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吕布绝不做此不义之事!
约莫子时三刻,夜幕低垂,闪闪星辰点缀着漆黑夜空,一轮弯月挂在天际,为大地投下淡淡银光。
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片规模庞大的军营矗立在长阳亭外,其间如雷鼾声此起彼伏,正是长途跋涉一天,早已人困马疲的吕布及其部下。
正值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数名骑手披着皎洁月光,飞速奔驰在平坦的驿道上。
战马奔腾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很快便惊醒了营中负责守夜的卫兵,他们迅速爬起来,借着身旁瞭望塔的火光,将弓弩上弦,警惕的盯着下方几名不速之客。
几个骑手直奔营门而来,并在营门三十步外勒马停下。
负责守夜的司马高举火把,派兵向那几人喊话。
“来者何人?为何星夜闯我营寨?”
下方为首骑士滚鞍下马,独自小跑上前,在营门十步外抬头高喊:“在下下邳城中司马章诳,奉本郡曹国相之命,有紧要大事告知温侯!有曹国相亲笔书信在此!”
守夜司马见章诳来头不小,立刻让人透过木头栅栏,将书信要了过来。
但他不敢随意打扰吕布的美梦,于是便按照以往的经验,派人拿着信件去寻陈宫拿主意。
不出多时,陈宫身着单衣,手持拆封的书信匆匆走出,并直接让守夜司马放章诳入营。
陈宫引着章诳径往吕布大帐而去,并在路上忍不住问:“汝等来时,城中局势如何?曹国相与张益德兵力孰强孰弱?那张益德乃当世熊虎之将,又对其兄刘玄德忠心耿耿,岂会轻易放弃徐州?”
“在下出城之时,国相已在城中调兵遣将纠集亲信,而那张飞对此毫无知觉,仍在家中痛饮作乐。至于双方兵力,曹国相手中有五千丹阳精兵,而张飞身边,仅有能战之兵二千,余者皆不足为虑!那张飞即使再勇猛过人,兵力这般悬殊,也定难以济事!”
面对陈宫的询问,章诳想也不想直接作答,像是对此早有应对。
见章诳回答如此迅速,陈宫不由得放缓脚步,望着他似笑非笑道:“刘玄德将偌大徐州及其家眷,悉数托付于张益德之手,宫素闻曹国相与他生有间隙,今夜更欲同他兵戎相见,直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汝却说他彻夜饮酒,对曹国相私下调兵一事,浑然未觉?”
陈宫虽远在小沛,但对下邳城中人物关系的了解,却要远胜于近在咫尺的长阳亭长。
“这……那张飞不过一市井屠夫,之前行事散漫惯了,在下常听人说,他一日不饮酒便急的面红耳赤,如何能担当守城重任?刘玄德用他守城,自是所托非人!城中局势危急,先生还是速速引在下去拜见温侯吧!”章诳答非所问,信口胡诌,张飞此时到底在干嘛,他自然无从知晓。
之所以说张飞在喝大酒,不过是章诳自作聪明,想让陈宫尽快劝说吕布发兵,帮助曹豹攻打张飞的小小卑劣手段罢了。
“呵呵,即使张益德整日饮酒不顾正事,他身边那颍川陈长文,下邳陈文龙,无一不为当世俊杰,他们也皆是愚昧无知之辈?对眼皮下的要命之事毫不知情?”
章诳这点微末道行,岂能骗过老谋深算的陈宫,他可是玩弄人心的大行家,直接一眼洞穿了章诳的谎言。
“我……陈……”
章诳却没料到陈宫居然还有此一问,一时语塞,期期艾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章诳露出马脚,陈宫呵呵一笑,向他和声宽慰:“汝不必紧张,待会儿见到温侯,依然如此诉说便是。个中不足,自然有我为汝帮衬。”
但陈宫并没有因此见怪章诳,章诳的话固然漏洞百出,但陈宫丝毫不怀疑他今夜过来的真实目的。
曹豹和张飞势如水火的关系,陈宫可是一清二楚。
来徐州一年,陈宫可一点也没闲着,下邳城中有他不少间谍,曹豹与张飞那些杂七杂八的恩怨,他是一清二楚。
陈宫能成为吕布帐下首席谋士,光凭着和吕布臭味相投可不够,这年头缺德的家伙可太多了,简直一抓一大把。
他身为一个谋士,自身的专业水平,也是相当强悍的。
章诳骗不过他,不代表骗不过别人。
只要吕布相信张飞会喝酒误事,那就够了。
毕竟这种愚蠢之事,他吕布自己从前也没少干。
虽然吕布近来总是满口仁义道德,但陈宫根本不信,吕布面对眼下不用耗费什么成本,就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还能忍得住不下手。
这年头,仁义道德能值几个钱?
在二人勾勾搭搭之间,呼呼大睡的吕布被陈宫差人唤醒。
吕布刚走出卧帐,还未从方才的美梦中回过神来,便听到陈宫充满兴奋的大叫。
“奉先!大喜啊!哈哈哈!汝命中注定要入主徐州,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违也!”
