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抢教本
小先生见来人年事不轻,一本正经打恭回道:
“免贵,咱姓甲、名唤冯戎(音:平容),是去年新晋教武科的助教。今年小生十八,您这也是辛苦了,还帮女儿把这沉重的行李抬进去,进门演武场对过就是‘鸶苼剑社’,要不我叫她们往科师兄来帮帮忙?”
这书生倒好,见小乙这面相老气横秋,且又和温婉可人、娇媚可爱的女孩们如此亲近,他心里也拿不准小乙到底是谁的亲爹,便连年庚都报了出来,还一通献着殷勤。
玉轩见状,心想‘难不成这先生想当便宜女婿了吧!’
表哥听得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这是学生我的名帖,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老甲先生久仰久仰。”
闻听如此,甲冯戎心一跳,不知他是哪位旧故的亲属,可当小乙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名帖,看到金小乙的名字和年庚十七,书生吃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失礼失礼,唉唉…”
甲冯戎看着身前这个壮汉,尴尬之极,等往名贴上盖好鸣鹭的印鉴、把名帖还给小乙,只得挠着头将他们几个赶紧让了进去,还紧着嘱咐道:
“行李放到斋舍后,记得去藏书阁东面的‘典籍厅’,用路引和照身贴登记造册、刻印出入牌;再去辟雍东面的‘典簿厅’交过斋舍馆费和学杂佣耗,还有凭印署过的名帖领教本,之后,就可休息了,隔些时日,待到八月上丁,才去先贤殿祭酒,行拜师礼。你们可以在这前前后后多转转,熟悉下环境,后院有会馔堂,公厨后面有澡堂,这位贤弟,你搬完箱子,到后面盥洗一番定能解乏…
…哦,对了,去斋舍要穿过校场、先贤殿和授堂,之后看到辟雍后厦西庑‘落雁厅’,便是到了静园,静园西侧是男徒寝庐、东侧便是女徒风斋。还有‘落雁厅’里,常年备有各种饮品点心,口渴了可以去那里看看。”
“有劳先生指点。”
“有劳先生指点啦~!”
“有劳先生指点哦吼吼!”
“有劳先生指点哩~唉嘿!”
“有劳…呃…”
“你们几个姑娘小心脚下,那边有蹬台阶很矮、很隐蔽,经常绊倒人,小心哦~唉嘿嘿…”
前面小乙说的那句‘有劳’,万万不如后面三个女孩撒娇的憨态,让甲冯戎受用。以至于,玉轩和他行礼的时候,书生根本就没看见,他拿个后脑勺对着玉面少年,两眼只顾看着女孩们婀娜的身姿步态,嘴里还啧啧称奇。
见他这样,玉轩也就只好苦笑了番,便猫着腰,避开他观瞧的眼神,就从影壁的另一侧,绕了个弯,跄跄踉踉的追小乙去了。
男孩儿女孩儿们说说笑笑,走过国子学院的集贤门楼,眼前便是‘演武校场’,场中青砖垫道,兵栏四置,战鼓幢幢,蔚为雄浑。
校场纵长百步,横长百五十步,甚是宽阔,站在场边望天而去,只觉青空敞荡,心胸豁然开朗。小乙走在校场的青砖石地上,乐滔滔一句:
“真是大开门!”
“啥叫大开门?”
