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人恶人 (上篇)
天朝,东孟郡,房安城中,此时叶摇金风,天高云淡,这便又是一年新雁来,时下,正值立秋过后,清爽宜人,暑热之气已做兔尾之势。
此日里,是房安最负盛名的东监国子学院纳新之日,于这新科生员报到的吉日,看那国子学院大门前,熙熙攘攘,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可给堵了个正好。
学院集贤门前的急递铺人声鼎沸,送货挑夫的活计比往日多了数倍,穿梭往来如若乱麻。
东鹭大道本就壅塞不堪,还有挑担游商闻讯赶来凑热闹,连街里流浪的小狗儿都跟着乱叫,使人更添新愁。
乍眼瞧去,怀中抱剑的小子,穿着粗布衣裤,粗衣外面,还套了老旧掉毛的皮比甲,感觉甚是寒酸,但如此一身褴褛,却掩不住那孩子清秀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仔细看来,却是个玉面少年。
众人上下打量着他,总感觉他来错了地方,可当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乃是国子学院金笺印花的报到名帖,大家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果真是自己同窗。
众人再细观少年的行李,感觉也是太过简单,看来看去,只瞧见他身上背的布包袱和一把剑,剑鞘还是普通柚木制成,上面粗糙的箍了铜制剑装,看上去约莫十几两银子,该是这少年最贵重的财产。
此时,玉面少年与擦身而过的同窗比起来,便如扁舟与巨舸竞流,孤松与百山争辉,实是贫寒至极,却又扎眼的很。
“穷酸…呵呵…”
不知哪儿来的一句讥笑,打破了周遭的平静,可被讥讽的少年却是嘴角轻抬,低下头淡淡憨笑,完全不在意别人鄙视的目光和冷言冷语。
少年淡然的踱到鸣鹭学院大门前,也不着急进去,只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逡巡不止,且眺望着整条大街,看样子像在寻人。
可偏偏不巧,他找了几番,也没见到要找的人,于是,少年轻叹一声,走到集贤门下的石墩边,向管印署名帖的书生一打恭,问道:
“先生,不知松山堂新晋,金小乙到了没?”
那年轻先生闻听,慢条斯理的说道:“哦哦,等我查下签到簿,……松山堂…金小乙…没,此名学子还未签到。”
“多谢先生,麻烦您了。”说着,前来问话的少年转身要走。
管签到簿的书生奇道:“你不进去么?”
少年红着脸,打恭回道:“嗯,我等他(她)来了一起签到。”
“这样啊,那好,等金小乙到了,你俩便来我这里,我给你印署名帖,名帖要保管好了,可别弄丢了。”
少年打恭谢道:“学生知晓了,谢谢先生提点。”说完,便转身离去。
孩儿见鸣鹭集贤门前人来人往,穿梭如乱麻般无二,于是,他怕挡着别人去路,徒生是非,便把行李抱在身前,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蹲坐等待,顺便瞧瞧看看。
这孩儿生得如玉,尤其玉面少年那双眼睛晶晶亮、亮晶晶,就如被线牵扯着的水晶珠子一般,在眼眶中轱辘来、轱辘去,他眼神里带出的新鲜劲甚是憨直,仿佛从没见过这许多人物、事物。
左右来人见他这般,都当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可少年好奇心大盛,懒得去管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只管咧着嘴傻呵呵的观瞧着。
他这厢里正观花赏蝶、怡情望景,忽然,身旁多了个穿着花褂子的流氓少爷,这人突然发难道:
“去去去,给爷边儿去,挡在这里实在惹人厌,躲开躲开,碰翻了少爷我的箱子,你赔得起么?!!”
少年不解道:“你平白无故,为何欺我?!”
流氓听闻骂道:
“呦呵,说你你还不服气,敢顶嘴!!不躲开是吧?!!他娘的欺负你,我还打你呢!少爷我想欺负的人,还没有敢挣蹦的!!”
说着,流氓少爷便要呼喝下人动手,教训这玉面少年。
突然见到这般阵仗,少年一下没了主意,眼见着这群恶奴上手要打他,他下意识的将手便往剑柄上按去,那帮奴仆见状,心中起了怯意,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流氓恶少见状,便将扁担、抬棍塞到奴仆手中,给他们壮胆,看这样子,今天非要在鸣鹭学院门前,争个高下不可。
集贤门下管事书生见状,刚要上前去喝止他们斗殴。
正这档口,突然,四个人高马大的学子,叫骂着从道中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把这群欺负良庶的下里巴人给收拾了个干净,之后,四人中带头那个方头大脸、满口白牙的学子,冲着流氓少爷喝道:
“‘顶晦气’,你们平常跟街头巷尾偷猫着欺负人,小爷看不见,管不了你,现在你敢在小爷读书的学院门口撒野,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老子叫靪会岐,你他娘才是‘顶晦气’呢!~~~晦气呢~气呢~呢~~尼~尺~尸~口~丨~…”
随着叫骂的回声远去,那丁会岐也没敢再纠缠,印署过自己的名帖后,他就跑进了学院大门,但这泼皮嘴上还是不服输,只是边跑边骂。
等少年回过神来,那头顶晦气早没影了,他回头望着身前四位年龄稍长、身材高大的学子,心中不由得顿生感激,看着四位师兄的眼神,也亲近了些。
此时,少年郑重其事的言谢道:
“多谢几位兄台相助,在下玉轩,今年虚岁十五,松山堂新晋学子,还不知怎么称呼哥哥们?”
