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东三班
“.......哦。”
张修有些心虚的把挂在马侧的弓取下来递给她。
她什么也没说,接过弓,脑袋就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她又掀开帘子:“明天下午还你。”
然后就没了。
张修本以为会被她好好冷嘲热讽一番,这样倒是松了口气。
“赵匡胤做谜语人,师傅应该不会瞒着自己。”
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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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府。
“薛指挥使今天在值么?叫他到后厅来见我!”
少女刚回府,就立刻吩咐道。
不一会,一个东三班年纪颇长的班直卫士军官领命来到了后厅。
他站的远远的向少女见礼后,有些疑惑的左右瞧了瞧。
空荡荡的大厅中,立着七八盏巨大的鎏金铜烛台,数十只桕烛灯照的厅内明亮堂皇。
除了他,和端正跪坐在主位的长宁公主,再无第三人。
他心中有些紧张,因为平日里,按规矩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进后院的。
“薛军校。”
少女沉默了很久,开口道:“我问你,建隆元年,那时候你几岁了?”
“回殿下,那时卑职二十岁。”
“嗯,”少女点了点头:“当时东三班的指挥使张守贞,你还有印象么?”
她怎么问起这件事了.....
薛怀德略一思索,点头道:“是,家父当时是张指挥使的副官,两家素来交好,张指挥使亦曾指点过卑职箭术。”
“好,”少女点了点头:“你过来。”
“那......卑职失礼了。”
他一抱拳,然后低头走到了少女近前,只见她身前的矮桌上,躺着一张黑漆弓。
“这!”
薛怀德瞳孔猛的放大,当即跪倒在地,失声道:“殿下,这......”
“你仔细看清楚!”少女把桌上的弓推过来,她强作镇定,但气息却有些急促。
薛怀德急忙跪行向前,哆嗦着将弓接过,翻来覆去细看了很久,激动道:“这是张指挥使的弓啊!卑职决不可能认错!怎么会?”
说着,他虎目泛红,仿佛明白了什么,哽咽道:“殿下,殿下您是找到张指挥使的后人了?”
少女咬着嘴唇,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许向外人透露半分!尤其是东三班的人!明白吗?”
薛怀德虎躯一僵,犹豫道:“殿下这.....”
他从少女四岁时就作为府邸卫士来到她府上,可以说亲眼看着她长大。
她的一些心思,他多少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只是,他绝不会背叛少女。
“你没听清吗?”
少女皱眉道。
“......是,卑职遵命!”
他慢慢将弓放回桌上,站了起来。
“那你,先回去吧。”
“......是!”
薛怀德张口想说什么,但犹豫了半晌,还是向后退了三步,行抱拳礼。
转身离开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大声道:“寿福公主!”
这是她曾经的封号。
少女娇躯一震。
涩声道:“你.....你想说什么?”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薛怀德跪倒在地,重重的向她磕了个头,痛哭道:“寿福公主!当年张指挥使领东三班全体二百人,竭尽忠悃,不惜以死报答先帝知遇之恩,请殿下务必善待他后人!”
少女紧咬着牙沉默不语。
她可以欺骗任何人,包括张修,但是唯独.....
“殿下!”
薛怀德抬起头,不顾尊卑,死死的盯着她。
“......我知道了。”
她抽了抽鼻子,扭头不去看他。
薛怀德松了口气,又向她磕了一个响头,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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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显德七年,亦是大宋建隆元年。
正月初三夜,赵匡胤于陈桥驿发动兵变,初四一早,大军开回汴京。
因有枢密使符从效为内应,叛军一路畅通无阻。
至汴京城下,守城禁军皆已被遣散回各自军营待命,内、外城门大开。
史载,“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柴氏皇族被软禁在了偏殿。
文武百官则都在紫宸殿中站的整整齐齐,等待赵匡胤的入主。
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
然而......
当赵匡胤领兵行至与紫宸殿仅一门之隔的宣佑门外时,却发现,本应于营中待命的东三班两百带甲殿侍,在指挥使张守贞的带领下,无视军令,举弓列阵于门前,死守不纳。
是的,三千皇城司亲卫,两千殿前班直,最后站出来的,就这两百人。
张守贞怒发冲冠,大骂赵匡胤狼子野心,背主忘恩。随后拈弓搭箭,一百五十步外一箭射落其头盔。
但也就如此了。
他做不到对一手提拔自己的上司下手,也不忍心与曾经的同袍厮杀。
僵持中,赵匡胤曾解去外袍,折箭誓以不杀,东三班依然不肯后退一步。
最终,他下令全军离开宣佑门,改从拱宸门入。
当日,赵匡胤于紫宸殿御极,群贺万岁。
待宫中一切事了,他以天子名义令人宣张守贞觐见时,才收到奏报。
东三班听闻他登基,已回到军营卸去盔甲,在指挥使张守贞的带领下,着孝服面向庆陵方向大哭,之后全体引义自殒了。
赵匡胤悲不自胜,下诏:“此等忠义,其班不废。”
乃下令厚葬,并拣选这二百人的后人重新组成东三班,又唤“忠义孩儿班”。
东三班的殿侍,其顶盔或幞头上插着的一青一红两支孔雀翎便由此而来,取意“青者,为世宗郭荣守孝。红者,贺天子赵匡胤登基。”
不过那时长宁公主,或者说寿福公主才几个月大。
她是许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些事。
据她所了解,张守贞的夫人在听说丈夫自尽后,也随之而去。
他们仅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婚,他在下葬完父母后,就带着妻子失踪了。
所以......
张修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即张守贞的孙子。
她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黑漆大弓,思绪在十八年中来回穿梭。
她猜测,当年张守贞之子秉承父志,不食宋粟,才和妻子隐姓埋名跑到了白沟河畔的边塞僻远之地。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的儿子却在十八年后回到了汴京,成了二皇子府上的小吏。
更巧合的是,自己还相中了他,把他从二皇子那里抢来,准备培养他成为自己计划中重要的一部分。
世事之难料莫过于此。
只是,她培养他,拉拢他,最后为的,却是要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