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人与路
去往岭下村的路上，山妹一直没怎么说话，大林暗地里关注着，也看不出她身上有特别的情绪波动。
今天的采访任务分成上下两个半场。
因为岭下村的扶贫工程是全市的收官之作，所以不仅仅是简单一个村的事情，而是被当成了一个“阶段性标志”；既然如此，肯定要办个“象征性”的仪式，正式宣告咱们大功告成了——这是上半场。
仪式只在岭下村的村部举办，简洁又不失庄重，跟山上的岭尾村没什么关系；需要帮扶的人已经搬下山，以后只要安居乐业就好，这么热闹的日子，也没必要去回忆过去的贫苦辛酸。
如果说“上半场”的主题是“着眼未来”，那么“下半场”的主题就是“回顾过去”。困难户的生活只需要着眼未来，可电视台的节目仍需要回顾过去；不然又怎么做对比，怎么体现扶贫工作的必要性和成果呢？
不过，和上半场的热闹不同，下半场就没有那么多人参与，真正的主导者只有大林和山妹，再加上几位村干部作为参与者。
从下半场一开始，山妹的精神状态就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车开到水泥路尽头，准备换乘摩托车的时候，大林特意用山路容易晕车的借口请村干部们停车等一等，缓一口气。然后，他避开旁人悄声问山妹是不是就留在这边，不上山了？并表示自己一个人其实也能行，最多就是做现场采访的时候不那么流畅而已。
山妹脸色发白，却死犟着摇了摇头，说：“我要自己去再看一眼，到底是真是假；越躲我心里想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越害怕。”
“行，那就走吧！”大林点头，认可了这姑娘的勇气，结果……
“先别……要不，再等等，我再做会儿心理准备。”山妹立马就漏了胆怯的底。
大林看着小姑娘讪讪的表情很是无语，转头去找章主任一行；基层村干部就没几个不抽烟的，开了一路摩托，烟瘾正犯得难受，趁休息的功夫跟石师傅凑在一堆吞云吐雾。
抽烟的功夫，就聊起了眼前的景象。大林不说话，只在一旁听着就把岭头村的境况了解了大半。
岭头村也是岭下村下属的自然村，不过，这边的环境明显优于另一个山头的岭尾村。
沿着水泥路开车上来的时候，路两旁的缓坡上种满了茶树，一层层、一簇簇，在山坡上叠起一道道绿浪；翻过山头，另一面的山坡更加陡峭，从上到下种满了李树和梅树。光是这一座山的经济作物，每年能给岭头村带来数十万的纯收入，而岭头村全村只有不到二十户。
相隔一条溪涧的岭尾村就没这么幸运了，整座山就找不出几亩能耕种的地来。用章主任的话说，这整座山就是一块大石头，就石头缝里那点土，不说农作物，连藤蔓、灌木都比别处长得慢。
“这条机耕路都有二十多年了。以前我爸爸做村主任的时候修的，从村部一直修到岭尾村。”章主任回忆着往事，长长地吐了口气，大团烟雾模糊了他的五官，“后来改水泥路的时候他就想把路修到岭尾去，结果一直到卸任都没做成。”
“为什么，没钱？”石师傅一直都没上岭尾村，自然也没听过有关老人与路的故事；不过他也是半个社牛的属性，一天半天的功夫就跟几个村干部混熟了，直接开口就问。
“没钱喽！岭头村有钱，自己集资一点，找市里、镇里再补一点，省里村村通工程再申请一点，钱就凑齐了。而且这边地也平，山没那么陡，修起来容易，岭尾那边就不一样了。”
章主任摇头叹气，语气中有一种隐晦的伤感；
“我爸念叨了十几年想修路，村两委换了几届，到我手上的时候还在念，可到他过世了，水泥路还是没修成。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就算有钱修也不值，就是他心里放不下。”
从认识至今，大林第一次从这个爽快汉子身上看到消沉的神色。
“修路是为了致富，现在有别的办法致富了，路修不修其实也无关紧要了。老主任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想的，你说对吧？”
章主任闻言哈哈一笑：“林记者你说的对，最重要的还是脱贫致富，能赚到钱，过好日子。”
“我们可以了，走吧？”大林看向山妹；虽然脸还是有点白，但小姑娘仍是点头作为回应。
摩托车“喘着粗气”爬上一千多米海拔的高山，机耕路的路况相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更糟了一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浸水泥泞之后又刚刚恢复干燥的状态。
将车开进村口之后，章主任已是满头大汗，心有余悸地说：“前几天这边下了一场大暴雨，我本来还担心今天能不能上得来，就怕你们来了拍不了；后来过来看一下，幸好路面什么的都没坏，还能走。这边土太薄，存不住水，以前每次下大雨，总有一些地方被冲掉。”
大林听了依旧没有说话，虽然那场大雨落下的时候他就在岭尾村亲身体会过。他转头看了山妹一眼，发现对方的勇气似乎在进村之后又被消磨了一大块，站在村口犹犹豫豫，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先飞无人机，趁现在光线好，把全景拍一遍。”大林及时的建议让山妹眼睛一亮。
无人机好，不用进村；先拍全景好，可以趁机飞到陈将军庙那边看一眼。
山妹立刻来了工作动力，娴熟地安装桨叶，调节机身；不多时，小巧的无人机在大林操控下夹带着一阵轻风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圈后，目标明确地直扑村庄另一头的小庙。
山妹凑到操控台屏幕前，紧张地盯着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
远远看去，陈将军庙与先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就在门前两只红灯笼；原本饱满的圆笼因为狂风暴雨的冲刷而变得破破烂烂。至于建筑的主体却看不出多少变化。
大林将无人机降低，摄像头正对着庙门平飞过去。却不想飞到村子中间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无人机正下方有什么东西突然倒塌，带动的气流吹得小巧的机身左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