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证人证言
城西，周举人家。
屋舍破烂，家徒四壁。
周夫人是一身大红新衣，脸上还描眉打鬓，虽然腮红被泪痕毁得七零八落，依旧和这破旧屋舍是格格不入。
赵羽自然清楚，这是因为，在那场乐极生悲的喜宴后，这位举人夫人就没换过衣服。
“周夫人，我们此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苏海棠心生怜悯，态度尤为温和，言语小心。
她耐心询问，一个一个地抛出问题。
可再简单的问题，周夫人往往也要等上许久，才能回答一二，有时还会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
这分明是一具行尸走肉。
赵羽偷偷叹了口气。
她的人还在，可心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
只需稍微共情，就能想见这位周夫人的心情：半生贫寒，与丈夫相濡以沫，苦苦支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却在最幸福的一刻急转直下，坠入无尽深渊。
还是被自己亲手扼杀！
他不由握紧拳头。
一开始调查厉鬼附身案，赵羽是在为自己的小命奔波。
可当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其鲜活的人生被撕碎，其拥有的一切被剥夺，其身上深彻骨髓的绝望和痛苦，让他改变了心态。
破案，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公道，为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讨个公道！
我是捕快，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无声间，赵羽坚定了决心。
苏海棠问了一阵，几乎等于白问。
这是二人都有所预料的。
凡人灵魂孱弱，若被厉鬼附身，根本不会留下记忆，就算留下记忆，也都是错乱无章的，没有任何价值。
“周夫人，我没有问题了，这就告辞了。”苏海棠无奈地起身，临走之际，又没来由地加了一句，“——还请保重。”
两人一同告辞。
直至两人离开，周夫人都一动不动。
她坐在院中，双眼无神，若非还会偶尔眨眼，你几乎要怀疑那就是个死人。
忽然，一个脑袋凑进屋里。
是赵羽。
“周夫人，周举人之死，是鬼物之罪，绝非你之过错。”他行了一礼，声音铿锵，大节凛然，“我保证，必会让那鬼物伏诛，以慰周举人在天之灵。”
周夫人似被震动，竟看了赵羽一眼。
尚未走远的苏海棠转头，看一眼言辞慷慨，浩气四塞的赵羽，瞳中浮现一丝异样，又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
以前的这位，虽然性情良善，却性子软，绝无如此大义凛然的气度，那些言语，更是往日的他绝对说不出来的。
莫非，真是经一事，长一智？
……
但很快，苏海棠就失望了。
一干捕快继续奔波，询问当晚参加宴席的目击者。
全程都是苏海棠在问。
赵羽却一言不发，有时还在走神，仿佛神游太虚，事不关己。
嘴上说得漂亮，你就不能拿出点实际行动？
碍于目击者在场，苏海棠面上不显，心下则恨得牙痒痒。
一整个上午的询问，依旧所获寥寥。
目击者的证词是千奇百怪，不止相互之间说法不一，有的甚至自相矛盾，可信度都极低。若是轻易听信他们的证言，怕是要被带到沟里。
众人都有些垂头丧气。
临近晌午，赵羽却精神起来，挥了挥手，让大家向自己靠拢。
“诸位弟兄辛苦了半日，必然饿了，正好是午膳时间，我请大家去竹林馆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他一脸豪气，又微笑着道，“不过，下午还得查案，酒就先免了，晚上咱们再一醉方休。”
一众捕快闻言，纷纷大喜，高呼赵捕头仗义。
案子都没查完呢~~
苏海棠本想拒绝，但实在拗不过群众的呼声，也拗不过自己咕咕叫的肚皮，好看的杏眼白了某人一眼，算是默认了。
……
竹林馆。
四位正副捕头坐一桌。
传菜的女婢络绎如流水，一个个雅致小菜被端上来，色香味俱全。
缺点只有一个，——贵。
幸好，赵羽不缺钱，还能挂赵家的账。
他想到后世的一句话：东西贵不是它的缺点，而是你的缺点。
苏海棠见不惯这种奢靡，更看不得衣着简单的女婢，忽然发问：“赵捕头，早上见你听得认真，必然是有所得。不如说出来，让我等瞻仰瞻仰？”
这话里，明显有几分阴阳怪气。
赵羽浑不在意。
和这位苏捕头相处半日，他也知道这是个一心为公的，而且和胸有沟壑的外貌不同，是个性子直，没什么城府的。
他就喜欢这种性格，相处着轻松，跟对方胸大、腿长和漂亮的脸蛋没有一点关系。
赵羽似模似样地抿了口茶，说出自己的看法：“根据卷宗记载，案件发生已是戌时，酒宴临近结束，大多数人早已喝醉，迷迷糊糊。”
“厉鬼是在周举人敬酒时降临，事发突然，场景又血腥可怕，喜宴上一片乱象。”
“这种局面下，目击证词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此外，”说到这，他幽幽叹息，“案子已过去数日，流言蜚语太多，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也会潜移默化地篡改目击者的记忆。”
他看过沃·里斯特的犯罪实验，故而清楚，在突发和混乱状况下，证言的可靠性会急遽降低，有时候一成都不到。
故而，在他那世界，更重证物，而非证言。
“若有个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的，胆子还大些的，证词或许可信一些……”说到这，赵羽自己也摇头起来。
这般苛刻的要求，就是许愿池的王八听了也得摇头啊……
嗯？
我怎么还骂上自己了？
摇头的动作一僵，赵羽神情讪讪。
苏海棠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神情同样异样。
这小子，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以她的历练，自然听得出，这并非信口胡诌，没有身经百战的经验，绝对无法总结这样的理论！
很快，苏海棠意识到什么，一张俏脸转寒：话虽有理，但说到底，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了半天，不过是在说风凉话，却没有可行性的建议。
“你觉得证言不可信，怎么不早说？”她有些恼怒，若非顾及着桌上饭菜，就要拍案而起，“还让我们浪费一个上午。”
“调查案件，切不可先入为主。”赵羽依旧一张笑脸，“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
“你是在教我做事？”苏海棠杏眼圆瞪，瞪了某人一眼。
“不敢，不敢。”赵羽态度殷勤，将一碟菜送到苏海棠跟前，“苏捕头，试试这个煎烂拖齑鹅，这可是竹林馆的招牌菜，酥脆软烂，咸香爽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海棠小嘴撇了撇，依言夹了一筷子。
下一刻，她的眉毛松开，双眼眯成缝，一脸享受。
当然，在面上，咱苏捕头还得故作矜持：“嗯，味道还可以。”
但这些小动作，哪瞒得过某人的阙庭神眼？
是个吃货~~
苏易心中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