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耀眼的白裙
从前,我就住在这山下。
我的父亲曾是住在这一带的普通农民。改革开放后,我出生在这座被当地人称作梅花山的山脚下。山并不是很高,但只孤零零地出现在这,所以也比较显眼。村子就这么四处散落地依附着这座山,顶着相似的土屋楼顶,就像是东北火锅的汤料般一样的存在。
偶尔上山的探险,落叶簌簌地彼此碰撞、又着地了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洒落在眼前。
有时农活累了,我们结伴爬上屋顶。村里没有什么娱乐,最多就只抬眼望望有时被雾气笼罩了的大山。纯色的白云、淡淡又显浓厚的水雾浮在数不清的绿色浪花上,这就是我们的幻想能力对于孤僻的村子里那美景的全部审美了。
在属于我童年的后半日子,记忆中村里的一角,有一家后来新搬过来的人家还开起了冰棍店,他们的家旁种植着一棵有二十多岁的芒果树。每当芒果树上长出一点点的淡黄色花时,就可以开始给猕猴桃授粉了。
授粉完成,夏季就真正开始,农活繁重起来。沉重的农活让我衣服尽数湿透,连田地的那颜色都想要深深烙进我的皮肤里。我无处可逃,眼睛所望之处,都在这烈日炎炎之下。
芒果树落果后,荔枝的采摘就要结束了,荔枝树的果实被我们卖掉后,就是草莓的采摘,草莓没了就摘桃子,到最后猕猴桃也成熟了。再后面就是冬天了,冬天嘛,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最后还是吃点很平淡的玉米粥就过去了。我经常缩在夏天的躺椅上看鸡鸭们吃食,双手冰冷,沉重的衣服里,除了我,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虽然自幼就会爬山,但还是会害怕在夜里爬山。没有光的夜晚,大山也像换了个面孔,变得阴森可怕。村里的老人经常借黑夜,大山,妖怪,来吓唬小孩子,让他们早点睡觉,每一个村里人都是这样的长大的。
有一年夏天,有好几辆装饰着不同模样的华丽彩带条的小汽车来到我们村。车队整齐有序,轰轰烈烈的驶入村里。那日我在田中劳作,回家后才知道,是村头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要把老母亲给接走,去大城市享清福。
正午时分,我顶着烈日在农田里耕地,休息间看到远处的山路上有好几辆车朝村子驶来,车子在那时是很罕见的,那车队沿着庄稼地一路向前。或许是开车太累想透透气,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们在一处斜坡上停了下来。
车上走出来好几个人,有小孩子,有中年人,还有穿戴华丽的女子。他们站在斜坡的边缘,俯视着农田,也俯视着我。我放下手中的锄头,昂头仰视那伙人。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滑过侧脸滴下,我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大半,灰头土脸的。而那伙人的穿的衣服都五彩斑斓。红的比过年的灯笼还红,绿的比春天的青草还绿,黄的比秋天成熟的稻穗颜色还要亮。他们身上的饰品在阳光下闪着光,异常惹眼。他们大概是把我也当做这风景的一部分了吧,不时的指指点点,又仰头大笑。他们很享受这份阳光,很享受山村的景色。这份烤的我汗如雨下的阳光,早已看吐的“美景”。我拄着锄头,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打算不再理会。这时,一阵亮眼的白光刺入我的眼睛。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走下车来,她的白裙在阳光的反射下异常夺目,白净的脸庞稚气未脱,身上除了那一身白色的裙子外别无他饰。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像一道旋涡,把我的灵魂也给吸进去了。这样清澈的眼睛是我不曾见过的。我久久的驻足望着那白裙,直到那白裙走进黑亮的汽车。
随着他们陆陆续续上了车,汽车也沿着土路远去。我扔下锄头,跑着爬上了斜坡,只看到那车队尘土飞扬的渐行渐远。
与我毫不相干的一群人。
那白裙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太阳落山,殷红的彩霞像冰淇淋一般融化在空中时。我才停下一直重复着的机械式的动作。是的,我对那白裙一无所知,出生至今一直待在村子中的我也注定会陪着这片土地一起腐烂,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心中对那袭白裙的感受,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能做的只有挥起锄头,把心中的一切都注入土地中。
那个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又会去哪呢?当最后一丝光线也跟着坠入山谷时,他们的车又行驶到了何处?
大概是要去一个大城市吧。听归乡的阿桂哥说,城市里面有好多楼房,那些楼房高高的就像小山一样,到了晚上,整座城市都会发光,亮跟白天似的。或许,在小汽车们消失的那一座座山头后面,是个比我能爬到的山的尽头还要遥远的地方。是个灯光盛满全部夜晚的繁华都市。
然而。
这一切又跟我这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关系呢?我的脸庞印有黄泥的标志,而那袭白裙却是那天上的云岚,本就是云泥之别,又哪能谈得上缘分呢?假若真的能搭上那么一丝联系,怕也只是有缘无分吧。
在这天夜晚,我从指间感到一阵疼痛,仔细查看才发现,这是白天劳作时被划伤的一道口子,虽然伤口不大,却一直在隐隐作痛。
后来,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我住在了几个城市的偏僻交界区里,那里也有些小山丘。早上,我经常徒步去车站的时候,还能看到会有人去那上面,这真稀奇。
我看过树叶统统枯黄纷纷落下的情景,但在这里,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不会有的。这些树都是常青树。它们的叶子不停歇地生长,只要有风就会晃动。可悲,就在大家都说与自然界的距离变远了的时候,我却感觉那些跟我小时候看到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冬天,沉重的衣服给我带来稻草裹着浑身冰凉身躯的感受。
我停驻后看向那些小山丘。
我已经在城市里工作好多年了,可是,我却还是和当初一样无知。美丽妖艳的女子我也已经见过不少了,但那年夏天的白裙,那双清澈的双眼,却一直映照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我难道要因为我出生时不经意看了那大山一眼,就要一辈子看着它么。
不,不是的,既然出身已经没法改变,那就去把握住我们能改变的。我收拾好行囊,带着我在这座小城里攒的所有积蓄,踏上了一场没有归途的旅程……
有缘无分又如何,只要我心中还留存着那份美好,就足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