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性
“所以说，因为斯宾塞先生不同意在你的转正申请书上签字，所以你才找到了我？”
将一杯热茶推到办公桌另一边，夏沐看着对面椅子上那个依旧略显局促的年轻姑娘，眉头微微皱起。
在一番简单的交谈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是……是的……”
崔迪思低声回答者，一只手因紧张而死死攥着一角，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举动：对面的这位副校长并不主管人事任命，而且也与自己没有任何交情，越过直属上级，直接找到对方，这个请求可能确实太过唐突了。
“为什么？”
夏沐再次问道，他的手按在那张申请书上，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明确反对。
“啊？”
崔迪思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份工作——崔迪思，申请书中的简历上写着，你是从城邦高级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好不容易从塔村走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考上城邦大学，是所有“下城区”居民对自己孩子最不切实际的幻象，高级学府的毕业生即便无法进入内城区，最起码也能在外城区的繁荣地段站稳脚跟，过上较为体面的生活。
夏沐如今所在的这所综合学校中，教职人员的平均年龄至少都在五十岁以上，他们要么是已经退休，但没有取得足够的成就，无法在城邦中获得地位，又或者打拼多年，却始终没能成功，于是最终来到了这边缘城区，获得一份起码在当地值得被尊重的工作。
而崔迪思还太过年轻，从简历上来看，她在学校中的成绩也不算差，完全没必要早早就到“下城区”来养老。
“我想……让更多的孩子们走出去看看……”
目光盯着那份被按住的申请书，崔迪思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低下了头，用很轻的声音开了口。
但夏沐注意到，对方始终有些轻微颤抖的身子突然平静了下来，在那一瞬间，这个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姑娘似乎终于找到了目标。
“安布尔先生，”她突然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光彩，“您觉得，这些高级班的学生们，他们考上大学之后，就算完成梦想了吗？”
夏沐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下城区的许多人都将考入大学当成终点，但实际上，对于这里的学生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起点，而且是一个远远落后于其他同龄人的起点……
“在真正的城邦中，到处都是新奇的事物，到处都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学校里有几万名学生，但每年考入大学的只有四五百人，而在这些人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会在那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中迷失，最终没能走到那个真正的终点……
“安布尔先生，我觉得，如果有人能提前教导那些孩子们，那他们最终或许能够走的远一些……”
在这些话说完以后，崔迪思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有些疲惫的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办公室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当这位年轻的历史老师再次开始不安的时候，夏沐终于开口了：“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对于一名刚毕业的孩子而言，对方所考虑的事情有些过于深远了，很难说没有来自长辈和教育的长久影响。
“我……不知道，”崔迪思眼中有着一些茫然，“只是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有了这些想法。”
夏沐下意识的在桌上叩击着手指，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将那份申请书拖到了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钢笔。
在对方有些欣喜的目光中，他再次开口：“从你个人发展的角度而言，我其实并不想为你的转正申请签字——崔迪思小姐，你成功走到了终点，这很不容易，你应该在城邦中过上更好的生活。”
抬手打断了对方正要说的话，他又继续道：“不过站在副校长这个身份上来说，我十分欣赏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崔迪思小姐，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教师，我们学校不应该失去你。”
说着，他拔开笔帽，在申请书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文明还没有什么归属感，对这座城邦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站在一个“人类”的角度，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参与到这个社会中来。
只不过他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里，却有些难以抑制的情感正在升起，驱使着夏沐产生了一些感慨，并因此有了一些更加感性化的举动。
他并不反感这种状态，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被这种情感所控制了，作为一个人类，哪怕是阅读观看一些小说、电影中的虚构剧情，也是会产生共情的。
这就是人性。
夏沐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更多的人性，更多的“锚点”，以此来平衡自己作为“邪神”那过于强大恐怖的力量。
起码这可以避免自己彻底失去人类的情感，沦为一名真正的邪神。
强大容易使人迷失，失去作为“人”的边界，软弱的意志将会在这种迷失中堕落。
旋上笔帽，他双手拿起那份申请书，递回给办公桌的对面：“恭喜你崔迪思小姐，现在你是我们学校的一名正式历史教师了。”
“谢谢您，安布尔先生！”
那位年轻姑娘有些毛躁的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哎等会儿，”夏沐本还想开口多说几句，却突然一怔，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话说，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签字？就算斯宾塞先生不同意，你也可以去找校长啊？”
他对于这所学校的印象，最早并非来自于这具躯体的记忆，而是来源于之前的梦境中，与那个叫做埃玛的女性的谈话，对方曾说过这所学校有一名不太好说话的副校长，同时也提到了学校的校长，那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人。
夏沐这名“副校长”并不掌管学校的人事任命，就算有教师要“越级上报”，不也应该去找那位好说话的校长吗？为什么反而会先来找自己？
“校……校长？”
可是，那位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年轻姑娘却突然露出了迷茫之色，迟疑了许久之后，她才十分困惑的开口：“可是，我们学校没有校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