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雷公电母,悟空佛祖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权势彪炳,人如草芥。
人总是爱用自己熟悉的法子来行事。
踏入暗劲的周游仔细打量着十五步外瘫在沙发上的庆王爷狗头,考虑是否有挟其逃走的可能,这是正常的。
庄亲王、辅国公、京师步军统领,世代簪缨二百年的爱新觉罗·载勋,当然也会觉得,给这等乱民一个当狗的机会,心安理得的永远做主子,也是正常的。
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
城楼,胡同,烟馆,牌坊,戏园子。
小脚,苦力,旗人,地主,洋教士。
二百载时光如水,算来去一梦浮生。
载勋仰卧在沙发上,没搭理一地的奴才兵勇,只是直愣愣的望着天空中如棉絮般的铅云,心中想的都是古今兴亡事,琉球几大洲。
周游没言语,也没有载勋那么多狗屁心思。
他就想活着,在武道之途攀登的越高越好。
登一阶,观一景,去看万界诸天到底有几层楼高。
最好身边有几个朋友,没事时吃顿火锅,相互毒舌几句,有事时一起砍掉几颗狗头,可供谈资。
载勋这颗就不错,圆滚滚的像个大皮球。
香烧过半,捧香的奴才小心翼翼盯着香头红点儿,主子说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烧断了,香灭了,都不行。
眼见香要烧尽,莫日根短拙粗壮的左手高高举起,漏出几根胡萝卜粗的手指;张青青默念法诀,霍元甲心有猛虎,周游脚掌贴地,紧紧踏着青砖。
“草民朱红灯,拜见王爷。”
正阳楼的屋顶,两位宗师悄然而至。
一人身材魁梧,肩宽背阔,寒冬腊月赤着双臂,乌黑锃亮的辫子甩在身后。
另一黄脸汉子,骨架宽大,双手奇长,臂展过膝,耷拉着一双刀眼。
来的正是王五与张策,张策本在镖局疗伤养病,却听那镖局伙计传回消息,周游三人不知怎的和洋人发生冲突,在正阳楼打的热闹。
张策是个女儿奴,本想着悄然而来,干掉洋鬼子就带女儿远遁,结果王五爷想的却是多了一层,就是害怕清军先到,故而执意要跟着过来。
二人终究还是路远,只赶上了清军排队枪毙洋教士那一幕。
打了声招呼,二人好似两片落叶旋转下落,也未见如何借力,只是片刻功夫就到了青石砖上,悄无声息地将周游三人护在身后。
载勋眯着双眼,见眼前二人没有下跪请安的意思,强压内心不快,摆弄着碧绿扳指淡淡说道:
“怎么还多来了一位,莫非是威震绿林十四省,名振京华第一人的王五爷?”
王五和清廷的仇恨,纵使倾尽四海之水,倒悬九天银河也难洗尽。
当即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人在屋檐下,才闷声回了句:
“当不起,王正谊拜见王爷。”
张策见载勋面露不虞,当即插话道: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只要放过小女一行性命,朱红灯万死莫辞。”
载勋知这人是义和团首脑级人物,纵使武功不如王五,但显然对自己更有用。故而笑眯眯的说道:
“朱红灯是吧,好,姑且就叫这个名字。眼下什么打算?本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朱红灯沉吟片刻,扫了眼两侧清军说道:
“草民能回京已是邀天之幸,望王爷开恩,高抬贵手,让草民留此残躯照顾家小,除此之外倒是别无所求了。”
载勋嗤笑一声,招过身侧小太监耳语两句,又淡淡说道:
“乾兑离坎,震艮巽坤。当年尔等武夫汇聚津门,拳法大成的大宗师就有二十几人,而后得那茅山道士星夜传法,学会了正统道家秘术,神打之法。”
“二十几人两两试手,打了一圈后选出最强的八人,各自开坛,取下八个江湖诨名。”
“雷公电母,悟空佛祖。神枪关刀,鬼影难逃。”
朱红灯抬头望远,眼中尽是追忆之色,那时意气风发犹在耳畔,如今风流云散几多萧瑟?
半晌,朱红灯摇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
“王爷明见万里,可惜如今义和团已是昨日黄花,怕是给王爷办不了什么事了。”
载勋自幼痴肥,又受不得练武的苦,但对这等江湖秘闻倒是很有谈兴:
“据本王所知,雷公电母死于山东围剿;神枪被西方教高手击毙,鬼影难逃又是谁?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朱红灯似乎很不爱提这些,但偏生眼下又是人在矮檐强压头,只能答道:
“鬼影难逃是一对夫妇,去了山东后很快就消失无踪,草民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周游三人组对这些密辛听的也是如痴如醉,张青青随父亲转战南北多少有所耳闻;霍元甲似乎知道些隐秘事,张张嘴又合上,假装自己打了个哈欠。
周游却是好奇,佛祖和关刀怎么没提及?
载勋好像就是喊朱红灯来聊天的,缠着朱红灯把这些隐秘事问个没完没了,不多时,刚才离开的小太监又领着个蒙面人回来了。
载勋笑吟吟的问道:
“朱红灯,你看这是谁?”
那蒙面人似乎不愿摘下面罩,却又害怕触怒载勋,扭捏了半天,最终还是摘下黑布,漏出张刀疤密布,单眼无眉的老脸。
“佛祖??”
朱红灯大惊失色,眼前这人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断了气!
山东更换知府后,朱红灯召集四坛义和拳弟子,汇聚雷公电母,悟空佛祖四位大师兄,密谋在平原城西的森罗殿外伏杀新任知府袁世凯。
原本计划天衣无缝,四位大师兄勒令亲信弟子调兵遣将,临到事前才告知要埋伏的人物与地点,可惜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功亏一篑。
雷公与朱红灯仓皇逃生,电母为袁世凯所擒,佛祖更是陨落当场。
“好久不见了,悟空。”
佛祖面容苦涩,空洞洞的眼眶颇为骇人,右半边脸神经应该是坏死了,只有左边还能做些个表情。
“我现在...给庆王爷做事。庆王爷救了我的命,我...”
两人相顾,其中滋味,真真一言难尽。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