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议
傍晚。
汴京内城,景明坊,白矾楼后的一处小院子。
“你确定长宁公主是为了救那个叫张修的去杀的人?”
珠帘之后,传来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
隔着帷幕,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身着红色烟罗软纱的丰盈婀娜女子,正坐在妆台前对镜画眉。
台上点着一支硕大的玛瑙似的红烛,火苗妖娆的舞动,撩的满屋浓浓的脂粉香熏人欲醉。
“是,属下的察子探的明白,张修昨日上午在西大街因与八个市井泼皮当街争斗,被军巡司逮捕入狱。当晚东三班处死的四十六人里就有那八人。此事与属下从张修口中探的消息印证无二。”吕光庭全无三个时辰前轻浮浪荡的神色,一本正经的恭敬回道。
他此时站在帘外,戴着顶银丝簪花小冠,着深蓝线金大袖道服,腰间系丝縚,坠一白玉,脚踏马皮靴。
配上他俊秀温润的面庞,真是好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昨晚官家担心了一整晚,怕是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由。”
“昨天情况有这么严重?”吕光庭皱眉道。
“恐怕,比你想的还要严重。长宁公主平日一向低调,东三班平日也就点卯听差,轮班值训,谁能想到她一出手就是这般动如雷霆?昨晚西府上下和两司六位管军全在偏殿待命,吵了一整晚没睡,如果不是官家压了下去,铁骑、控鹤两军昨晚就要进城了。”
“这......”
吕光庭大吃一惊。上一次殿前司两支上军入城,还是十七年前当今皇帝发动兵变上位的时候!
张兄你这段位真是高的离谱了。
“本来这种小事跟官家说一声,让武德司亲从去办,想杀谁还不是她说了算?她到好,报都不报就把带甲殿侍全副武装派出去当街处刑,还专门挑人烟稠密之处,这像什么话!”女子放下眉笔,似乎没留神画歪了眉毛,声音便有些恼怒。
吕光庭略沉默了一会:“那接下来属下怎么办?”
“二皇子府和京东路略卖男童的事你就先别管了。盯住张修,尽可能从他身上弄清楚长宁公主那边的情况。这事闹的这么大,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
“你是说.....”吕光庭心下一凛。
女子语带讥讽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是个痴情少女救情郎的故事?”
“呃.......”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张修这样的人物,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模样。
“你们男人不就喜欢这个调调?多聪明美貌的女子,只要爱上一个男人就满脑子全是他,恨不能整天贴着他,变的跟个傻子似的,只对他死心塌地,什么都不管不顾。”红衣女子讥笑道。
“属下...明白了。”吕光庭涩声道。他心脏砰砰砰直跳,额头上冷汗直冒。确实,自己压根没往深处想。
“我在白矾楼十一年,见过多少男人,哪还不明白你们那点心思。更不要说长宁公主这种绝顶聪明,大智异于常人的女子。若真拿她当幼稚怀春少女,我早不要干这个领班了。”
“卑职惭愧。”吕光庭忐忑道。
女子语气稍微和缓了些,换了个话题:“张修这个人,你跟他接触这段时间,觉得怎么样?”
“嗯......”吕光庭沉吟一番道:“姑且算是个好人吧,但是又不大像是边塞出身的那种亡命徒,反而有些天真,不大会说谎,聪明的地方特别聪明,但在有些方面又特别蠢。”
红衣女子不置可否道:“你给我时刻牢记,勿要轻视任何一个伺察对象。好了,你回去吧,从后门走,下次没有急事不要直接过来。”
“是。”吕光庭抱拳告辞。
“等等!”红衣女子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叫住他。
“你回去以后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是不是不小心身份暴露了,怎么你一去二皇子府,二皇子就隔三岔五的出去巡视地方官学。”
吕光庭一个踉跄,面色不豫道:“卑职向来谨慎!”
“嗯,那你去吧。”
“是。”
吕光庭走后,女子站起身来,拍下身后书架上的机关,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便露出一个巨大的暗橱。
只见数百个木格按甲、乙、丙、丁、戊、己分成不同等级行列。
她从丁级木格中取出张修的卷宗,拿笔添了几句,又归到了乙级的木格中。才将书架推了回去,把暗橱隐藏起来。
她叹了口气,坐回妆台前抹去方才画歪的眉线,重新打扮起来。
不一会,门外就传来老鸨急切的催促声:“鸢娘你好了没?”。
“妈妈!我还有一会呢,郑相公要是实在等不住,你就把钱退给他,要他改天再来吧。”
“不说人话!你都折腾多久了,人家哪能没点火气。”鸨母在门外埋怨道。
鸢娘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打扮着,不去理那鸨母。
老鸨半天听不到她响动,气得直跺脚:“哎呦我的姑奶奶!郑相公可是花了三倍的点花茶和支酒钱,提前十天约的你。现在人都到齐了,耐着性子等了你一个时辰,你还这样不识抬举,人家老脸往哪搁?咱们白矾楼也是开门做生意的,都这样谁还来上门哟!”
“鸢娘知道了,妈妈。您让其他姐妹先帮鸢娘去陪郑相公他们喝两杯吧,鸢娘一会就来。”
老鸨无奈道:“好好好,那你可快点我的小祖宗,人家专门就是来看你的,你不来人家不高兴,到时候别连累了姐妹为你挨骂。”
说完,“咚咚咚”地离开了。
华灯初上,白矾楼五楼相接,飞桥栏槛挤满了宾客,灯烛晃耀,热闹非凡。
鸢娘静静的听着屋外传来的喧哗声,嬉闹声,丝竹声,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
她放下雪缎般的双肩,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如盛世牡丹般娇艳美丽,令人窒息的容颜。
她轻轻的抱住自己,趴在了桌上。
“官家,可是鸢儿已经二十六了,你要鸢儿以后怎么办?”
闭上眼,两行泪珠滑过腮边,沾染着刚扑的香粉,在花靥上留下了两道歪歪扭扭的残痕。
俄而,她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镜子,丰满鲜艳的唇角勾出一个魅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