“格局敞亮,一眼望穿,没啥藏着掖着的。”
可从校场两侧的小门往里走,却越来越是幽深,小乙直叹:
“乐早了,打了嘴,这鸣鹭也太幽深了。”
原来前方经过乃是金声玉振坊、棂星门、圣时门,再经三道石拱桥之后,至弘道门才到收藏秘本的奎文阁。
一路行来,步道两旁墙高林密,众人狐疑的顾盼着四周。粗汉仔细观瞧,竟瞧出些陷阵的意味,粗汉担起‘坐池子’的职责,赶紧一一将容易藏人的地方和径道布局记了个清楚。
再往深里去,到大成门前,只见得偌大的先贤祠居然藏在学院之中。
‘先贤殿’所在院内东西各有庙堂,正北一座大殿富丽堂皇,静逸端正,设台阶二十八级,代表四方星宿。上石阶、经露台、至大殿,殿内整面墙上摆满了先贤长生位,装饰得金碧辉煌,庄重肃穆。
不少新科学子心怀敬仰,都在大殿前的露台上拜望先贤名列,殿内瑞脑沉香焚祭,薄雾云山缭绕,这深幽的气氛森严,让话多的山儿、紫穆两个娃儿都乖乖闭上了嘴。
“说是往里走走就是学堂和斋舍,咋这么深?呵欠~”
小乙拿眼扫着周遭,不禁奇道,暖风擦肩而过,树响沙沙,催得人犯困。
羽儿回道:
“这格局是前庙后学,不过把先贤殿建在学院里的还是少见,平常的都会跟学院分开建造,方便百姓去祭祀,可这里平常是不让百姓进来的,静得有些骇人。”
“学院里不会真有鬼吧,还是山儿胡说的?”
“就是传说啦,不过这学院建造已有几百年,要是有些精怪也不稀奇,四哥哥你怕鬼啊?”
“我不怕,倒是山儿啊~”
“不要啊,赶紧跑啊!”
胖丫头挥着木剑,拔腿就跑,小乙追着山儿,过了先贤殿,从大门口算起,走了得有二里半,众人才行至正儿八经上学的所在---国子学辟雍。
监学学子的授馆在学院正中央,气派重固、格局阔绰,龙嶙、松山、青竹都各有三间授堂,供三科学子使用,龙嶙堂、松山堂、青竹堂在辟雍之西;绳愆厅、博士厅、典簿厅在辟雍之东,三堂三厅合围一处院落,若论格局精妙,乃是学院众屋舍中仅次于先贤殿的所在。
今儿个又不开堂授课,便也没细看堂内如何布置,六人顺着授堂周围的抄手游廊接着前行,转转看看,终于到了学院最热闹的地方——‘静园’。
学堂、辟雍后临的‘静园’小雅,乃是个花园,坐落在静园西南角的便是老甲说的‘落雁厅’,此处乃是辟雍后厦西庑,堂庑北接一座两开间的廊亭,亭与游廊相通,其间供学子闲谈、休憩,也是喝茶、吃点心的地方。
‘落雁厅’西北那幢小楼是鸣鹭学院的藏书阁,书阁东边就是典籍厅,出入阁中学子甚多,绝不像冰云‘芸窗阁’那般零零落落。
“哇,好多红球球,来玩儿呀,过来过来~”
“啥红球儿?嗨,金鱼啊。”
‘静园’西北角有潭冷泉与鹭湖相连,泉水清澈见底,背靠假山,取样于漯山与鹭湖之写意,泉中金鱼翻波、青蛙坐荷,谐趣并然,可小乙看来,也不知山儿和这红球儿,到底谁更好玩儿些。
此园中各处还尽是琪花瑶草、神木异植,一年四时花草不停,时鲜时绿,香气扑鼻,各色植卉配着院中嶙石,诸生看来更是绝景。
‘落雁厅’门前,有位二十出头的高胖掌柜迎来送往,此时,他家冰饮卖得正好,可谓人声起伏、熙熙攘攘、银钱响叮当。
小乙走到此处,终于闻到点儿活人的味道,心情才放松下来。
院内诸生此时东一堆、西一片的散落在静园中,笑闹闲谈,着学院常服的很少,大都鲜衣靓裳,穿着入时,有点儿小繁华的意思。
紫穆请众人喝过冰镇酸梅汤,大家才复了神清气爽,小乙雇得挑夫直赞:
“胖哥的酸梅汤喝着就是解乏,在房安城都是一绝,多谢女公子体恤,小乙哥,由此,再入花园东西两侧之地,便到了男女学子的斋舍宿处,那就是你们学生的家啦。”
“锁铁肩,忙着呢?今年新科觉着怎样?”
