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生九死又何妨
岩浆四溅,几度甩到了姜正初的脸上,但并未将他烫伤。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
且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现在并没有呼吸与心跳,感官全部来自于神识。
但练气境前期的他,驭鼎也只能控制在一丈出头的范围,怎么可能驱使神识远离肉身抵达这片陌生的火海?
至于石碑上的文字,更让他满心疑惑。
“九死”的确符合对于这鬼地方的形容,可这“小洞天”……
他听过这个词,也知道有句老话在修士之间口口相传——“名师易求,仙洞难寻。”
就挽云宗来讲,延绵数百里的地界之内,掌门三代率众勘探千年,才寻得十七处小洞天、小福地,悉数开发作为洞府,供长老入住。
作为一介凡人的姜正初,若非误打误撞,神识被拖了进来,哪有机会窥伺洞天福地?
何况……这小洞天大概有主,毕竟山壁上立着石碑。
“淋了一炉滚烫的基液,居然出现在别人的洞府……”
一头雾水的姜正初让自己的神识飘升,准备寻找回到肉身的办法。
然而,一个恍惚,闯入他视野的异样光芒怔得他停下了动作。
他如同一尊石像,动弹不得,
直直地凝视眼前的景象……
山壁上凸起几道粗细不一的纹路,盘根错节似龙蛇爬行,向左右、向上下蔓延。
纹路莹莹闪烁微光,节律不紧不慢,宛若巨型猛兽那平静却充满力量的呼吸,每一呼,都向外放射点点星火,每一吸,都让岩浆也跟着暗淡几分。
如此瑰丽的纹路张牙舞爪,从山壁顶端到到火海底部无处不在,结成了庞大而致密的蛛网形结构。
即使身为凡人,姜正初也认得这地理宝藏。
宗门的地盘之争,争的正是潜藏于名山大川底下的此等至宝——灵脉,修行的本源!
两年来,姜正初日夜苦修从未懈怠,可是修行的难,难在法侣财地师。
他出身卑微,背后没有世家供养,也没有引路之人,全凭那股冲劲,才把最下乘的炼丹法术驭鼎功、火云掌修至一层满盈。
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手里缺乏各种天材地宝,致使他的丹田得不到滋补,底子太差,根本蓄不下多少法力,
法力不足,又如何长时间维持炼丹法术?
所以在考场上,他除了铤而走险别无选择。
若是拥有更多的资粮,何至于以身作薪以命引火?
哪怕多一把灵砂,哪怕多一株草药,哪怕多一颗废丹……
他一无所有。
但现在,数千年间,各大宗派争个头破血流的灵脉在自己的面前烁烁放光!
姜正初怎能不动容?
他缓缓地,让自己的神识朝着山壁上那脉络飘去。
他想要亲手触摸到那修行的本源,感受那蕴藏在其中的充裕灵气。
灵气,就在那里,就在眼前……他伸出手,渴望地伸出手……
可是,就如同刚才被拖入此界的体验,他再次感受到汹涌的漩涡正在成形,一股吸力越发猛烈,无从抗拒,忽然之间,他的神识被粗暴地拽走!
而接着,胸口的剧烈疼痛迅速袭来,一口凉气沁入了肺腑……
方才……清清楚楚发生了的一切,是梦吗?
非梦吗?
姜正初希望那不是梦……
“师父,他醒了!”
声音耳熟,在石窖里,姜正初听到过他们说话。
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身旁隐约跳动的暖光不再是岩浆浪花,而是……一盏油灯。
火光映出了好几张面孔。
他们神色不一,有的满脸忧愁,有的松了口气,
有的,似乎露出了鄙夷之色。
姜正初无力抬头,他唯有让眼神游移,四处张望。
房梁很陌生,床榻边上的杂物也从未见过,这不是自己的住所。
床沿坐着一位长髯中年人,正是考核现场的那位主考官,他的手中捏着一颗丹药。
“血还没有止住,此丹能让你的伤势缓解,张嘴。”
丹药吞下,短短几息之间,寒意灌入经脉,姜正初顿时觉得疼痛轻了大半。
昏厥之前,昏厥期间,昏厥之后的所见所听所想,也快速地在脑海中开始翻滚——基液……丹鼎……小洞天……九死……死……灭火……入门考核……
考核……
考核……
考核!