带头的汉子说道:
“啊,松山堂的,真是太巧了,咱们几个都是松山堂的新晋,愚兄年长几岁,便妄称你一声老弟了,老哥我姓柯,名楚寒、别字育林,陋名取自‘大道棘楚,路正沧寒。’两句字尾,柯楚寒便是我,你叫我老柯也成,称我柯兄也罢,都可以。”
玉轩笑着再次行礼道:
“‘荆霜覆埂,冷月傲伴。大道棘楚,路正沧寒。’好名、好名,‘诚教心正,鹄腾鸿展。为育成林,苦行孤帆。’更是好字。柯兄,小弟有礼了。”
柯楚寒意外道:“哈哈,你竟也知道华老王爷这首诗,缘分、缘分。”老柯随即还了礼。
少年含笑,又道:
“小弟才学浅薄,西白王为天朝第一的魁嵘学院提写的诗文,谁人不晓,小弟耳闻这良句,甚是喜爱,所以记得紧,确是有缘。柯兄,您身旁这几位哥哥,还不知如何称呼?还请为我引见一下。”
这会儿,站在柯楚寒身旁,那洒脱、俊朗的高个少年抢白道:
“兄弟客气了,不用引见了,哈哈,我们仨啊,名字没老柯那么讲究,没什么可跩的,我叫陆琦升,最矮的这小子是骆枝江,最高的这个是‘半仙儿’”说着,他用手拍了拍身后两人的肩膀。
陆琦升身后,个头略矮一些,长着双笑眼的白净少年抱拳道:
“玉轩师弟,你叫我小骆就成。”
玉轩回过礼,转眼去看最高那人,他留着稀疏的一字胡,胡须配上小眼神,表情生动至极,只听那瘦高汉子挠着头尬笑道:
“我,我我,有名字的啊,别净说我雅号啊!!!你们真是得空儿就挤兑我是吧?”
柯楚寒笑道:
“哈哈哈哈,他叫杨正朴,就好算命打卦,所以就给起了个雅号叫‘半仙儿’。”
玉轩一一施礼道:
“陆兄好、骆兄好、杨兄好!”
三人回过礼后,陆琦升言道:
“客气、客气,往后咱们都是同窗了,可你这规矩也太大了点儿,咱们以后可怎么一起玩儿啊!?”
柯楚寒拦住他的话头:
“哎~琦升,你别逼他,慢慢混熟了就好,你当个个儿都跟你一样自来熟啊!哈哈哈哈。”
玉轩打恭道:“小弟拘谨,诸位哥哥见笑了。”
陆琦升大手一扬言道:
“不打紧,不打紧,有事儿就找我们‘狂浪四混’,这房安城街面、地头儿的事情,咱们还罩得住。”
玉轩回道:“小弟一定谨记。”
柯楚寒问道:“老弟,一起进去么?”
少年打恭道:“小弟我还要等个人,谢谢柯兄美意了。”
柯楚寒点头笑道:
“那好那好,我们先进去了,等会儿报完道,我们再来找你玩儿。”
两厢挥别,略有不舍。等少年目送四人进入学院,叹了口气,便回身继续往远处张望着,目光中充满了焦急。刚才吃了瘪子,倒叫他学了乖,他便躲开了大门口附近,自己踅摸了块清净之地待着。
此刻,玉轩心中只是焦急念叨:
‘大表哥,你怎么还不来呐!’
如此焦急念叨,却也没用,要等的人还是没来。
于是,玉轩还是蹲坐,靠着一户临街住家的外墙,那厢正好相对鸣鹭学院的集贤门,他皱了皱眉,大概是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不快之事,于是,双眼便没了初到之时的那般爽利神色。
虽然心有不快,但口鼻间飘来的诱人香味,却叫他又有了活着的心气儿,少年抬头看去,原来当街不远处,正叫卖着朝食早点,辰时俩刻的光景,肉圆馄饨、细白面懒龙卖的正是好。
那懒龙肉卷流着油,麦香裹着肉香扑鼻而来,而馄饨则在热腾腾的汤锅中翻滚着,好像凫水的白鹅,临出锅配点儿香菜、紫菜、再洒些虾皮,这碗馄饨乃更显爽滑细嫩。
坐在摊档前,享用早点的三、五桌少男、少女,这个淋了点儿甜醋在肉卷上,那个撒了些玉椒面进馄饨汤中,都是忙着品享小吃。
瞧见这边男学生咬了一口细白的懒龙肉卷,香浓的汤汁便淋漓而出;那边少女品了口馄饨汤,直道‘滋味真鲜’。
玉轩咽了下口水,腹中实是难耐,毕竟他已经七、八个时辰水米未沾,掂了掂自己的荷包,听见里面还有铜钱相碰之音,他便打定主意,要大快朵颐一番。
“劳驾,您这馄饨,给我来碗。”
可那铺主白了他一眼,却是轻蔑道:
“要饭的?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