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凭云
策论大会完事,博士王大钧给两边各打五十大板,遂没分个到底谁赢谁输,但泪儿还是面露不悦,总觉得被陆浩然压了一头,两堂学子临分手时,女孩好好的给了陆浩然一个白眼外加个赌气的‘哼!’字,这才转身离去。
小哥见了却也无奈,龙嶙堂中男生徒,大都是怨怪陆浩然得罪了秋芷泪,便把他排挤到一边,只留了张聪、王雁鸣几人叹笑着和小哥同路而行。
费了半天嘴皮子,用过夕食,当晚夜中,陆浩然不知是不是撑着了,睡不着,于是看起小说来,不知不觉上了瘾,一看就看到了子时。
待看过瘾了,陆小哥便去水缸边洗漱,缸中苦水倒叫屋里另三个呆瓜用了个精光,他有心用另口缸里平常吃的水洗漱,可想想还是罢了。
“还是去西院苦水井边打水吧!顺道打桶水,明儿早上,哥儿几个好拿来洗漱用。”
念叨一句,小哥拔腿就走。这天晚上,乌云半遮弯月,等他戳在井沿边上洗漱时,黑乎乎的已经什么也瞧不清了,小哥刷完牙齿,正要洗脸,突然隐隐听见嘤嘤悲凄之声,心中不禁打了个激灵,心道:
‘这学院素来有传说,苦水井投井淹死过几个想不开的倒霉生徒,后来井边便有厉鬼拉替气,这回不会这么倒霉让我撞见了吧…
…呵呵,倒要见识下这厉鬼长什么样子了!’
陆浩然刚还满面惊惶,突然脸色一变,竟然露出狡黠神色,他虽不信鬼魂邪说,但遇到真事,也还是有些寒毛倒竖,可小哥性子胆大心细,这回还是要去探了个究竟的。
侧耳聆闻那声音似女孩悲泣,源头来自离这苦水井不远的静园,陆浩然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月亮门,便往静园摸去。
待到了静园中,借着混浊的月光,给他看着了那个在月亮门近前、八角亭中的鬼影,那影子凄凄弱弱,像个女鬼,这会儿正坐在亭中怀中抱着什么轻声啼哭。陆浩然逮到个正着哪里还能饶了她,小哥突然跳到亭前,大喝声:
“呔,究竟什么鬼怪,竟在此啼哭吓人,还不现了原形!”
亭中女鬼被吓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更紧了,可怀中抱着那物却不曾放开半分。小哥打亮火折子,仔细看去,不由得直叹造化弄人,真是冤家路窄,自己这下惨了,原来那啼哭的女鬼不是别的精怪,正是松山堂的秋芷泪。
这下可是冤家上叠了冤家、前仇未报又添新仇,等陆浩然喊了声‘秋师妹’时,那小泪儿更加恨得他紧,女孩站起身来,瞅着他似有三分气恼、三分怨怪,更有三分厌恶之色悄然爬上面容。
陆浩然惨笑道:“对不住啊,我还当是传说中拉替气的女鬼呢…”
泪儿哭道:“你会不会说人话呐?什么女鬼,你是说我长得像鬼了么!呜呜…”
小哥赶紧把话往回找补道:
“哪儿能,这么黑乎乎我也没看真着,要早知道是你这大美人儿,我就趴边上多看会儿了,哪儿会这么一下跳出来。”
小丫头纠结道:
“哼,让你夸赞了,我怎么也不觉得高兴呢…”
陆小哥摇头道:
“唉,我这是得罪你得罪苦了,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没给我丁点儿女人缘,这要换了别的师兄,半夜在这亭中碰见师妹伤心落泪,弄不好就变成段佳话了,到我这儿…唉,这回头要是让别的师姐师妹知道,我算是废了。”
“傻子才给别人说这事儿呢…,把我看成女鬼…我才不要让别人知道呢…”泪儿撅着嘴大大的不同意陆浩然的观点。
小哥哄她道:
“那,我先谢谢师妹了,嘿嘿…话说,师妹你碰上什么伤心事儿了,哭成这样?”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白天被人挤兑的半死,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可不要伤心死了,心情不好,来这边坐坐,又看到这小雏鸟掉落在地上,它好可怜,我没法送它回家,它就快死了。”
说着,女孩慢慢放开怀抱,捧出手中毛茸茸的小鸟。
陆浩然看到这雏鸟,目光一滞,道:
“唉,多有得罪,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咱们还是先看看这雏鸟吧,它是从哪儿掉下来的?”
