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瀛台与天桥
夏历己亥年十二月十七日,义和团乾字门就领导人朱红灯遇袭一事召开对外发布会。驻京代表周游在会中指出,京都城局势每况愈下,和平前景黯淡,笼罩着全面战争的阴霾。
针对高层恐怖袭击是挑拨离间之举,是违反对外一致条约的。义和团将立即采取行动,推动会谈、拯救和平前景、恢复京城平静。对八卦门宣布与此事无关的声明表示不满,义和团方希望会谈不要陷入原地踏步相互扯皮的怪圈,不会成为双方扩大斗争和无底线杀戮的借口。义和团是带着诚意来抗击洋人的,是怀着爱国热情加入这一联合行动的。
受害方家属,红灯照团代表张青青表示,对八卦门的声明持保留态度。不会放弃追查真相,保留作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利。
据悉,义和团会谈代表将于十二月二十日抵达午门,寻求与八卦门进一步对话的机会,为实现和平采取进一步行动,做最后努力。
义和团巽字门大师兄李存义,巽字门劳动委员尚云祥,乾字门驻津代表霍元甲参与本次会议。
乙亥年十二月十七日,胭脂巷、纱帽胡同、大茶馆等联合口宣。
京师沸腾。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这群乱民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还有伦理纲常,江山社稷吗?”
“你们,你们!如此冒失,如果真在午门搭起了擂台,朕颜面何存,大清国颜面何存!”
瀛台四面环水,气候宜人,乃是三百年来皇家避暑胜地。
就是冬天有点冷。
29岁的清德宗景皇帝,爱新觉罗·载湉,正在宣泄帝王之怒。
他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咆哮起来,脸色涨红,进而发青,脖子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一双深陷在眼窝的眼睛通红,像是一头发怒的凶猫。
站在他身前的,只有大猫小猫三四只。
八卦门大师兄尹福、侍卫统领宫宝田、木马,以及两个心腹小太监,这就是光绪皇帝大部分权属。
自光绪帝戊戌挥戈失败转进瀛台后,衣梁木马二人都散出宫外,经营家业,又兼着发展势力,赚取活动经费的责任,只等有要事时才进宫听遣。
木马本名马贵,原与八卦门二代弟子马维祺合称“八卦二马”,都是脾气火爆的性子,自马维祺被八卦门清理门户后,尹福便代师收徒,将马贵抬为八卦门二代弟子,以师兄弟相称。
见光绪滔滔不绝骂了半个时辰,连带对着师兄尹福也阴阳怪气,当即忿忿不平道:
“陛下,那朱红灯踏入暗劲巅峰多年,经验老辣,化劲之下难逢敌手。此番我师兄弟三人冒险行刺,难道不是为了陛下考虑吗?”
“立擂如何?要是那李肃堂自降身份登擂挑衅,我马贵舍了条命赔他便是!万不敢折了陛下面子!”
光绪见一个侍卫都敢顶撞自己,回想历朝先祖,岂有自己这般窝囊的皇帝?当即红了眼,手臂都颤抖了起来。
他破防了。
“放肆!你...你倒是怪起我来了!去年新政,要不是你们偏帮王五恶了老朝奉,朕,朕何至于此?”
尹福年岁花甲,早就没了年轻人逞口舌之利,争锋斗气的心思。
他清瘦个脸儿,灰白胡子,眉毛像谷穗长长地从两边耷拉下来;身穿一件扎眼的宝蓝色贡缎马褂,帽翅上顶着一块碧绿的翡翠帽正,镶在带牙的金托子上。此时耷拉眼皮,身躯颤抖,干瘦的脸颊上只有悲色。
师门三代忠君体国效命的主子,就是这等软弱可欺窝里横的货色,这大清怎么能好?
“陛下,我等皆是草莽武夫,近不知中国之情,远复不察欧美之实。没有治国理政的本事。用不了翻云覆雨手,做不成帝国裱糊匠。”
“但,臣等誓死保您的位子,这也有错吗?”
“自义和团进京后,几位王爷在老太后的授意下另立大阿哥,我等奋死一搏袭杀朱红灯,实在是火中取栗,兵行险着的无奈之举。”
尹福双目含泪,对着光绪帝重重拜了下去。
“还请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有一计,定能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光绪红着眼眶,上去两步扶起尹福,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痛哭流涕道:
“尹师,这天底下有像我这样窝囊的皇帝吗?我只能住冷阁子,饭到了都没有热乎气儿,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
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
张青青留在外城照顾张策,小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选手,见李肃堂坐镇安全无虞,便拉着周游来天桥游荡。
提到京城就不能不提天桥。
相比颐和园豪奢,紫禁城威严,天桥才是京城街头文化的真正菁华所在。
卖手艺的,吐火的,吞刀拉弓的,抖嘟噜耍空竹的,撂地说相声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再有什么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拒付文人,男女老少,富的穷的,全都涌到了一起,就图个人气儿。
“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相声艺人德不怕,携徒弟岳有本,给您拜个早年!”
“下去吧你!”
“什么玩意儿,比穷不怕差远了!”
小霍跟个二傻子似的,盯着路边耍贫卖怪的艺人一阵大笑,摸了摸怀里,掏出两个钱放进盆子里。
元旦日子将近,宫里传来消息说,元旦当天要从天桥宣十几个手艺人进宫表演,所以这两天天桥底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摆摊卖艺的。
周游和小霍见这里热闹,挤了个卤煮摊子进去,那师傅手拿快刀,就着糟木案板,蹦蹦蹦刀影如飞,将火烧和炖好的猪肠猪肺切了个拇指粗细,加蒜汁、酱豆腐汁、香菜等辅料,最后一勺老汤浇上去,着实让人食欲大增。
卤煮火烧这种小吃的原料,主要是一些猪下水,包括肥肠、肺头以及炸豆腐泡之类的,都是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但别有风味,价钱也便宜。
受众人群主要就是一些体力劳动者,诸如脚行的,蹬车的,扫大街的,送煤的,二人挤在人群里吃了两大碗卤煮,热汗就蒸腾起来。
“周兄,李老爷子说是三天后要摆擂,你可别跟我抢。”
小霍一抹汗珠子,叫着再来一碗。
周游头也不抬,趁着换口的功夫回道:
“做梦呢你,我早就想会会八卦门的高手了,天天和你打的都腻了。”
“舒坦,还是这儿吃饭舒坦,庄王府吃的虽好,但是没有人气儿。”
二人吃饭谈笑,嘴在碗里,眼睛却落在路边耍把式的变脸摊子上。
那老汉精瘦,身后跟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手拎铜盘,先是铛铛铛敲了一阵锣,而后少女张口招揽道:
“各位老少爷们,兄长嫂嫂,我和爷爷自川里来,路过贵宝地,给各位耍耍祖传的手艺,您有钱的捧个钱场,爱看的捧个人场喂!”
那老汉也不言语,先是拿白沙画了个地界儿,搁下背篼,摆开了架势。
不见抬手遮掩,只是一个摇头晃肩,面上已多了层脸谱,金色的猴面精致妖冶,老汉眨么着双眼,抬手一招,摆了个猢狲架势。
霎时搏得一片震天的叫好声。
变脸这手艺都是家传的,盛行于川中,京都并不多见,不多时摊子边上便围了一群人。
老汉眼见人多,又来了一手遮袖换面的本事,一个扭头,脸谱便成了怒红关公,白脸奸雄,紫色神魔...
一首化十面,十面为一张。
脸谱纷飞变换不断,掌声如潮片刻不停。
小霍看的入迷,周游也停下筷子,感受这人间难得的片刻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