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渔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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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亲和我们

父亲长得高高的,而且奇瘦。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别的孩子的父亲比我的父亲更瘦。脸上瘦削得没长一块肉。即时是冬天身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还也总是空荡荡的。1米七的个子显得很颀长挺拔,小时候总是很怀疑父亲的身高不止1米七。母亲很会拾掇我们。一家子穿着得体整洁。我还是小屁孩的时候,父亲,还是看着英俊的父亲。总觉得自己的父亲长得比所有的父亲都要好。

只是,父亲却很严厉。

我们姐仨如果出去稍有欠妥,夜晚回家就有挨骂挨鞭子甚至挨饿的威胁,所以童年的时候父亲成了粗暴的代名词。姐姐我弟弟,小孩子的时候,在父亲面前我们就象三只寒蝉。只是作为小孩的我们并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总是是不断的惹是生非,不断的受父亲的体罚。

因为生活在村野里,我们每天不是一日三餐的时候,都不着家的,玩得暗无天日。今天去山上野果,明天东家采花,进别人家的桔园摘桔子。杨梅熟了偷杨梅吃,栗子熟了拿竹竿敲栗子,每天一身汗一身泥地回家。村里的爷爷太太们总是日暮时分吃了晚饭“无意”地散步到我们家“揭发”我们的恶行。

我们住在老屋,老屋有一个很大的堂。堂上有一张空荡荡的大方桌,方桌上躺着爸爸随时准备教训我们的鞭子。那鞭子是一副干竹鞭,是父亲教训我们的特制品。每次揍我们,父亲总是又准又狠。

姐姐因为是闯祸的头,总是先挨了父亲长吁短叹的训骂之后,再被鞭打的嗷嗷大哭大声求饶。我夹在中间,是我们仨中间胆子最小但是据说脾气最犟的一个,父亲越骂我越顶嘴他就打我打得越起劲,父亲打得越响我总也是哭叫得最响,但是很少求饶。弟弟,因为是最小的孩子,总是要有些受宠的骄气的。只是父亲总是担心男孩子如果太娇纵了长大了就越叛逆,所以父亲对弟弟同样将鞭子教育进行到底。

那时候的母亲立在一旁抹着眼泪看我们受训,只是每次轮到弟弟的时候,父亲的鞭子还没落弟弟的身上,妈妈就说“好了好了……”“够了够了……”“不敢了不敢了……”“乖了乖了……”,开始变着“唱红脸”扑救我们。

所以,在童年里我们总是很害怕父亲,见着他大气不敢出,可是在母亲那里却是想如何撒野就如何撒野。童年的时候,父亲高大威严肃敬。当我们要使坏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说“回去和你父亲说去……”,“你父亲会处理的……”,我们便常常自觉地乖乖安静下来作鸟兽散了。

长大以后,读书,毕业,转校,选择专业。在学习上,当我们开始懂得自己拿主张的时候,父亲也极少干预我们,从来不给我们选择的建议。我们的学习好像都是母亲的事情,母亲因为受了文化的穷苦,所以对读书倒是多了很多主张。父亲总是沉默的时候多,读书成绩好的时候,他和母亲在昏黄的灯下偷偷地嘀咕。不好的时候,他就让母亲看着办。只是他比从前更辛苦了。没日没夜,甚至一年半载地出去远行,我们学会了和母亲一起期盼父亲回家的身影。

那段时期,当我们仨都开始要在学校过寄宿生活的时候,日子开始慢慢的辛苦了。因为心系着一处,对父亲戒怕的心里也慢慢的放下了。

但是,我仨还是和父亲冲突不断。父亲有很多顽固的甚至陈旧的思想,很难和我们共通。姐姐自由恋爱的时候,母亲和父亲生了很长段时间的疙瘩。心理上曾经过了一段很艰苦的日子。父亲是不主张自由恋爱的。他觉得子女对家庭婚姻的判断永远不及父母的精准。在家族观念上,应该来讲,他是有些家长制的思想的。父亲认为我的姐夫,那时候还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太过文弱和书生意气,还不足以能扛起一个家庭。他认为他们是被乱七八糟的爱情冲昏了头了。那时候父亲和姐姐的关系很紧张,彼此互相抵制各自的想法和做法。母亲呢,既担心女儿又内惧父亲。母亲特有的开朗应该从那时候开始就慢慢的少了,常常和姐姐一起抹眼泪。姐姐虽然外表柔弱思想却很固执,父母越逆反的事情她越逆反着来。

