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邀约灯会
陈家旺转身回府,一路上心中觉得既踏实又温暖。
想起刚才的情形,他依然心潮难平。世事难料,要放在以前,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去资助那个李来健。
他在门房做过事,细致入微、察言观色的本领学了不少。一照面见到霜雁和李来健二人穿着粗布服饰,霜雁身上更是没一件首饰,只是雇了辆小骡车连马车都没有,便知二人景况窘迫。
他近来深受无念佛法影响,自然而然就出手援助,至于二人今后是顺是歹、是喜是悲就看他们自己的命运了。但愿那一方小小的包裹能够释放温暖和善意,带去劝慰和鼓励。
陈家旺吸了一口气,觉得胸襟开阔、心气平和。李来健一事当初传的沸沸扬扬,如今也算圆满,该当告诉莺梦一声。
陈家旺兴致冲冲的直奔内书房。
珠帘低垂,隐隐约约莺梦斜坐在书桌后正在读书。陈家旺来往惯了,轻轻咳嗽一声,掀开帘子就往里进。小纤忽然从门后转出来挡在身前,陈家旺差一点撞上她。
陈家旺连忙招呼道:“对不住,没撞到小纤姐吧?”
小纤道:“冒冒失失的就往里闯,撞是没撞到,惊吓免不了,看你这个样子没安好心,故意来吓人的。”
陈家旺笑道:“突然从门后窜出来的又不是我,这个罪名可安插不到我身上。”
小纤嘴一噘道:“强词夺理,现在学会欺负人了?”
陈家旺佯装叫屈道:“敢欺负小纤姐,岂不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可是成天和小纤姐在一起的,只会学好、不会学坏。”
小纤一时拿他不下,回身道:“小姐你得管一管,你的好师弟尽欺负人。”
莺梦放下书,微笑道:“府里也能有人欺负你?我去禀报老太太,让她老人家瞧瞧稀奇。”
陈家旺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纤红了脸,道:“也不知道在哪里占着了便宜,嘻皮涎脸的,和旺财一样,得了乖便兴高采烈。”
边说边把他往外推,道:“一刻儿不见,身上便沾了股庸脂俗粉味道,污了书房的清香。我先替你清理清理。”拿起拂尘,调转尘尾,向陈家旺背上打去。
陈家旺见她嗔中带怒,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她。好在小纤力弱,打在背上不疼反痒。
小纤见他满不在乎,反手在他额角敲了一记。陈家旺没有防备,顿时雪雪呼疼。小纤恨恨的又敲了一记,跺脚道:“让你在外面快活!活该。”
莺梦见他们闹腾了一阵,道:“小纤别闹了,师弟来肯定有事,别耽误了正事。”
陈家旺见莺梦救场,忙道:“就是,正事要紧,小纤姐且先寄下这一百杀威棒。”
小纤刚才心中着恼,故下手有些重,见他额角被拂尘打的发青,心底也自软了,晃晃手中拂尘,撇撇嘴道:“你倒会打蛇顺杆爬,又是听曲又是弹唱,哪里有什么正事?这一百杀威棒么,暂且先寄下了。”
陈家旺心中恍然,定是小纤见到或听到了什么。虽然心底坦荡,但刚才和霜雁独处一室,有呢喃小曲,有柔美声乐,确实是以前从没经历过的享受。他脸腾的就红了,一时十分尴尬,道:“小纤姐这么促狭,还尾随…,”
小纤脸也红了一红,偏过头去道:“谁稀罕尾随你?碰巧有事到前门,你们又弹又唱的,想听不到都难。”
她轻哼一声道:“你自称这些天专注练功、无暇他顾,依我看,这神行百变的功夫可真是不差啊,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在外面认识了婵娟蛾眉,又是花郎又是佳人,热闹的紧。”
她语气轻缓,隐约带着酸溜溜的涩味和不满。小纤轻嗔薄怒,陈家旺头都大了,连忙道:“小纤姐误会了,请听我分辨。”
小纤道:“辨与不辨,也不打紧,不辨也罢…。”
莺梦奇道:“你们说话云里雾里的,摆的是哪一出龙门阵呀?”
