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一月后,该是秋味最深时。
橘色朝阳在沉沉雾霭之下,同即将逝去的黑夜边缘交换温情的吻。
秋风将枯叶揉搓,发出“沙沙”声,虫儿还在用渐渐低沉的嗓音诉述着秋末。
某处山脚,
易宁踩在厚厚的枯叶上,脚步缓缓,时而逗弄昆虫,时而数着叶片脉络。
那日离开医山后,他直接遁入空间裂缝,再次出现已横跨十数万里。
如今身处之地属于大乾北疆,罔芒山脉。
来到深山之后,他便没再用任何法力,完全以凡人状况徒步漫走,花上一月时间,将整个山脉走遍。
他并不着急,偶尔找颗树梢仰望天际,偶尔遇到牛群,便趴在牛背上,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往任何地方。
期间他还发现一座荒废的破屋,估摸是山下村落守山临时搭建的。
刚好此处能一览众山小,屋前还有一洼池塘,里边游鱼数条。
易宁便收集木材,将屋子重新翻新一遍,本想用驱尘术将灰尘吹散,但略微思索后还是作罢。
什么都用法术,那下山还有何意?
从纳戒中拿出一套衣裳,不知多少年头没有打扫过的他,便开始打扫清洁,花上一天时间才总算收拾成能住的样子。
这种成就感,是用法术完全换之不来的,感觉还行。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于是乎,一位圣人就在这荒山中,过起闲淡日子。
泥墙屋檐下听雨落。
小池塘边跌坐看鱼。
眉挑烟火优哉游哉。
可惜,体内还有神性潜伏,该走还是得走。
于是乎,易宁关上房门,哼着烦恼歌,离开了这座山头。
驼子多见驼子,瘸子多见瘸子。
荒山野岭,再加上经常行走夜路,撞上山泽精怪在所难免。
遇到煞气较重者,易宁随手将之灭杀,任由其身躯精华留于山间,反哺天地也好,被其他野兽吃掉也罢,也算是苍生的一番机缘。
最为有趣的一次,是遇上豹妖娶猫妖为妻。
明明才刚有些许灵智,非要学人间那套,大搞各种排场习俗,广邀附近鬼魅精怪。
易宁化作一只野鬼混入其中,本想随意看看,却没想真让他开了眼界。
凡人成亲无非就是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
这鬼怪也学得像,还必须来全套,跳过火盆,正要拜天地时,荒唐的一幕出现了。
猫妖从一只蛇精那听说,这成亲男方必须给彩礼才行。
且这蛇精还扭着腰身,自信满满吹捧起自己当初成亲,收了多少多少天地灵物。
这话一出那还了得,猫妖顶着红盖头就去找豹妖理论。
豹妖哪有啥家底可以给,便提起嫁妆一说,让猫妖先给嫁妆。
穿越而来的易宁只觉好生眼熟,甚至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结果,这智商不高的猫妖还真被绕了进去,当即拿出一颗灵草当做嫁妆。
豹妖收下后,大大方方以灵草加上一颗灵石,就当彩礼回赠猫妖。
猫妖开心得不行,两只妖精欢天喜地拜了天地。
其他妖精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摆手叫好大口吃肉,只有蛇精暗自吐槽身边妖怪智商低下。
易宁倒不这么认为,若是让那猫妖聪明些,或许今日就没这喜事了。
那到底聪明好还是笨点好,哪有什么定数。
之后他向新人送上一副带着大道底蕴的贺帖,便披着月色继续行径。
直至今日。
不知不觉已过山峦交错之处,放眼向远处望去,一抹土黄平原。
平原上枯黄野草在风中摇曳,一条河流镶嵌在其中,宛如蓝色的绸带,柔美弯曲。
“轰隆隆。”
天空突有雷声响起,乌云拍马赶到,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绒布,将这片平原压得老低。
不一会儿,雨水就落了下来,天地各处水雾弥漫。
易宁拿出一把油纸伞脚步未曾变化,这下雨后的山脚,远处的平原,想必又有别样滋味。
雨一下就是整天,直至黄昏时分,还“噼里啪啦”落个没完。
易宁彻底离开山脉范围,来到一座古镇。
规模是镇子没错,牌坊匾额却写着[李家村]。
牌坊下还有块石碑,能工巧匠在上边篆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牌坊不远处就有个面摊,锅里煮着热腾腾的面水,给这雨季提供别样温暖。
易宁走上前去:“店家,还有胡椒面不?”
