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道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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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转世托生 风雪如晦

中土神州,大景王朝,清河郡。

郡中有个张姓人家,世代以染坊为业,家中虽小有资财,但却人丁不旺,三代以来都是一子单传。

张知闲今年四十有八,其院君陈氏也四十有四,二人虽无一子半女,但感情甚笃,连理结枝二十余载,从未红过脸皮拌过嘴舌。

某日,陈夫人在院中独坐,忽闻巷中有孩童嬉笑之声,她不由得暗自神伤,垂下泪来。恰逢张知闲自院中走过,见此,忙上前问道:“夫人有何烦恼?莫非是家中缺了用度?”

陈夫人泣声道:“相公,妾身不为吃着受用烦心,只是你我膝下无男无女,偌大家业要靠谁承继?眼看年岁渐高,难不成张家要在妾身手中绝后不成?”

张知闲喟叹一声,半响才道:“夫人勿忧,子女之事,乃是命中缘法,强求不得,我张家三代单传,都是老来得子,你我身体康健,又常年补桥修路、施药放粥,想必上天不会亏待你我。”

二人相互慰藉一番,不提。

当晚,陈夫人睡得正浓,忽梦见一道人,头带鱼尾铁道冠,身披皂边大紫道袍,面容虽是模糊不清,却有飘飘出世之姿,只见这道人长袖一摆,竟是大步直往卧房中走来。

见状,陈夫人心下一惊,忙斥道:“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此乃内室,如何容得你进来,着实可恶,还不快退了出去!”

紫衣道人站定脚步,笑了一笑,道:“夫人,快接麟儿。”言罢,便将一物往夫人怀中一送,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陈夫人猛然醒来,骤出一身冷汗,方觉这是一梦,但她却没来由的觉得这梦并不简单,心中又惊又喜,忙唤醒陈知闲,将梦中所见尽数道来。

张知闲仔细听完,想了一想,道:“夫人勿要惊慌,岂不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约莫是忧虑过度了。这样罢,明日你我二人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日,权当是消遣散心。”

陈夫人定了定神,她也读过几年诗书,非是愚妇可比,明白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点了点头,道:“便依相公所言。”

次日一早,张知闲吩咐老仆备置车马,夫妻二人便出城去了。说来也是命数,没多久陈夫人便怀孕在身,张知闲甚是欢喜,心中一快石头也暗暗落下了地。

日月逡巡,历十月光景,陈夫人将及分娩,虽有郡里出名的稳婆接生,但张知闲依旧心急如焚,在院子里不停的走来步去,耳边时时传来一阵阵痛苦之声,还伴随着产婆的大声呼喝。

过去许久,声息终是停了下来,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嘹亮啼哭之声传了出来,他来不及等候,正要冲进房去,却见产婆笑呵呵的走出大门,拱手道:“恭喜张员外,是个公子,母子平安无事。”

一股浓烈的喜悦之情在张知闲心头炸开,一旁的管家连忙奉上一封早就备好的礼银,他大声道:“好,好。重重有赏,人人都有!”家中奴仆也是欢喜不已,贺声连连,主人家有了子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富贵更加长远。

只是他此刻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声啼哭刚刚响起,百里开外的清江河深处,忽有一道红光射出,染红江面,映照彩霞,好似仙云华盖,氤氲许久方才散去,时人称奇,众口传诵。

因是晚年得子,张知闲心下雀跃异常,当即取了个名字,唤作张珩,意为佩上美玉。

乌飞兔走,瞬息光阴,暑往寒来,不知不觉间,张珩已是十二岁,他生有异秉,诗文义理都有涉猎,无论何等艰深古籍,一到他的眼中都不过如此,不仅过目不忘,且时时有独到见解,多发前人所未发。

见此,张知闲又喜又忧,暗道:“此真吾家千里之驹,只是早慧必伤,强极必辱,温润如玉才是君子之道。不过,他终究是黄口孺子,日后得好好寻一名师教导,待我先问问他的志向如何。”