疼痛的减轻,让他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匆忙发问:“我……我过关了吗?”
主考官并不回答,他把药粉撒到外敷用的贴布上,冷笑一声,“哼,这么拼命,就不怕死在考场上?”
拼命……
姜正初看了一眼主考官,以及房间里的每一位。
他们面色红润,衣着光鲜。
他们都是丹师,而且,是名门挽云宗的丹师。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为了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丹师,我这种人除了拼命,别无选择……”
心中苦楚,他说不出口。
他抬眼,望向了窗外的漫天繁星,对那皓月吐露胸怀:“生,当如仙人那般逍遥,若求不得逍遥,死又何妨?”
“好大的口气!”那药贴“啪”地扣在了姜正初的腹部,他明显能够感觉到主考官刻意用力摁了一把,将他摁得七荤八素,“嘶——”
“臭小子,你也配?你熬个基液都把半条命搭进去了,就这点能耐,还想成仙?你今日靠着胆识熬出来基液,可真到了炼丹的时候呢?难道,每熬炼一炉丹,你都要以性命为代价不成?”
“……法力浅薄我承认,可一年后十年后我依然如此么?给我机会学习丹道,日夜苦修,我定能精进,总有一天会炼出仙丹。”
“苦修?”主考官又冷笑一声,“天底下有毅力的人多如牛毛,仅凭这点,可没资格在我门下修行。丹道艰难,毅力、天资、悟性缺一不可,灵根低劣者甚至还需要家资支撑。
无缘之人强行求道,还不如回红尘里,少受些修行之苦。”
话至此处,他长叹一口气,“哎……丹师,放在哪个仙门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倍受优待,此途确实诱人,可是培养一位丹师,药材、金石、师者心力,方方面面投入巨大,正因此,选生严格至极。
我们挽云宗定下的规矩更是繁琐严苛,每月课业小考、每季成丹小考、每年丹师评品,门生只要落败,便会除名。
这诸多考核,你打算如何通过?靠胆量?靠拼命?靠苦修?哼……你苦一个给我看看?”
主考官说完,再度抄起一块药贴,狠狠压在姜正初的肩头,“嘶——”
“这身烫伤,得休养半个月才能下地,把伤养好之后,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一席话听得姜正初心灰意冷,主考官的言下之意,想必,是打算劝自己下山……
可他不甘心。
他历尽万难来到了这地界,来到了挽云宗,来到了考场,他不愿就此放弃。
他要找到理由留下来,
他要辩驳,
但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考官站起身,看着对方拍掉掌心的药粉,看着他整理了衣袖,走向了房门……
围在床边的其余人等也簇拥着跟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只剩下浑身绑着绷带,连在床榻上翻个身都困难的姜正初。
“不能就这么下山……
可恶!
还有什么法子?
我必须留下来……”
姜正初飞速思考着,寻找一切能够留在炼丹房的办法。
却忽见,门帘又被挑动,
一道身影闪入房中,手捧一摞衣物。
“喏,姜师弟,你的道袍、发簪、鞋履,还有几套打基础的功谱,我给你放床头吧,哦,练习用的丹器和柴薪过后会发到你手上,不过呢,你这几天也别急着下地练功,安心养伤。”
陌生人的话,让姜正初一怔。
“你……称我为师弟?”
“啊,不然呢?为兄比你早入门,你称我宋师兄就行。”
这位宋姓的师兄憨态可掬,堆起笑容,“以后咱们就是同门了,还请多多指教呀,姜师弟。”
“宋师兄……同门?所以……我通过了入门考核?”姜正初过于兴奋,一嗓子震得绷带底下又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那是自然,入门考核的标准只看基液。
你那炉基液熬得太漂亮了,师父赞不绝口呢!
说是此子若得调教,必成大器,为了救你,他连极难炼制的大还丹都拿出来了,别看他老人家嘴上不饶人,实际呀,遇着了可教之才,他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一番夸奖脱口而出,宋师兄并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何特别之从处,他只不过在陈述事实。
可这些字句,对他面前的姜师弟而言,悦耳地仿若天籁。
自十四岁起,姜正初流离失所,
长途跋涉,
吃过野草,
翻过险山,
扮过死尸……
颠沛三年,他头一次感受到,
自己没有被当作一条贱命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