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拜入门下
第二天早餐时,大家正边吃边聊,谈到昨天的庙会,很多人眉飞色舞,兴趣还未退去。
武长信忽从室外进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永和绸庄出大事了。”
这永和绸庄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大绸缎庄,生意广布大江南北,众人好奇之心顿起,纷纷停下手中碗筷,看向武长信。
有人催促武长信:“别卖关子,快讲快讲。”
武长信左右扫视一圈,摆了个说书师父的架势,咳嗽一声,方才说道:“永和绸庄死人啦。永和绸庄的丁大厨是我好友,早上买菜时他遇到我,说是昨天晚上有人在永和绸庄大门前上吊。昨天庙会他们府上早早就关了门,竟没一人发现异常。等到今天大早开门时,突然看到一个人硬梆梆的挂在大门上,可把人吓坏了!”
“死人是谁,出了什么事啊?”
“这死人你们也都认识。”
大家听武长信这么说,更加好奇,武长信道:“这死人就是给咱们送柴火的老许。”
陈家旺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武大叔,这事不会错吧?”
武长信道:“人命关天,哪个敢胡说八道!”
又有人问事情的原因过程,武长信听到的也就这么多,其它的也不知道。
陈家旺有心把昨天的事告诉武长信,可大家七嘴八舌滔滔不绝,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此类事情正是茶余饭后大家的谈资,当下众人谈的火热,有人说认识老许的表哥的堂妹夫,听说老许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债主天天上门催债;也有人说老许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门口一声响亮咳嗽,众人抬头见是胡管家,顿时住口,三两下吃完饭纷纷上工。
想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转瞬即逝,整个白天陈家旺也是心神不宁。
此时节气候温暖,春雨飞洒,最是适合植树栽花。白天陈家旺就已和柳学功约好,去帮他修葺园艺。晚饭后,落日西斜,陈家旺拎着锹、剪跟在柳学功身后,忙的不亦乐乎。
陈家旺身小灵活,爬上趴下,正做的起劲,忽然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姚善瑞站在一旁,正向自己招手示意。
陈家旺热情的向他打了个招呼,姚善瑞道:“掌门找你有事”,陈家旺一愣,霹雳堂弟子门人众多,按说不会直接点名要找他一个小小门房,不免心中惴惴不安。
姚善瑞脸色一如平常,看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陈家旺问道:“师兄,可知道掌门何事找我?”姚善瑞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刚才找了老半天,才在这里找到你,赶紧走吧。”
来到垂柳堂,大厅之上烛火通明,掌门、几位师父和几大弟子竟然全都在场。翟敬承、常志捷、齐友礼等人精神不错,看来几人的伤势都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陈家旺小心翼翼,上前给大家行礼,王敬得见他挽起了袖子裤脚,头脸、手脚均沾了不少泥土,奇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了一身泥土?”
姚善瑞插话道:“回禀师父,刚才耽误了一点时间,前前后后都没找到他,原来他在柳学功那边帮忙。”
王敬得赞道:“这孩子倒挺勤快。”
秦敬泉见他比较拘谨,温言道:“找你来问件事,你别紧张,坐下说话。”
旁边仆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下首,陈家旺心中不踏实,道:“我不累,站着就行。”
姚善瑞向他笑笑,道:“掌门叫你坐,你就坐下吧。”
帮主和二位师父都在场,陈家旺应了一声,还是只敢坐了半边屁股。
秦敬泉清咳一声,问道:“昨天庙会,门房就是你一个人吗?”
陈家旺如实回答道:“回禀掌门,昨天门房是我和金管事在,下午金管事有事先走,门房确实是我一人当值”。
秦敬泉手指轻敲桌面,眉头皱起,道:“门房无小事,更何况在庙会期间,岂能随意离开。这个金管事…,太大意了。翟师弟,请你通知胡管家,要找他训诫一番,引以为戒。”
翟敬承点头应承。
秦敬泉接着道:“今天有人告诉我,说送柴火的老许昨天晚上在永和绸庄大门前上吊死了”,他看向陈家旺,两眼炯炯有神,道:“就在昨天午后,这个老许居然也来过这里,而当时门房就是陈家旺一个人在。家旺,你把昨天整个过程向大家详述一遍。”
陈家旺偷眼看向秦敬泉,见他神色温和,顿时心中踏实不少。当下把昨天整个事情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自武长信讲了此事后,陈家旺一整天也是心情起伏,脑海中常不自觉想起昨天的情况,因此复述生动传神,众人听的明明白白。
他复述完毕,秦敬泉看向他道:“你可知道,老许在来咱们霹雳堂之前,就已经服了毒药?”
陈家旺听了大吃一惊,道:“这…这个…不知道”,常志捷等弟子也是吃惊不小,议论纷纷。
秦敬泉等议论之声稍停,道:“昨天那个老许闯进垂柳堂的时候,贾先生和他照过面。贾先生何等眼力,当时就看他脸色灰败,面色与常人不同,心中已然起疑。”
齐友礼吃惊道:“这么说来,这个老许提前服了毒,先来到咱们霹雳堂,后来再去了永和绸庄?真是奇怪,捉摸不透!”