虽然今夜只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但陈宫精神格外抖擞,一扫之前的颓废。
章诳的突然造访,让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协助吕布建立宏图霸业的希望。
与陈宫共事数年,吕布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心神很快清明过来,向他满脸好奇的问:“这深更半夜,公台何喜之有?”
“此乃下邳曹国相帐下章司马,今夜披星戴月疾驰而来,是有大事要告知奉先。”
陈宫为吕布引荐章诳后,章诳马上将先前与陈宫所说之言,又向吕布重新复述了一遍,并有陈宫在一旁添油加醋,为吕布分析可能会收获的利益,与微乎其微的风险。
在二人的夸张描述下,整座徐州似乎已经成为了吕布的囊中之物,只要他此刻能出现在徐州城内,那他便会毫无疑问的成为徐州之主。
曹豹趁张飞醉酒和他窝里斗,已经打的两败俱伤?
下邳中郎将许耽及其手下上千丹阳精兵,皆愿以我吕布马首是瞻?
徐州城南白门楼已经彻底为我打开,只要我带兵过去就能直接接管?
历史上曹操一连打了四次,基本将境内百姓突突干净才完全掌握的徐州,我只要过去拍拍屁股就能轻松拿下?
他娘的,这世上还会有这种好事?
我肯定还在做梦!
陈宫二人口若悬河的描述,直接把吕布都给整不自信了。
“按照你们二人的意思,是天上平白掉下一块肥肉,还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了我吕布脑门上?”吕布揪着下巴上杂乱无章的胡须,歪着头问陈宫二人。
“哈哈!奉先这样理解,也完全可以。但此次天上落下的不是肥肉,而是一头活生生的大肥猪!”吕布粗俗的比喻,直乐得陈宫眉飞色舞。
“还是一头亘古未有的巨大肥猪!”章诳也跟在陈宫后面,笑着附和吕布。
然而就在章诳以为稳了的时候,没想到吕布陡然色变,向一脸谄媚的他暴跳如雷斥道:“一派胡言!这天下哪有这般好事!真当我吕布是三岁孩童啊?来人,将此贼与我乱棍打死,丢到泗水里去喂鱼!”
吕布如此生气,倒也不是他疑神疑鬼,咱老吕可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吕布只知道,自己功德负了他娘的七万多,万万不相信这种好事,还能轮得到他。
再说他出兵可是为了帮助刘备攻打袁术积攒功德的,根本没有抢夺下邳的意思。
曹豹邀请他入主徐州,这不是让他恩将仇报增加业障吗?
说翻脸就翻脸的吕布,可把章诳吓了个半死,‘腾’得一下就给吕布跪了,速度之快,连吕布都暗自咋舌。
“温侯息怒,在下所言之事,句句为真啊!”章诳疯狂大叫着为自己辩解,但吕布根本不搭理他,章诳只好赶紧又跪着向陈宫求救:“公台先生救我!”
陈宫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吕布杀了章诳,他上前两步,紧挨着吕布劝道:“奉先稍安勿躁,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此事是真是假,差人去下邳城下一看便知,左右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不消两刻便到。章司马就在我军营之中,还能跑了不成?”
吕布斩钉截铁拒绝:“不行!我吕布此次出兵,乃是为了知恩图报,去淮南助我玄德贤弟攻打袁术。今方才行至半途,尔等却又要我去图谋其徐州,这不是陷我吕布于不义吗?如此趁人之危,岂是大丈夫所为?我吕布绝不做此不义之事!”
“啊?”章诳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完全僵住了,他双目圆睁,瞳孔瞬间放大,一眨不眨的死盯着吕布,像是见到了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吕布绝不做此不义之事?这吕布究竟在胡说什么鬼话?他还知道这世间有义这个字眼?
倒是陈宫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继续向吕布苦口婆心劝说:“奉先此言,宫实在不敢苟同。此次乃是曹国相主动派人,力请我等去下邳主持公道,何以称之为图谋徐州?
刘使君远在淮南鏖战,一时半刻恐难有结果。若其后院再失火,岂不是两难兼顾?我听闻张翼德与曹国相素有间隙,即使我等今日不在此间,二者该打还是要打。
若他二人执意斗个你死我活,消息传至淮南前线,只怕会引起刘使君军中骚动,于战不利啊!奉先既怀有对刘使君知恩图报之心,更应该带兵入城去强行调解二人争斗!能确保刘使君再无后顾之忧,一心在前方用兵交战,对其亦是大功一件啊!”
吕布在帐内叉腰来回踱步,仔细想了想,觉得陈宫说得没有毛病,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认为自己完全想明白了的吕布,马上蹿至陈宫身前伸出两手,亲昵的握住陈宫双手,朝他恍然大悟道:“哎呀!险些误了玄德贤弟大事!公台一席话,真令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