“哟,公子来过镇子?”煮面的中年汉子乐呵询问。
易宁笑着反问:“为何如此说?”
“哈哈哈,咱村除了古迹,就胡椒面最为好吃,本地人都爱来上一碗。”
“那就麻烦店家弄好吃些咯。”
易宁付上铜板,找张桌子坐下。
面馆生意还不错,不大的地方几乎坐满,这些客人东张西望看样子都是外乡人。
有人询问:“店家,咱都是冲那位圣人遗迹来的,讲讲呗。”
店家立刻眉飞色舞,一边搅和着锅里面条,一边指着牌坊下的石碑吆喝。
“咱这村,可有万年历史喽,看到那石碑没,可是大乾开国皇帝亲自提笔,再由工匠篆刻。”
他说到这里停顿许久,吊足胃口后才学着说书先生般,摇头晃脑:“以前医圣还未成圣时,就在咱村住过,甚至村里有人家得了医圣指点呢,可算是真真切切第一批郎中。”
客人追问:“哪家人?!”
店家叹了口气:“嗐,早搬走了,他家前几位祖宗还守着医铺,后来出了名,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后人享过富贵就不愿行医,听老一辈说,去京城享福喽。”
“这样啊。”客人意犹未尽还想再问。
店家端上一碗面条:“哈哈,别问了,时间过太久喽,其余的事咱也不清楚哩。”
说完,他又去锅里盛一碗面条,端到易宁桌上:“客官,趁热了吃。”
易宁搅拌面条,突然问道:“店家,你祖先可有叫李二贵之人?”
“咦!好像哪里听过。”店家挠了挠头,“咋了?”
“没事,就随口问问。”易宁低头吃面。
这面和万年前比,份量更足了,但吃起来总觉得少些“味道”。
这处李家村,正是易宁穿越后,第一个居住的村庄。
当时还不会术法的他,与一对兄弟关系最为要好。
兄长叫李大富,他家正是店家口中所说,学医搬到京城的那一脉。
其弟李二贵,则开了家面馆,易宁当时最喜欢吃。
成圣后,万年不过几次闭眼罢了,人间却已发生太多事。
当年肝胆相照的一对兄弟,他们后人已然互不认识。
易宁看眼牌坊,或许要不是他的关系皇帝亲自提书,恐怕这李家村也淹没在历史尘埃中了吧。
一顿面,易宁连面汤都没剩半点。
离开时,他还听到店家在那嘀咕“李二贵”咋这么熟悉。
阴雨古镇中,易宁撑着油纸伞行走在巷弄中。
雨水连成线从屋檐低落,打在石头上,拍散青苔些许。
雨还是这方天地的雨,屋舍已经完全找不到曾经的样子。
最后他找间酒馆,买上几坛浊酒,来到一片竹林之中。
这里有着数不清隆起的坟头,易宁走到竹林边缘,没有进去。
因为昔日故人,连墓碑与骨骼也被岁月侵蚀,没给人间留下半点痕迹,或许他们后人也忘了吧。
易宁将酒水洒在泥地上:“万年前有些匆忙,今日向你们告声别。”
酒水夹杂雨水,与黑泥混成一体,无声无息。
一袭白衣拧着最后一坛酒水,回到镇子中,找到颗梧桐坐下,本想喝完手中酒水。
但听着沥沥雨声,又一口没喝。
“余着吧,余着也好。”
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子渐渐陷入夜色中,易宁孤零零坐了一宿。
终不似,少年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