胖掌柜与挑夫相熟,过来闲聊几句。
“别的不知,我一路陪小乙哥打码头来,只见松山堂这几位真不错,人又俊、性格又好。”
“几位男女公子,将来还要多照拂咱家买卖,我送盘新作的水晶糕,大家试试。”
“谢了,胖哥~,锁哥您也得着。”
吃过点心,赞过好味,胖哥一指点心柜上立的牌子‘吃完刷牙’,大家哈哈笑过,便由锁铁肩领着找到宿地。
众孩儿所见,东边为女寝斋舍,窗外有树有花,西边为男寝斋舍,门前有竹有树,两厢宿建风貌大同小异,都是四人一室的平房,斋舍条件不算太好,但也不差,总归都是磨砖对缝的青砖瓦屋,居住起来甚为舒适。
东西两片斋舍宿园总共有百十来间,够三、四百人居住于此,远远望去也是好大一片,甚为壮观。
小乙先送女孩们去了东院风斋,之后,和表弟回了男徒所住的西寝,按名帖所示,找到了自己的驻地,把衣箱行李安放妥当,多拿银钱与挑夫大哥,请他帮忙还了那副借来的扁担,且顺嘴问了句:
“锁哥,您常在学院里行走,可知有啥稀奇古怪的好玩儿传闻不?”
“没跟这儿上过学,倒是不知,不过你可到院中结社打听打听,平日里我送货给结社里的学生,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啥都有,不过,我倒有个感验,将来你这小子没准儿会是鸣鹭的一个传闻~”
相视一笑,这才别过。转头来看名帖,寻找寝庐户址,不想,玉轩正好和自己住了一间。
粗汉将眼看来,这间之后要住上几年的瓦屋,还算不错,应该是冬暖夏凉,因为,现下这屋中就比外面凉快了不少。
哥俩这间是四人同住的屋舍,可另两人未到,便也不好先占了床铺、书桌,他俩就先把行李放下,先去忙活别的要事。
安置好了行李,去顶顶闻名的温泉大澡堂盥洗干净,相识几人凑在一起,到‘典籍厅’登记造册,待领出入牌时,管事学录留了众人的照身贴,说是新科生徒太多,须刻印十日才好。
无奈,只得转身去‘典簿厅’交过馆费和膏火,再领教本,却不想真是人太多了,挤不进去,便想过会儿再来领。
众人正好新鲜劲未过,到学院里闲转,小乙只觉得这学院好大,往来之人虽多,却不见拥挤,想要偶遇同来报到的儿时老友,都是难事。
待转过一遭,熟悉完起居都在什么地方,见领教本的人还那么多,小乙一摆手,叫大家回去宿处眯觉好了。
景刻如飞,眼见窗前的小日晷刚好走到巳初,玉轩赶紧把他叫起来,催大表哥去授堂东侧的‘典簿厅’拿教本,听说再不去,就要抢没了。
小乙闻听皱眉啐道:
“什么玩意儿?跟早市儿抢萝卜菜似的?”
七月末的当午,天气正热,玉轩已经脱了皮毛的比甲,小乙也只穿了单衣,两人却是满头汗。
眼下,日上三竿,热气逼人难耐,这典簿厅左右,竟然人还多得像煮饺子,人群里不光有学院的新晋学子,还有往科的师兄、师姐,大家也正在领取新学年的教本,最奇怪的是,竟然还有新晋的学子爹娘和家中仆役掺和在其中,东问西问、聒噪异常。
“大家都排好队,新晋的学子去南面领取教本,往科的去北面。不要乱、不要乱。”
算学女博士孙海珍上了年纪,正满头大汗的呼喊着,此刻,她想让眼前的秩序规整一些,可怎凭老先生如何指示人群排队,却就不如她的意愿,人们依旧乱哄哄纠结成团,愣是分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一位戊辰科的师兄诧异道:
“这都是今年新晋的么?人怎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