他拿定主意,命人唤来张珩,问道:“我儿,你天资聪慧,可意欲功名仕进么?”张家世代为商,虽小有家财,但终究低人一等,只有步入仕途,方才真正的荣耀显达。

张珩闻得此言,丝毫不显讶色,他沉吟一二,道:“为官治世,虽能显贵,但犹在笼中,不得自在逍遥,非孩儿心中所求。”

张知闲虽知他少年老成,但闻此语依旧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缓言道:“你年纪轻轻,何时有了这等超然物外的心思?”

张珩听了,微微一笑,道:“父亲容禀。孩儿好读经史,遍览公侯记传,却见:高爵大权,难压阎罗尊者,黄金白玉,终有无常临门。富贵两全者,依旧埋在白杨墓下,秋风潇潇,凉气惨人。如此,孩儿唯愿求长生之道、守真之理。”

张知闲非是死板书生,他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心思活络,倒也未曾发怒喝斥,反而思索道:“珩儿到底还是孩童心性,向往些神仙逍遥之说,待他年岁渐长,便明白不过是子虚乌有。”

念及至此,他笑了一笑,道:“我儿之言,也有些道理,不过为父还是要延请几位经师西席,你终究要考取功名回来,这也是你娘的心思,你可明白?”

张珩极为孝顺,又心智早熟,自不会上前争辩,连声应下了。

次日,张府聘请西席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读书人闻声而至,只是彼辈本事尚浅,张珩不过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哑口无言,自觉无脸见人,掩面而去了。

如此几番,张珩的神童之名倒是传了出去,只是也难以请到让张知闲满意的名师了,学浅者虽垂涎钱财却本事不济,学深者又不屑在商人之家作一西席。

又过了几月,张珩之母陈夫人突染恶疾,张知闲寻遍名医,连郡中致仕的老御医都请入府中,奈何命数前定,非药石可医,半年功夫,陈夫人依旧是撒手人寰。

张珩悲痛不已,心下却更加坚定了访道求仙的决心。而张知闲本就是耳顺之年,这番打击竟也让他卧榻不起,苦熬数月,也一命呜呼。

偌大一个张府,短短一年的光景,已是萧瑟衰败之样。

丧葬完毕,丁忧服满,张珩已是十六岁,他本就恬静淡泊,如今更有出尘之念,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凡人的无力和渺小。

此时正值寒天腊月,冷风似刀,雪大如席,满天梨花纷纷坠地,山绝鸟迹,路断人踪,白茫茫的世界中,处处都是剪玉飞棉。

城外的清江河中,一只小舟正随波逐流。舟中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者须发皆白,带道冠披玄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出尘超凡的风姿。

老道身侧立着一名青年男子,貌约二十,神色恭敬,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一面铜镜。镜中并未映照出他的容貌,反而是一名俊逸男子在雪中独行的情景,他细细看了一眼,道:“师尊,这人便是言师兄的转世之身吗?”

老道眸子转动,微微颔首,道:“十六载前,为师亲自送他元灵来此转生,本以为还要过上几世才有望入道,不曾想这么快又有道缘了。”

年轻男子心念一转,忽而沉声道:“师尊常言,言师兄之资质乃世间罕有,只是少了一分持道之心,方才坐化而去,今世重来,不若令他经历一番尘世历练,打磨一下道心,说不得反而是一件好事。”说完,他顿了一顿,拱手道:”弟子失言了,还望师尊恕罪。”

老道笑了一笑,道:“你能有这番见解,足见你之悟性与同门情谊。只是这缘法二字,非是这般简单,前世他无心道途,今生说不得便要奋力勇进,若是存心相阻,反而失了道法自然的真意。”

年轻男子似有所触,拱手道:“师尊教导的是。”

