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
今天是赵匡胤平定李重进之乱，班师回朝的日子。
大宋皇帝赵匡胤摆着全副天子仪仗，领着禁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应天府，应天府的大小官员，以应天知府赵先礼为首，新晋钦差沈立筠为副，自然是要迎圣驾的，但等到将圣驾迎入应天府，赵匡胤才发觉最该前来迎接的知府赵先礼却不在。
沈立筠带领应天府衙的官员，拱手施礼道：“臣等恭迎陛下大胜归来，大宋江山永固。”
赵匡胤武人出身，对天子仪仗什么的也甚不在乎，在石守信的陪同下，径直下了车驾，疑惑道：“怎的只有你？赵先礼呢？”
沈立筠拱手道：“应天知府赵先礼因案件缠身，已打入应天府大牢，暂且等候圣上发落。”
“哦？”赵匡胤目光一闪，面色沉静，对着石守信说道：“禁军城外安营，你也去，别出什么乱子，暂且听候调令。”
石守信拱手道：“臣听候圣命。”
说罢，赵匡胤沉声道：“去府衙。”
……
应天府大牢。
杨森身上的伤口多日以来，仅仅是简单的用了点儿外伤药。只是维持他短时间内，不至于伤口感染而死罢了，但连续多日的大刑加身，又身处肮脏阴暗的大牢中，这点儿药怎么可能有什么效果？
后背和胸口翻卷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转而一点点往外渗着暗黄色的脓液，伤口感染所带来的疼痛比新伤更加折磨，持续不断的疼痛让杨森仿佛身处地狱一般，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中度过。
杨森咬着牙，用新扯下来的烂布条一圈一圈缠绕伤口，避免老布条与伤口长在一起，继而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包扎好伤口，杨森端起面前的瓷碗，仰头一口饮下淡得如清水般的米粥，就着硬如石头的蒸饼，在大牢中艰难苟延残喘着。
自己不能死，自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荣华富贵，名归乡里。
这八个字岂是如此轻松就能得到的吗？
自己为这八个字搭上了全部，自己的自由，还有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犯下了如此恶劣的罪行，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人头落地，已经是必死之局。
但若能以自己身死，换来儿子的荣华富贵，这对于自己来说，乃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牢门开了。
一时间，涌入了四五个衙役，为首的两个战战兢兢，腰板绷得笔直，领头的衙役呼道：“罪犯杨森不可妄动，应天府新任总捕头……”
这番抑扬顿挫的念词儿还没喊完，他便被身后的一人推至一边。
领头的衙役心领神会道：“小的告退，小的告退……”
杨森背对着衙役，“嘿嘿”笑着，声音就像一只被划开喉咙的鸡，沙哑怪异：“王捕头儿进去的，新任的捕头便要迫不及待来拿我开刀吗？”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时候声音，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比他对那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还要熟悉。
“杨森，你还不能死。”
杨森猛地回头，伤口在这一瞬间崩裂，脓血慢慢浸染了布条。
“沈……沈立筠！”杨森双目圆睁，失声喊道。
沈立筠穿着一身衙役的衣裳，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
今天对于赵先礼来说，可是个大好日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可以不用在大牢受苦了。虽说在大牢吃得好，也没人敢为难自己，但架不住环境恶劣啊。
短短几天下来，赵先礼竟然还瘦了几斤，原本就干瘦的身子，这下子显得更加憔悴，看起来倒是还真像在大牢中受尽苦头，最后委屈出狱的样子。
起码看到赵匡胤的那一刻，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么一丝不可琢磨，赵先礼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今日圣上得胜归来，主角哪里能是自己？
眼看着自己入狱多日，府衙中的大小事物也荒废了数日，全由胥吏们代劳，也还好这几日县衙安生太平，否则赵先礼就得来个大牢办公的先例了。
但现在这些事物还得放一放，圣上南征北战，平定了大宋所有的乱臣贼子，如此大事，身为属臣，自当为君作表。
赵先礼端坐在桌旁，任由后面两个侍女为他慢慢梳发，一梳梳到尾，梳走这几日在大牢中沾染的所有晦气。
看着镜中自己已经略显老态的模样，赵先礼微微吸了一口气，借着窗外打进屋的阳光，似乎连这一点老态都被光线给遮盖了。
侍女为他打理好头发，缓缓退至房门口。
“你们退下，让我静一静。”赵先礼平静地说道。
两名侍女轻声施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房门。
赵先礼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就是我吗？
年富力强，仅仅不惑之年，便是一府之尊，便是统领应天府万民的父母官，受万民景仰，受万民尊崇。
待今日以后，赵先礼知道，自己的前程将更加光明，不可限量！
从心底中喷薄而出的豪情壮志也在这一刻野蛮生长，他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随后脸色一窒，怔怔看着镜中本该意气风发的自己，嘴角咧了咧，苦笑道：“母亲，你会为儿感到自豪吗？”
说罢，赵先礼自嘲一笑，带着些许悲伤摇了摇头。
“赵大人今日一见，意气风发，瞧着可是显的年轻了不少。”沈立筠清咳两声，微笑道。
赵先礼一颤，“啊”了一声，赶忙回头望去，见是沈立筠前来，这才平复着心情，大步走到沈立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贤侄啊，我正准备去见你呢，这几日本官不在，应天府多亏了你啊。”
赵先礼打眼一瞧，便瞧见了门外还站着两排侍卫模样的人，似是跟随沈立筠而来。
赵先礼疑惑道：“贤侄，你这是？”
“害。”沈立筠笑道：“这是圣上体恤我，为免突发不测，特地给我调配的兵马。”
赵先礼一愣，随即便想到了那日沈立筠遭到追杀一事，一时失声道：“圣上……圣上竟然连禁军都派来护卫贤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