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拜神的规矩
老人的谈兴很浓,三人交谈也很融洽,不过大林知道,老人家并不是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或者山妹这个远得没边的“同族侄孙女”另眼相待,他只是需要听众,需要一个能与他说话的人。
只不过是让自己和山妹两个遇上了而已。
好在这老人家肚子里确实有东西,除了“岳井章”和陈将军的故事,还对岭尾村的风土人情、历史往事如数家珍,尤其讲起岭尾村当年修路的往事,作为曾经的参与者更是说得头头是道。
大林称赞道:“依拔,你说的可比刚才郑会计说得要详细得多了。”
老人笑着摆摆手:“小郑那个人我知道,修路那年他还在上初中,年纪小、身体差,干不了重活,就负责在村里和工地中间送饭、送水。那时候,村里人很团结,修路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出力,小孩子都来帮忙。”
大林点头附和:“郑会计也是这么说的;他说那时候老村长有威望,才能带着大家从无到有修出来一条机耕路,换别人恐怕就做不到了。”
“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
老人听了似乎很高兴,不停地点着头。
“都来到这儿了,不进去拜拜吗?陈将军很灵验的。”说话间,老人再一次邀请,仿佛他一番畅谈的主要目的就是引人进去参拜。
“好啊!”山妹从凳子上跳下,一蹦一跳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庙里;大林笑着跟了进去,看着她的背影,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将两种不同风格的脚步融合在一起的。
进门是一座石香炉,炉中余烟袅袅,插着三柱烧到一半的线香;越过香炉,要拾阶而上才能进入正堂。
迎面而来是一方神案,案上一个黑色金属香炉,案前地上一个黄色蒲团;一尊半人高的神祇塑像扎着弓步高踞莲花台,面白无须,银盔金甲,肩上挑着一根长绳,手柱长刀,对每一个进门的香客瞠目而视。神像两边有大片黄色布幔垂下,将正堂分隔成前后两个部分。
三人进来的时候,正有一个黑脸中年人在收拾桌上的供品;对方面无表情看了三人一眼就不再理睬,自顾自将一盘盘供品端去布幔后边。
老人解释道:“我还愿已经结束了,正叫人收拾;没关系,你们拜你们的。”
山妹拿捏着姿势往蒲团上一跪,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念念有词,看上去很是虔诚;可再看她嘴角挂笑,摇摇晃晃,到处透着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是打心底就没多当回事。
大林并没有跪拜的意思,往旁边一站,仔细打量了神像一番,只觉得从相貌到衣着,无不带着乡下作坊粗制滥造、千遍一律的风格;他好奇问道:“陈将军肩上这根绳子是纤绳吗?”
“对,这就是他带着我们两个老祖宗杀出重围时候的样子。”
说话间,山妹已经睁眼,伸手拿起神案上两块“卜子”往地上摔去。所谓“卜子”是永阳本地方言的发音,用处是信徒向神灵“提问”时获取神灵回应的工具。这个东西在南方大小神庙中皆有,叫法各异,比如在广东潮汕一带,就有类似东西被称作“圣杯”,名称不同,但规制大差不差。
说穿了,其实就是两块木片,木片两面分别刻做一平一弧两个不同形状,象征“阴阳”两面。摔到地上的时候,朝上的一面若是呈一阴一阳,就代表神灵说“是”;若是两面皆阴或两面皆阳,就代表神灵说“否”。
山妹这一下摔去,两个木片在地面上弹跳着,最后落成两个相同的平面朝上。
“唔……”
再来一次!
两个弧面……
再来!
“emmmmmmm……”山妹皱着巴掌大的小脸,腮帮子鼓起来了。
虽然从不拜神求佛,但是大林对这种事并不陌生,一看山妹连续三卜不成,立刻幸灾乐祸起来;“事不过三,看来你心不诚,人家陈将军不想搭理你。你刚才许的什么愿,问的什么呀?”
山妹气鼓鼓地转头瞪了一眼,突然俯下身抓起“卜子”合在手心,又连着摔了三次,结果次次不行。
这下连大林都感到不可思议了。
“你是不是装什么邪了?”
