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客临
茶轻回来时天光已经明了。
廊外寒风未停,满苑菊花残败。
落叶堆了一地,两个早起的宫娥拿了大竹帚立在青石地板上。
见到茶轻着急忙慌地往回赶,两个宫娥定住了手,连连问她:“茶轻姐姐,怎跑得满头是大汗,这是怎么了?”
茶轻捂着胸口,喘着气,手里还提着几叠药材。她抬头擦了汗,不忘问宫娥:“花月姑姑呢?”
簪了木槿绢花那宫娥答:“花月姑姑照顾了殿下一宿,适才打着呵欠往偏房去了,如今怕是已经歇下。”
茶轻脖子一顿,抬眼盯住那宫娥的眉心,“花月姑姑已经睡下了,那季春姑娘呢?”
“季春姑娘似乎也回了后苑。”另一名挂着朝颜花的宫娥答道。
茶轻抿着唇想往正殿去,那两名簪花的宫娥拦住她,“茶轻姐姐,殿下昨夜没休息好,如今正歇息,花月姑姑歇下前是吩咐过的,任是谁招呼也不能打搅。”
没等茶轻说话,苑门外响起一道苍老温和的女声:“任是谁招呼也不能打搅,即便是哀家也不可吗?”
茶轻的鼻子上冒出好些细细的汗。她一转身,便看见人群中央如众星拱月般立着一位威严端庄的老妇人。老妇人头上珠钗的并不多,穿着也是一身极其素雅的湖色宫装,手里还捻着串带滚轮的手串,奇异生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老妇人虽身着简朴,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一股雍容华贵的世家气度。
茶轻低着头用余光往太后的身边瞄。
搀扶着太后的中年妇女虽也至半老,却不见脸上有衰老之色,姣美的脸上搽着脂粉,一身粉色的宫装更衬得她桃花相映、人比花娇,尤其是琼鼻底下那一抹嫣红,更是将一张樱桃般的小嘴勾勒得欲语含羞。
这便是五殿下纪微的养母静妃了。
茶轻拱着手伏身行礼,“太后娘娘、静妃娘娘。”
太后扫了她一眼,“昭昭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
茶轻答:“殿下正睡着。”
温和的女声笑了几声,言语倒是奚落,“都日上三竿了,还睡着,我看这丫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茶轻低着头不敢回话。
只听一婉转娇声:“都怪臣妾教导无方,才让这孩子目无度法。”
太后冷声道:“这如何能怪得你?都是一样的教导,偏生灵儿那孩子就聪慧。哀家倒是觉得,这昭昭儿与灵儿之差,可怨不得教导是非。”
静妃低声附和:“太后娘娘所言极是,恕臣妾愚钝。”
两人一唱一和了好些话,朝阳殿里的宫娥才慌慌张张聚集起来:“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静妃娘娘。”
又是好一顿训备。
不因旁的,先不论别的宫里是否这般无礼无度,单二殿下纪敏苑中就不会出现这般差错。
晨栖苑里哀声一片,是太后娘娘命了上上下下十八名宫娥相互掌掴。
另外那八名婢子在哪里呢?
朝阳殿中跪了一排,中间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个纪昭昭。她披着发,面色苍白,嘴上也没有血色。
若是先前不招惹那些祸事,也该是个楚楚的乖巧女孩儿。
静妃翘着兰花捏着一只三秋杯,眉眼是颦颦的,抬手却是把茶喝得见底。
太后冷眼扫过她。抬手,端着茶杯轻呷了一口,再抬眼看向正殿中央太师椅上歪七扭八坐着的纪昭昭。她和声唤了句:“昭昭儿。”
纪昭昭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听主位上那名端庄素雅的老妇人道:“今晨儿,哀家听例诊的太医说,你昨日落水受了风寒?”
花月跪在她身边扯衣角。
纪昭昭张了口,支支吾吾没说出来一个字。
这一幕自然被堂上两位贵人收入眼底。
太后到底是见惯了场面,沉下气来不去追问,可堂上坐着的静妃呢?那就不一定了。
只见她美目轻佻睨向堂下,柔媚的语调中满是讥讽:“五殿下这是邪风作祟,落了水便平白烧坏个脑子?”
纪昭昭依旧没搭话,目光只管往衣角看。
对上花月那一双秋水似的眼,纪昭昭的眼睛疯狂眨动。
不凑巧,又让静妃寻到了由头:“五殿下的眼睛这般抽搐,莫不是得了传说中的癔症?”
此话一出,殿内诸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癔症!
这可是癔症呐!
地上的宫娥低着头,余光却是在交头接耳。
唯有季春和花月,她们眼底是闪过一抹诧异,却不持久,倒像是大彻大悟般通明。
纪昭昭歪着身子,俨然一副呆傻的模样。她腮上的肉在跳动,眼角也莫名地抽搐。
抬起头,她瞧见姣美妇人身边站着位青衣的老先生,老先生身边还站着位白衣的青年。
太后喝了口茶,将杯子交到宫娥手里,冷着眸往下扫,沉声问道:“静妃这话说得可有凭据?”
静妃捂着嘴笑,“自然是有的。”
太后不吭声,只用她那浑浊的眼盯着静妃。这便是要她继续往后说了。
静妃也是心领神会。她清了嗓子,正色道:“今儿四更,忠儿睡得不踏实,又发了高热,臣妾就派人去请太医,正好瞧见五殿下身边的宫女送了舒老先生回院,这才知道她落水重病。”
太后垂着眸微微颔首。
静妃抽着鼻子,顺眼看向茶轻:“这孩子虽然顽劣,可到底是在臣妾膝下抚育的,臣妾边上的嬷嬷也知道,不免拦下那宫女多问了几句。”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最边上跪着的娇憨少女身上。
纪昭昭晃了晃身子,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她不动声色,听右上位端坐的华美妇人继续说:“谁承想,不问是不知道,一问是让李嬷嬷吓了一个大跳。”
静妃道:“那宫女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让李嬷嬷问出来,原来五殿下是落水后乱了真灵,是得了癔症。”
静妃提到的李嬷嬷从她身后站出来,走到堂中央,端端正正给太后行了一礼。
“你就是李嬷嬷?”太后问。
“我就是李嬷嬷。”她淡定答。
太后垂眼看着她:“哀家问你,你主子说的事,是你亲身经历的,确有发生过?”
李嬷嬷拱手,“妾身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今日我主子所言之事,乃是妾身亲眼所见、亲口所问、亲耳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