“从那棵大树上,还好树下的草绒厚,它才没摔死,可那树上的鸟窝太高了,我没法送它回家,它这回可是要死定了。”
泪儿那双大眼睛凄哀的望着亭边大树,用手指了指枝桠。
陆浩然顺着泪儿手指方向,借着月光看去,看到离地几丈高的树杈上搭着个小鸟窝,那鸟窝里传出母鸟阵阵悲凄的鸣叫,这么高的地方,一个女孩确是无法爬得上去。
小女孩抠唆着嘟囔道:
“我想去叫师兄们帮忙,可这么晚了,人家都睡了,这大半夜搭梯子上树,定要大动干戈,我正纠结要不要去叫醒师兄们帮我,去也不是,不去的话,我看着这小家伙实在心里难受。正这时,想起你白天挤兑我说的话,我快委屈死了。”
他陆师兄淡淡道:“唉,为了师妹,我想师兄们定也是什么都愿意的,尤其是为了泪儿师妹,是吧。”
泪儿自说自话道:
“可按你说得那番道理,我这么干,就是任性矫情,不知道深浅,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小雏鸟都活不到长大,就凭着自己感情用事,每只我都要设法去救么?我也这么大了,也该为身边的人多想想…”
陆浩然闻罢,心想这还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就伸手出去说道:
“这天下还有种东西叫缘分的,来,把小鸟给我吧。”
“给你干嘛,你这么矮这么瘦,哪儿有力气爬上去,算了,我先把它带回风斋去,等明天白天再说吧,就看这小家伙的命够不够大了,不用你管了,谢谢你了陆师兄。”女孩瞥了眼比自己还略矮毫分,且精瘦的师兄。
陆浩然无奈挠头,可又伸手出去道:
“看来咱俩这缘分是孽缘啊,唉,师妹,把小鸟给我吧,我爬上树去送它回家,它可等不到明天了,它妈妈该着急了。”
“哦?你真要送它回去,这可不是我逼你做的哦!你摔了可不赖我。”小丫头还在矫情,挤兑着他师兄。
“给我吧。”
陆浩然不知回她什么好,有些事,其实做比说要容易理解的多。
“你等等,我还是去给你找个梯子吧,这么黑爬树太危险了…”
泪儿将鸟雏小心的交到陆浩然手中,正要帮他去找梯子,却看见身前小哥骤然撤后几步,便转身冲向那棵大树,而后,幽暗的月夜下,黑影一纵,陆浩然凌空而起,借着树皮的斑驳,踏空而行,露出一手凭云梯纵的绝活。
待小泪儿愣在那里的时候,小哥已经轻轻踏稳在一根不甚粗壮的树枝上,女孩见那黑影慢慢弯下身躯,将手臂伸长,缓缓将雏鸟放进窝里,小丫头紧张的简直心口都要破开。
一朵阴云拂过弯月后,黑影已经纵身从三丈多高的树枝上跳下,落地之时,仿若片稚嫩的轻羽飘乎而下,悄无声息。
“啊啊啊…你才是鬼呢…啊!你是怎么上去怎么下来的?!!”女孩有些惊奇的轻声叫道。
“……”小哥儿扶额,听闻这话,都快哭了出来。
“你这人…,口不对心!明明你比我都忍不住自己的率性,你…”
“嗯,我小时候,…爹送我只小雏鸡,嫩黄嫩黄的,毛茸茸好玩儿极了,每天它冲着我叽叽叫着,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我把它放在手掌上,它觉着暖和,就安稳的睡着了,我就看着它睡…
…可后来,爹病倒了,我没心思照顾好它,它不知吃了什么脏东西,就要死了,我去给它找药吃,跟它说我要离开一会儿,刚转身,它就跳出竹笸,朝我追过来,当时我心里难受的很,…
…又过了一天,它已经睁不开眼睛,它断气之前,我唤了它一声,…它最后‘叽叽’叫了声跟我告别,睁开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眼,跟那孱弱到无力的叫声…今儿个,这小家伙,我若能救了它活命,也算了了我那心结…”
突然间,也不知为何,陆浩然对秋芷泪说了这些,这幽暗的黑夜仿佛湮没住一切羁绊,让左右世界都消失不见,可以让所有人都放下包裹着的外壳,敞开心扉。
泪儿将手抚在面前,不敢相信这是那个白天时,站在自己面前,诉说着大道理的无情汉子。不经意间,泪儿用手指往眼角边挑落了一下,突然问道:
“陆师兄,你说实话,其实像你这般心肠软的,真的能做到如你自己说的那般么?”
“很难…”
小哥回答的速度之快,女孩仿佛都没听清楚,俩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默如水。
泪儿突然打破这让人难受的气氛,撅嘴问道:
“那就是我说得对,赢得该是我!你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还能那么说?!”
小哥摇头笑笑道:
“其实吧,若是我自己的妹子,为了哄她高兴,没准儿,我还自掏腰包帮着救这花猫呢。”
“哼…”
陆浩然叹口气道:“人这辈子,秤盘上放着性情,秤杆上摽着人事,何其纠结,理智些的,便将人事压住了性情,可若我生活中碰上事,也是难压自己性子,恐怕真遇上这般事,也和你一般抉择…”
“那你为何要和我如此强辩?”小女孩到这会儿,还在纠结前事,看来心里着实落了阴影。
而好胜的小哥却摊手笑道:“这不是为了赢你么!嘿嘿。”
泪儿瞪着眼前的冤家,气道:“你…我就说你们龙嶙堂的,没几个心眼儿好的!哼!”
“唉…,师妹说话怎么如此偏颇,这可不好。”陆浩然心里念着‘真是孽缘’,却是无法改了自己性子,依然还是好强。
“哼!虽然我知道你这人的心眼儿,比那些泼皮无赖强得多,可我看着你,心中还是气恼得过不去…哼唧…”
小哥捂嘴笑笑,遂道:
“哈哈,别哼唧啦,这嘴撅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救猫的事儿不该这么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该是要让大夫悄悄帮着瞒下,不让外人知道…
…这回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把这事嚷的人尽皆知,挑拨是非,毕竟不能让活得不如意的人将此事瞧在眼中,让他们心中泛开苦楚,那么做不仁,人若神魂崩溃,可是要钻牛角尖儿的,你帮不了人家,起码不要让别人更加难受不是么?…所以,还是应该算我赢了。”
说完这话之后,小哥又变成了那个平日里桀骜不驯、傲慢不羁的样子。
“你又来…,我白替你操心了,…我刚才还…唉,就是说,怎么说来你都对喽!哼!”
“唉,也罢也罢,跟你们这些姑娘家说不通,走也走也~~”
“你…!!”
“师妹也早些回吧,这儿挨着西院那苦水井近,留神叫鬼把你捉了去啊!”
“你讨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