“你才撞邪呢!”山妹龇牙咧嘴。
老人笑呵呵地说:“在我们陈将军庙拜神求神是有规矩的,你可能是坏了规矩,所以陈将军不允。”
山妹讶然:“还有规矩,是什么呀?”
“规矩有两条。”老人先竖起一根手指,“你求的事不能包藏祸心,明里暗里去害别人。害人的事,陈将军是不会理睬的。”
“我没有啊,我只求自己的事。”山妹答得理直气壮。
“那还有第二条;”老人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条很简单,不许求财。”
“啊?”山妹嗔目结舌,哼哼唧唧了好半天,“为什么不能求财啊,求个升官发财不是很正常的吗?”
老人笑呵呵地说:“因为世界上每一分财富都是有归属的,如果想成功求财,就要从别人手上剥夺同样数量的财富;损人而利己,这种事陈将军当然不会做。不但陈将军,我们永阳所有的庙都一样,你走进去人家都会告诉你,庙里很多事情都能求,唯独不能直接求财。”
“噢……”山妹悻悻然。
大林嘲笑:“原来是个小财迷啊!”
山妹两眼一瞪,咬了咬牙,突然转身再次朝神像参拜,同时大声道:“陈将军你告诉我,我可不可以狠狠揍眼前这个姓林的家伙一顿?我不是包藏祸心,只打人,不打死,好不好?”
大林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
没等他说话,就听“啪嗒”一响,“卜子”落地,一阴一阳。
靠,这也能同意?
大林“怒不可遏”,心里暗骂你们章家人加一个章家的老部下,合起伙来欺负外人是不是?
山妹则一声欢呼,连“卜子”都顾不得捡,跳起来就朝大林一通“拳打脚踢”。很显然,两人都没把什么陈将军的规矩、什么六次卜子不灵的事儿当真。
老人看着两人在神像前笑闹也不制止,在一旁呵呵直笑。
笑闹间,远远从村口传来民兵队长的声音。
“林记者,林记者?”与声音一起出现的是声音主人大步流星的身影。
庙里三人听到声音,一起走出门来;老人只瞟了一眼,笑着说了句:“有人来找你们,不耽误你们忙工作了,你们忙。”
大林摆摆手,说了句“不会”,就看老人径直走进了庙里,掀开布幔走去了后面。
这时候民兵队长已经走到近前,不知为什么,大林总觉得他越走脚步越轻,越走速度越慢,甚至能从他的脚步中品出“怀疑、心虚、犹豫”等诸多情绪交杂的味道来。
“林记者,刚才那个是谁啊?”民兵队长问。
“一个来还愿的老人家,他说是很早以前从岭尾村搬出去的,章队长,你认识吗?”
“没……没看清楚。”民兵队长吞吞吐吐,心神不定,“我进去看看。”
他脚步踏进庙里的同时,大林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山头多风雨,谁也没有在意,风在围墙内卷动,不知怎地就有一缕风钻进了石香炉里,突然卷起大蓬香灰,好巧不巧扑在民兵队长脸上,当即换来一声惨叫。
大林和山妹吓了一跳,只见章队长扶着石香炉,低头捂眼,一步都不敢动。
“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章队长连声应道,手背在眼睛上不停揉搓着,摸索着往外走。大林赶紧扶着他手将人送到门口的长凳上,而对方坐到凳子上仍在碎碎念地骂:“倒霉,就这么巧吹到眼睛里,真他娘见鬼了。”
话音未落,大风骤起;这一阵风可比先前吹起香灰时候猛烈得多,香炉中不仅香灰,连那些烧完或未烧完的线香都被卷到空中,细细的香脚撒得满院子都是。
庙门在风中来回转动,铁栅栏打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噪音,房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扬起,径直甩到房檐上,“砰砰”作响。山风呼啸声中,眼看着天边渐渐堆积起一团乌云。
正在这个时候,正堂布幔后面也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随即就听到刚才那位老人家的声音传出来:“钕咋卸喏咩咋硕逮……”
一阵叽里咕噜,大林根本听不懂,只好转头去问山妹:“那老伯说什么呢,怎么像是在骂人?”
山妹侧耳听了片刻,说:“是啊,是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