秦敬泉道:“这件事家旺处置的十分妥当。贾先生在把昨天的情况告诉我时,对家旺很是赞许。”
陈家旺见掌门夸奖自己,急忙道:“掌门夸奖,真不敢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昨天做的是对是错,实在惭愧。”
秦敬泉赞许道:“你不借机自夸,为人实诚,很好很好”,抿了一口茶,道:“人生艰难唯一死,这老许必定是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坷,唉,可惜。”
秦敬泉接着道:“老许当时死志坚定,服了毒,他可就什么都不怕了,因此他敢直闯咱们霹雳堂,开口就要当时结账,还指明要见我借纹银。他知道自己反正已经是死命一条,如果不遂他的意思,就赖死在这里。这虽然不讲道理,可他一个要死的人,却没那么多顾忌,幸亏当时家旺处置得宜,他把脚从霹雳堂又抽回去了,找上了永和绸庄。可惜永和绸庄不明事理,没有像家旺这样应对得体。听说永和绸庄的门房和护院当场把老许赶出了门,结果…”
这时贾先生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秦敬泉身后,小声说了几句后又退了下去。
秦敬泉向众人道:“贾先生说,衙门仵作已经验过尸了,老许果然是服了毒。如今老许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正聚在永和绸庄门口哭哭啼啼。这老的老、小的小,死者悲惨,活者可怜,这下永和绸庄可要头疼半天。”
陈家旺坐在椅子上,听说了整个事情,不禁出了一身虚汗,后怕不已,如果当时应对稍有差池,现在霹雳堂就是如今永和绸庄的处境。
秦敬泉扫视了几个弟子一眼,道:“你们几个弟子平时办事顺利,这时因为多半跟在师父身后,如同大树底下好乘凉,切不可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以后要想人家敬你们、信你们,说话待人、遇事处置就要得体服众,今后霹雳堂兴旺发达,还得依靠你们。今天把你们几个弟子一起喊来听听老许这件事,大家一起来印证一番,如果当时你们在场,该如何处置?”
见众弟子若有所思,秦敬泉道:“家旺你来说一说,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你们几个边听边参详。”
陈家旺见堂上众人都盯着自己,有些紧张。他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紧张情绪,道:“家旺惭愧,只是凑巧而已”,秦敬泉向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陈家旺道:“他刚来时,我按照府上规矩接待,理义在我。他向后直闯,明显不遵礼数,我就呼喊护院,以备不测。后来请束护院先关上大门,这样即使有些变故,外人也不知晓,不至风声外泄、影响霹雳堂声誉。在束护院想强行带离老许时,我仍然对他以礼相待,担心他大吵大闹,惊动了老太太。”
老太太是秦敬泉老岳母,就居住在后宅。秦敬泉抚掌赞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番心意。难得啊难得,继续讲下去”。
陈家旺接着道:“这老许也不是无聊闲人,我注意到他为人处事与往日不同,且一意孤行,其中必有古怪之处。后来我追问下去,他虽脸有愧色,但毫不退让。这让我想到在乡下时,遇到家中揭不开锅或者家人急病的情况,穷苦人横下一条心到财主家去,往往也是这个样子…”说到这里,语速缓慢,停了下来。
他一番言语下来,口齿清楚,条理分明。他来霹雳堂时间短暂,可做事用脑,待人用心,这段时间颇得众人赏识。
秦敬泉接上来道:“听说你自己还垫付了一两纹银?”
陈家旺轻轻嗯了一声。
秦敬泉赞道:“不表功邀功,真是好孩子。一两银子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陈家旺道:“我只知道掌门和几位师父对我不薄,每月我有2两多银子,过节例银还有1两,这些以前想都没想过,这可都是掌门和师父的恩情”。
他确实出乎真心,语出至诚,翟敬承忽道:“你领了近4两银子,为何只给他1两?”
陈家旺赧然道:“我…我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怕丢了,分两处藏,只放了1两在身上。”
王敬得哈哈大笑,见陈家旺神情赧然,忍不住逗趣道:“当时如果银子都在身上,你会怎么办,都给他吗?”
陈家旺低头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秦敬泉抚髯微笑,对他诚实回答很是满意,道:“难得家旺小小年纪,这件事办的很出色,你想要什么奖励啊?”
