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平等的自由民(求追读)
“我没有,我不是!”
徐达涨红了脸,站起身来解释。
十二岁的小伙子,已经懂点事儿了,尤其是像他这样在大灾之后,遍地流民的丛林社会中长大的孩子。
他心中很是紧张,急着想要和郭天叙解释自己不是那意思,但周围的人已经纷纷盯住了他,眼神中都是愤怒。
他们想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兔崽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郭公子顶嘴?!
不知感恩的东西,人家郭公子可救了咱们的命呐!
朱重八就在徐达的身边,他先是狠狠地剜了唐胜宗一眼,徐达说那话也便说了,本身只有这几个人知道他说了什么,打个哈哈磨过去也就算了,偏他要多嘴!
之后,他又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这徐达也是,你不信郭公子说的,就不信呗!
我看这场上真信那说辞的,也没几个,大不了就是在这里陪他做做戏,回家以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他怎么就不明白?
这一下,把徐达架在了这里,若是真因为这句话惹恼了郭公子,让人家赶了出去,那还得了?
而站在讲台上的郭天叙,却暗暗叫了声好。
他心里清楚,如今定远新村的居民们,都算是被他强拉来听课的,他们愿意拥护自己,说白了只是因为自己在他们之中拥有的威望。
而这种通过威望建立起来的联系,实际上是比较脆弱的,它远没有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乃至于形成一个有共同理想的团体来得稳固。
因为这种威望的来源,一是力量——村民们在穷途末路之中,看到了自己拥有粮食、土地,以及更重要的,暴力。
第二个来源,则是赎买——自己愿意将自己拥有的资源分享给村民,让他们得到了好处,他们可以在这里避免被饿死,能通过劳动换来粮食。
然则,这两种来源,都是很容易被效仿,甚至很容易失去的。
如何才能真正的让定远新村现有的近八百村民认同自己为他们的核心,让他们愿意跟着自己走呢?
他需要打造一个利益共同体:当定远新村的居民们,能够在郭天叙制定的新秩序下得到收益,并且这种收益拥有持续扩张的希望,他们就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自发地保护郭天叙的利益了。
如今,郭天叙想要向他们许诺的,就是这种利益。
“静一静,静一静。”郭天叙止住了场内已经开始的嘈杂,对着徐达笑道,“你这个问题很好啊,你们倒说说,你们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不对!”
“这厮胡言乱语,忒不孝,该打嘴巴!”
“你说他不孝,那你和你爹平等不?”
“我!?”
郭天叙听得众人吵闹,总归是说徐达不对的居多,但说徐达不对的,却又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
郭天叙笑着止住了众人的争议,道:“我早先便说过,咱们大家,既不是我郭家的佃户,又不是我郭天叙的奴仆,因此上我制定这规矩时,才定下平等这么一条,这便是我给大家想出来的新名目,在场的各位,都是平等的自由民。至于什么叫做平等,什么叫做自由民,以及徐达小兄弟提出的这个问题嘛,我先问问你们,你们中有人进官府吃过官司没有?”
场中先是安静了片刻,便有个老农站了起来,道:“老汉年轻时,曾吃过一次官司的。”
“说说,是怎么个流程。”
这老汉名叫梁二六,是村民之中,岁数最大的几位之一,今年已经快六十了。
也亏得他岁数大,见多识广,须知在蒙元治下,天下绝大多数的官府衙门,都是一点事儿不管的,民间有了什么纠纷,标准流程应该是请乡中老人来,开祠堂决断。
梁二六想了想,便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老汉那时候才十几岁,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是奴婢呢,家里有这么十来亩地,还养着几个羊。日子算不错,年年都有点余粮,到了年节时候,还能吃上顿白面哩!”
“那你这日子过得比我们家还好。”张天祐此时才赶到会场,恰听见梁二六此话,便搭了一句腔。
“张组长这是笑话老汉了。”张天祐目前在定远新村挂了个保安组组长的名头,属于实权干部,大家伙对他还是很尊重的。
梁二六接着说起自己的故事:“我家隔壁,有一户蒙古人,他们不会种地,也不知怎样过日子的。有一日清早,我爷起来看羊圈的门开着,便数羊,发现少了一只。一家人寻了半晌,却发现那羊被蒙古人牵去了。我爷让他们还来,他们不愿,说那羊就是他们自家的。天可怜见,那户人何时养过羊了?我爷自然不服气,两家争来争去,没个结果,便报了官。”
“之后呢?”大伙都没见过报官之后的情形,一时皆起了兴趣,纷纷问了起来。
“之后便进衙门。”
“进衙门之后呢?”
“进衙门便打。
“直接就打?”
梁二六点了点头,道:“达鲁花赤出来坐堂,他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只听旁边一个官儿说,汉人和蒙古人打官司,要先打一百杀威棒,当时便把我爷按在那里打。”
“一百棒?那不给打死了么?”
梁二六道:“哪用得一百棒?只十来下,我爷就不行了。我们一看,这官司是不敢打了,便在堂上磕头,说不告官了,那羊不算他们偷的,求达鲁花赤撤了案子。”
“啊呀!这真是不讲理了!”
“鞑子么,哪有个讲理的?”
“官府也不讲理么?”
“官府里不也是鞑子么?”
众人听梁二六说到这里,顿时议论了起来,在大家朴素的认知里,人起码是要讲点道理的,哪有这种不由分说把人打死的?
梁二六悲叹了一声,微微抬头:“不讲理么?这倒也不算不讲理了,后面那达鲁花赤一拍惊堂木,说这还不算完,我家人此时要撤案,那分明便是诬告,直接便把我一家人,判做了邻家的奴婢了。”
“噫——”
他话音一落,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哀叹同情之声。
站在台上的郭天叙,接上了话:“你们说说,若有一日你们犯了法度,我二话不说,先打你们一百杀威棒,你们乐意吗?”
那哪有个乐意的?
众人虽多不愿意与郭天叙顶撞,但此时俱都静悄悄的,已说明了他们得到态度。
郭天叙笑了笑,接着道:“这便是平等的意思了,一个人,不论他贫富老幼男女,不管他是当儿子的还是当爹的,做了一般事情,便负一般责任,不单是做错时如此,做对了也是这般!譬如我前几日让周九二做铳时许了他的,若做出一把可复制的好铳来,他日后的口粮,便多加一斤,这赏格对他如此,对他的徒弟,对你们也都一样,那铳谁做出来了,谁的口粮便多加!”
“有这等事?”他话音一落,台下顿时闹了起来。
别管大家伙做没做过铳,甚至见没见过铳,那一天一斤粮食可是实打实的,谁不想要?
郭天叙笑道:“不仅这事情如此,后面咱们做的所有事情,俱都如此,谁有办法把地种的好、谁有能耐让房子建得好、谁能给咱们新村做出贡献的,一应如此!”
“我们新来的也能领这些赏吗?”凤阳乡亲中,一个人站了起来,高声问道。
“首先,你要成为一个定远新村的村民,也就是我们在村规中说的,平等的自由民,”郭天叙看了他一眼,“赏便同赏,罚便同罚,这是对自由民的规矩。”
那人闻言,忙又追问:“郭公子,咱们既然跟着汤八一来了定远,自然是愿做你说的这个、这个自由民的,可咱们怎么才算做了自由民啊?”
“这倒简单,只要你认同咱们的规矩,以及最关键的一点,”郭天叙哗啦啦抖开了一张纸,“愿意在这张权责认定书上,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