小纤道:“此中情由,还是有请文韬武略兼备的弱冠少侠、怀剑花郞陈少侠作答。”
莺梦听这名头如此响亮,忍不住掩嘴轻笑。陈家旺脸色更红了。
莺梦见他尴尬,忙道:“师弟还有事要讲,小纤别只顾促狭使坏了,也不知道倒杯茶来。”
小纤倒了茶端给两人,道:“好小姐,人家红粉佳人专程来寻‘弱冠少侠、怀剑花郞’,这名头可不是我自个编排的哦。”
莺梦“咦”了一声,饶有兴趣看向陈家旺。陈家旺忙道:“其实师姐和小纤姐都知道这女子和这件事”,当下把殷管事传信、霜雁辞行、琴歌答谢、二人当下清苦处境及自己馈遗送行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二姝听的入神,没想到中间还有如此多的曲折故事。
小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对同命鸳鸯身世如此坎坷。当初还替她不值,现在看来,二人心系对方,心之所向,即便如飞蛾扑火舍身不顾,也是无惧无悔的”。
莺梦道:“更难得的是一个弱女子,尽一己之力坚守不弃,不顾非议、不吝性命,试问能有几人?”
小纤出神半晌,道:“如果真有一个人那么值得,我,…我为他而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知不觉间话一出口,顿时醒悟过来,十分窘迫,嘤咛一声,抱紧莺梦,把头埋进她的臂弯里,连带着莺梦白皙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红云。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陈家旺也颇不自在,低下头见到脚边的箱子,灵机一动打破沉默,取出“墨兰图”,道:“师姐,这幅墨兰图和你颇有渊源,你一定喜欢。”
莺梦疑惑道:“这是人家送你的画,和我有渊源?”,见到展开的画轴上兰花娇嫩苍翠,纤细的似乎弱不禁风,细看之下又傲然挺拔,别有一股生生不息的傲娇风姿。
莺梦情不自禁赞道:“好笔法”,等看到落款,情不自禁惊呼一声,道:“原来是师父的真迹!”
她已好久没见着马湘兰,陡然见到师父的墨宝,开心不已。
小纤抬起头,她冰雪聪明,早已明白过来,道:“原来霜雁是四娘幽兰馆中人,怪不得性子刚毅,拿得起放得下。”
莺梦点点头道:“师父虽然是个女子,可是却豁达豪迈、不拘小节,一般的男子都比她不上,这一点连我爹爹也是佩服呢。多日不见,想念的紧。”
陈家旺多次听她们说起马四娘,对她又是钦佩又是好奇,道:“既然师姐有这个想法,我陪你去拜访马四娘师父。”
莺梦叹了口气道:“自京师回来后,我也有过此念头。可是爹爹讲,现在长大了不比从前,秦淮河畔龙蛇混杂,勾栏酒肆之地女子不能去。”
“小姐是去拜访师父,又不是嬉闹厮混。再说哪个无赖不长眼,敢对敬霹雳堂的千金大小姐不敬?掌门未免多虑了。咱们江湖儿女,又不是深阁闺秀,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憋屈的紧。”见莺梦有些心动,小纤眼珠一转接着道:“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糖人、彩灯、高跷、烟火、灯谜、庙会…那可是热闹非凡,”
说到这更加兴致勃勃,道:“到时候金吾不禁、玉漏无催,掌门也不会管那么多,那时我们去一趟也不打紧。”侧脸对陈家旺道:“到时候你去不去啊?”
玉人相邀,如奉纶音,能陪着莺梦,最是求之不得,陈家旺当即脱口道:“去,当然去”。
话一出口脸上微红,感到自己神情太热切,连忙弯下腰从箱子里取出琵琶,掩饰道:“箱子里还有几件乐器,看上去不错,想呈给师姐看看。”
一语甫毕,却听帘子外传来笑声:“什么宝贝东西,巴巴的要献给师妹?”