陈家旺道:“掌门过奖,这是份内的事。”
秦敬泉闻言更是满意,同时心里微觉歉疚。初见陈家旺觉得他有些木讷,看不出有什么长处,三言两语就打发他去做杂役,其实何尝不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实际上那时陈家旺正经历父死母别的剧变、又初到金陵人生地不熟,加上局限在乡下阅历有限,故误认为他资质平平,现在看来这是块璞玉啊。
王敬得和秦敬泉师兄弟多年,见师兄脸上神情变化,多少能猜出他的心思,趁机道:“掌门、二师兄,这些年我们经多次筛选,也才收了志捷等四个正式弟子,人才有些脱节啊。世人只道霹雳堂收徒严谨,实际上我们求取人才之心甚切。家旺这孩子为人实诚,不虚浮浅薄,遇事见眼生情,也敢担当,是一个可造之材,我看他不错。”
“师弟言之有理。江山以人才而兴,帮派以人才而盛,咱们几个确实要更加留心人品资质俱佳的可造之材,”秦敬泉稍一沉吟道:“家旺从即日起先以门徒身份进入门下,如学有所成,能通过帮内测试,再收为正式弟子”,他微笑着看向翟敬承,问道:“翟师弟怎么看?”
翟敬承也点点头,道:“算上扬州的经历,家旺这次也算又立了件大功。这孩子出身来历没有问题,我没有意见。”
不论什么原因,在天妃娘娘诞辰之日,如果老许吊死在霹雳堂大门,不仅大不吉利,也将极大败坏霹雳堂的声誉。摊上这样的事,即使事后请名僧念经,铺开水陆道场,也是难以圆满如初。故翟敬承说陈家旺又立了大功。
秦敬泉道:“四师弟那里,我明天去告诉他一声,征询他的意见。”
原来霹雳堂收弟子门人和别派不同,除了掌门同意之外,还须同门诸位师兄弟首肯,一人有异议,则不得收录门下。这也是因为霹雳堂精研火药,一旦门人弟子人品或技能有所差池,危害巨大。
常志捷等几位弟子一起向三位师父拱手贺喜。常志捷笑对陈家旺道:“还不上前叩谢三位师父。”
陈家旺已不是初来时什么都不懂了,闻言上前恭恭敬敬的向三位师父磕头。
秦敬泉心情愉快,道:“家旺和其它门人不同,尚未进门便替帮内立下功劳,他父亲还为此丧命。霹雳堂向来恩义分明,不能亏待他。这样吧,家旺就搬入二道门和几个弟子同住,也便于用功学习。翟师弟,今晚来不及了,明天你知会胡管家一声,让他带人把房间、物品好好收拾”,又向常志捷道:“明天你带新师弟熟悉一下各处情况”。翟敬承、常志捷点头答应。
秦敬泉又看向陈家旺,道:“家旺,明天你去账房处取十两银子,料理一下老许的后事,账房我会嘱咐的。说起来,你能这么快拜入门下,也与这件事有关。伯仁非因我,我不欠伯仁”。陈家旺恭敬答应。
王敬得道:“师兄,我今天下午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把这次去福建的情况向你禀报。其它事情都顺利,只是有一事心里有些不确定。正好翟师兄也在,家旺如今也是门里弟子了,没有外人在场,我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陈家旺病愈之后,曾去拜谢几位师父,那时王敬得就已出门,此后就一直没看到过他,原来直到今天才回来。不过他每天在门房当值,却没看到王敬得一行人回来。
他正暗自奇怪时,王敬得已接着说道:“此次福建的客商‘裕祥庆’向我们求购木炭火药,数量巨大远超往年。虽然是老客户,但这么大的量我还是放心不下,禀报掌门师兄同意后带姚善瑞、周心勤两弟子前往查看。客商很热情,还请动当地官府出面殷勤招待,以示一切合法,让我们放心。经仔细查验,客商各种手续齐备,府衙的印章一应俱全,手续确实没有问题。”
王敬得喝了口茶,接着道:“一次客商无意中透露,沿海有倭商大量购置木炭、火硝,利润丰厚,有多少要多少。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裕祥庆’是不是购置了我们的货物,然后转手再和倭人做生意啊?’客商含混不应,以后再不提这事了。我联想起上月在扬州中伏,也是遭遇倭寇抢劫,不为钱财,目的似乎直指我们带回来的书籍和火药原料,不知道这二者有没有关联。此外,当日那铁面人使用过的倭刀上刻有“春日大明神”字样,逗留福建期间,我曾让周心勤留意打探上述消息。”
周心勤在一旁拱手行礼,恭敬道:“三师父让我留心打探,只是咱们在当地停留时间太短,没什么线索。”
众人各自沉吟不语。秦敬泉思索一阵,道:“‘裕祥庆’向咱们购置木炭火药的手续是齐备的,又有官府做保,之后是不是转卖给倭寇获利,咱们也管不了。至于是不是与在扬州伏击你们的‘乐善堂’倭寇有关,目前线索太少,难以断言。”
自扬州土地庙后,“乐善堂”倭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时至今日,官府、江湖黑白两道都没有查访到一丝踪迹。众人商议了一番不得要领,只得从长计议。
陈家旺随师兄们向三位师父行礼告退。想到当下自己不再是个杂役,身份已然完全不同,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恍然似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