手拍，双导演。
正好，我也看上了《庐山恋》，可不就一拍即合。
老钱这个人，我最了解。
你别看毛毛躁躁的，爱出风头，好像啥都是他第一，很强势，其实很好说话的。
所以，真要开拍了，他大概率还是听我的居多。
你看，如果基本都听我的，那这所谓合拍，不还是等于我拍吗。
什么人拍不重要，谁前谁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拍出我想拍的片子。
老钱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更何况，我们这种合作，可以合用摄影机，等于每部片都多出一台摄影机。
你是不知道，如今拍一部片的时候，多要一部摄影机有多难，几乎不可能。
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当然不会放弃。
因此，我跟老钱才能合作，就这么简单。”
王向阳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您之前提出的方案，目的是什么？”
谢晋呵呵一笑：“呵呵，我跟老钱不一样，我能多要一个拍摄名额。”
“啊？”王向阳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谢晋眯了眯眼道。
“上影厂的拍摄指标，本来就比北影厂多，而且上影厂不同于北影厂，我跟钱江也不一样，我有很多徒弟跟朋友，他没有，所以这里面……
嗯，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的本子好，我可以从上影厂那里扣出一个指标，但钱江他不行，这就够了。”
王向阳不说话了，总算知道谢晋打的什么主意了。
唉，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优秀了，大家都馋他的本子。
我太难了。
看到王向阳又不吭声了，谢晋反倒问起《庐山恋》的细节。
王向阳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谢导演，您好像来了后，一直没问过我《牧马人》的事儿，您不打算拍了？”
“怎么可能。”谢晋笑道。
“只不过呢，《牧马人》这个项目，上面的领导还没正式批下来，我现在急也没用，倒不如先跟你谈庐山恋。
说真的，原先我更看好牧马人，但现在，我其实对你这个新庐山恋更感兴趣。
拍完你的庐山恋，再拍牧马人，也来得及。
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新本子，记得先给我。
听我的，我们上影厂给的稿费，绝对比北影高。
而且我们上影厂的招待所，你也是知道的，比这里舒服多了。”
王向阳呵呵一笑：“明白，我会考虑的。”
之后，王向阳继续跟谢晋聊剧本，聊创作动机，聊对电影的看法等等，反正就是啥都聊。
聊啊聊，钱江总算是回来了。
果然，他脸色是臭的。
“老汪没答应。”钱江臭着脸道，“不答应给我额外开一个指标，只答应今年给我一个指标，如果想分上下部，那就只能明年再给指标。”
一听这话，王向阳跟谢晋对视一眼，然后又都默默别开。
“这怎么能行呢，这怎么可以呢？”钱江在屋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脸的不满。
“虽说是分上下两部，可关联很密切，要就一鼓作气的拍完才行，如果分成两年拍，黄花菜都凉了。”
又来回走了几步后，钱江忽然神色一动，看向默默喝茶的谢晋：“老谢，谢老弟！”
“别！”谢晋连忙放下茶杯，呵呵一笑，“哥，这样，有事儿您说话，我都听您的！”
“好好好！”钱江呵呵一笑，“那这样，我这里你也看到了，要不到指标，所以，你能不能从你们上影厂那边多要个指标？”
“这个，这个嘛……”谢晋皱起眉头，一脸为难，“哥，你这个要求，我很为难啊。”
“不为难不为难。”钱江几步走过去，抓住谢晋的手，“老谢，我知道你能做到，你肯定能做到，你要两个指标，咱把庐山恋拍了，最多我，我，我给你打下手，行不？”
“这话说的。”谢晋反握住钱江的手，“哥，咱俩谁跟谁啊！别人就算了，但既然是你开口，嗨，我豁出去了，拼了命，也要给你多要个指标出来！”
“好好好！”钱江一脸开心，“我就知道老弟你靠谱！”
“不过……”
“不过什么？”
谢晋皱眉道：“不过，哥啊，你也知道，电影啊，讲究连续性，我这有个牧马人了，再给你一个名额，有些说不过去。
要不这样吧，咱走你原先的主意，换剧本。”
“换剧本？”钱江愣了愣。
谢晋点点头：“没错，换剧本。
我的《牧马人》给你，不，应该说，给你们北影厂拍，而《庐山恋》上下部，给我们上影厂。
但不管给谁，还是咱哥俩联合执导，你看如何？”
“这能行吗？”钱江皱眉道。
谢晋笑道：“只要咱俩都说行，不行也行。
而且你想，其实《庐山恋》这种片子，本来就更适合上影厂拍，反倒是《牧马人》这种片子，更适合北影厂。
别的不提，《牧马人》里很多镜头都是在京城拍的，里面还有很多北平饭店的镜头，你们北影厂是本地的，拍起这个更合适，你说是不是？
然后，牧马人的指标给北影厂，庐山恋的指标给上影厂，两不耽误，你看是不是很好？
最多，庐山恋的主导演，还给你就是了，我还是你的小老弟，给你打下手。
咱不为别的，就为了拍好片子，精诚合作才能无往不利，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钱江点点头。
紧接着，钱江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定了！
你等着，我再去找老汪，他要还不同意多给指标，我，我就按照你说的来！”
说完这句，钱江又噔噔噔的跑走了。
钱江一走，王向阳才目瞪口呆的看向谢晋。
等谢晋也看过来的时候，王向阳立刻默默的冲他竖起大拇哥。
“大爷，牛逼！”
谢晋微微一笑，淡定的端起茶杯，继续吹茶叶沫。
看到他这叼叼的模样，王向阳都开始给他配旁白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