来人头发梳的光亮齐整,一身长衫熨的没有一丝皱纹,
笑容可掬,正是周心勤。
莺梦站起身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周师兄,请进来说话。”
周心勤掀起帘子紧走几步,凑近前上下打量两眼,满脸堆笑道:“师妹本身容颜如玉,今天配这身衣服可就更加俊俏了,就像咱们院子里白雪丛中的寒梅。不过呢,寒梅和师妹相比,终究远远不如,既少了一份白,也缺了一份香。”
莺梦侧身不语。周心勤继续大献殷勤,道:“依我看,师妹就是那百花魁首。从牡丹、芍药、兰花、梅花…这些花儿上各摘一朵花瓣,凑齐了集聚起来的精华,才比得上师妹芳容的万一。”
莺梦淡然道:“这可承受不起。这些花本来或瑰丽锦绣或清香雅致,各具特色,如果生拼硬凑在一起,那么牡丹缺了雍容、芍药少了贵气,兰花去了清高,梅花没了孤韵,反而变得不伦不类了。”
周心勤马屁拍在马腿上,脸不红心不跳,哈哈一笑带过,从怀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道:“这串珍珠精圆玉润、光泽流溢,来自东瀛,有市无价。如此珍品不可明珠暗投,只有配师妹最是相得益彰。”
小纤咂咂嘴,满是不屑。周心勤见状,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雕花象牙胭脂盒,笑眯眯的递给小纤道:“怎么会忘了小纤妹妹呢?小纤妹妹天生丽质,按说不需要这些胭脂水粉,不过这是京师飞烟阁的新品,据说是请了龚太医加了调理的方子,偶尔额角鬓边有些痘疱,一抹即消,十分灵验。”
小纤笑嘻嘻的道:“周大师兄的礼,小纤可不敢收。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听人家的话,可我只是小姐跟前一个婢女,只想听小姐一个人的话,不敢三心二意。”
二姝都对送过来的礼物敬谢不敏。周心勤无法,只好将东西收回,苦笑道:“这些年天南地北的奇珍异物,不管是吃的、穿的、玩的,我只要看到了就想方设法带回来给师妹,不过师妹从来也不收。也不知道师妹到底喜欢什么?”
莺梦淡淡的道:“师兄多虑了”。
她的神色不咸不淡,周心勤碰了个软钉子,干笑二声道:“说正事,漕帮的解帮主来拜访师父,师父差我来请师妹过去一趟。”
“哪个解帮主?他来拜访爹爹,爹爹干吗喊我去?”
“就是两淮漕帮的帮主解长清。现任帮主解长清志向不小,帮会在他手上发展的风生水起,好生兴旺,如今淮河、运河南北漕运大半皆出于其门下。”
“他帮会大也好强也罢,和小姐有什么干系?”
周心勤道:“据说解帮主是为宝贝儿子提亲来了。”
莺梦白皙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侧过身子道:“我,…我不去。请师兄回爹爹,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周心勤爱慕莺梦已久,巴不得外人提的亲全部黄了才好,闻言暗喜,道:“这解帮主长相粗浑,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癞蛤蟆想吃嫦娥肉。”
莺梦不愿多搭理他,但又不便直接逐客,道:“陈师弟送送周师兄,早点去复命,省得那个解帮主纠缠不清。”陈家旺应了一声。
走出书斋,距离莺梦和小纤远了,周心勤问道:“刚才还听到你们商量要出去?师妹有事吗,要到哪里去?”
陈家旺惊诧道:“原来周师兄早就来了,一直没进去?”
周心勤略显尴尬,道:“别多心,没有偷听你们谈话。我来时你们谈的热闹,好像听到你要陪师妹出门。”
陈家旺没有多想,就把莺梦思念师父马四娘,准备正月元宵前后前去拜访的事告诉了周心勤。
周心勤想了一想,道:“这事你别和其他人提起,传出去让掌门知道了,多半就去不成了。”忽然间他神情兴奋,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陈家旺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高兴,还没反应过来,周心勤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