父亲和母亲在夜灯下嘀咕吼叫了几夜之后。最后还是“糊里糊涂”地同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子是自己过的,谁该怎么过谁也决定不了。那时候父亲如此和我姐姐冷面将军一样的下了他的决定,看着女儿欣喜如狂的出嫁,他很长段时间都缓不过劲来。直到古灵精怪的外甥女出生了以后,父亲和姐姐才渐渐地多了话起来。

弟弟毕竟是男孩子,脾气也渐渐地大了。虽然天高地厚还不知晓,但是自己的主张却渐渐多了。父亲和弟弟的距离越拉越大,彼此也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甚至反目,父亲的家长制在他那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父亲说东他总是往西,在外面有一堆的朋友,常常惹是生非。父亲的鞭子也管束不了他了。有时候反而是逆反着向父亲了。父亲一心想要他学有所成,只是弟弟一点学的心思都没有。有一天照例周末,父亲开车送弟弟到学校去寄宿。弟弟到了学校,眼见着父亲的车开远了。弟弟折回学校宿舍把所有的该搬回家的都搬回家了。而且对家里人宣布从此要自己顶天立地去了。那晚,母亲照常抹泪,父亲也坐在灯下抽了一晚上的烟,他再也拗不过倔得象头牛得儿子了。每个孩子都有每个孩子的命啊,父亲含着泪对着同样泪还在淌着的母亲。

长大以后,我反而是三个孩子中嘴最乖,性格最好,最爱读书最贴父母心的孩子了。这是我自己没想到的,也是我的父母没想到的吧。我很少惹父母伤心很少让他们失望,懂得安慰父母。读书很用功,老师常常跑到家里夸我是个有出息的学生,村里的人也常常夸我是个好孩子。只是我和父亲的关系却也不是很温情。我常常觉得我和父亲的属相是和不来的,父亲属狗,我属鸡,我总觉得只要和父亲呆着,就要有些鸡犬不宁。我讨厌父亲的家长制。我总是暗地里逆反。父亲认为不可为的事情,我明着顺从,但是我总是要趁着父亲不在跟前把那事情高高兴兴地逆反着来一次。

我和父亲很少说话,什么事情总是找母亲说。高中寄宿的时候,打电话到姨家让父母接的时候,我总是让母亲来接,即使父亲就立在电话旁边,我也从来和父亲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惯性的,只要是我们的电话打回家或者打到父亲的手机上,父亲的第一句话总是“让你母亲接罢……”,其他的从来不和我们说句多余的话。

工作以后,和父亲几乎很少面对面地说话了。自认为有些新思想的我,认为父亲更加陈腐了。父亲的很多固执在我认为是很可笑的。只是这个时候,特别是入了社会,对生活多了很多的体味以后,有很多事情懂得了去设身处地了,知道了判断知道了哪些主张是正确的,哪些主张是错误的。坚持自己要坚持的。即使父亲不高兴的坚持,我也不再和父亲言语交锋了。而是选择默默去固执。这点倒是和父亲的脾性有些相似了。

我不知道寻常父亲和孩子们,是不是也有和我们类似的感情。小时候我们把父亲当做个惧怕的神明。长大了,父亲的身形慢慢的不再那么高大了,思想也渐渐地被我们甩在了背后。很多时候,我们开始不自觉地凌驾到父母地头上去了。每每那个时候,亲爱的父亲也会暴跳如雷。常常我们甩下碗筷,想干嘛又干嘛去了。只是,彼此疼爱的那颗心依旧。我想,一生都将如此。

堆积了这么多文字。其实还是不能把心头的那些话对父亲说个明明白白,总是意犹未尽,总觉得要说的还没有说完,总觉得忘记了要说什么。我想我要对父亲说的话还太多太多,文字和语言有时候都显得苍白。只是,我爱父亲。父亲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