这时,老道神色微变,转头往西边看去,一道白光倏尔飞来,他伸手一拿,原来是一枚三寸长短的银色飞剑,只看了一眼,便缓声道:“景升,你秦师伯遇到了点麻烦,我们先过去一趟吧。”

年轻男子神情一凛,这道传信剑符是山门秘传,若在遇险时发出,能自行向最近的同门求救,如今看来,竟是自家师伯遇到了麻烦。

老道不再多言,心念转动间,脚下扁舟跃上云端,灵光一闪,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城外,张珩正独自一人在雪中漫步,忽而听见身后有呼喊之声,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管家驾着马车赶来,他见天色已晚,暗道:“回去罢。”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跟前,管家拉起帘幕,扶着他坐上车去。风雪如晦,笼罩四野,走不多久,张珩却听见车外有人高声作歌,曰:

“我所居兮,道中紫府,我所游兮,瑶宫玄都。云衣舞处星辰动,玉笛吹时岁月消,尘心欲觅长生法,且与清风上碧霄。”

“谁在哪里?”张珩讶然掀帘,却见外面空空,只有大雪纷飞,寒风凛凛,左看右看却不见人影。正奇怪时,又听得声音从左近传来,“在此,在此。”

他寻声看去,惊奇发现,自家左肩处竟然飘着一个三寸高矮的小人,白须白发,玉带锦袍,挽着莲花道髻,怀里抱着天官如意,通体透明,散发淡淡青光,格外神异。

张珩心里微惊,眼中露出一丝警惕之色,道:“尊驾何人?来小子车中有何要事?”

这小人笑了一笑,道:“贫道元神出游,见你骨相不凡,根器甚厚,实乃与我大有缘法。不若与贫道回得山去,传你莫测变化之术、龙篆金章之法,落个潇洒自在之身、长生不老之体,你看可好?”

张珩心念急转,微微往后挪动了身子,脸上却神色不变,道:“敢问仙长在哪处名山修道?待小子俗事已尽,定要叨扰拜访。”

这虚幻小人凌空走了下来,至案上站定,道:“我之道,乃道中道,我之法,乃法中法,没什么洞府道场,修道炼玄,全在一心。”

张珩想了一想,道:“仙长好意,小子心领了。只是小子凡心未尽,喜得是功名爵禄、美人衣食,仙道虽好,却也十分辛苦,非我心中所求。”

小人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却是冷笑起来,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便让你尝尝我法术的威力。”他单手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喷出一道灰气,张珩被这灰气一晃,来不及反应,立时软倒在了榻上。

他再是变动法诀,这道灰气立时分作一团云烟,将张珩紧紧裹住,见此,他笑了一声,脚下一跺,便带着这团云烟消失不见了。

一日之后,张珩自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家已身在一处陌生地界,好似一处石室,无门无窗,一颗硕大明珠挂在头顶,面前只有一尊炉鼎矗立,一个三尺高矮、面上布满着淡金鱼鳞的小童正在那里看着炉火,自己则被一根细绳牢牢绑在石柱上。

他心下大惊,哪能不知自家着了此人的道?按捺下慌乱之意,一动也不敢动,悄悄的打量起四周来,希望找到逃生所在。

那小童看也不看他一眼,大笑一声,道:“醒来的倒挺快,不过这样也好,好让你做个明白鬼。”

张珩神情微变,看了眼炉火,沉声道:“不知小子哪里得罪了仙长,竟要受这斧钺汤镬之刑?”

小童停下手来,笑道:“只能怪你时运不好,你灵秀天生,真乃上好的修道之体,不过被我碰上,却是要拿你做我这炉丹药的药引了。”

话音刚落,炉鼎之中顿时发出空空声响,他眼中射出两道精光,连忙拿了个法诀,嘴里念起古怪咒语,炉火随之大盛,鼎中居然传来一股莫名吸力,死死拉扯起张珩来。

张珩不由失色,他努力挣扎几下,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丝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绳索自解,身躯慢慢浮起,一点一点的朝着鼎中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