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嘴上这点儿事
小乙看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咽不下这口气,疾疾算来:
“…外边饭贵,女孩儿餐饭最少算来,朝食五十文、午食一百文、夕食五十文,一天需两钱银子,一月需银六两;
…赐廪一年十二两,公厨的仧家厨子克扣你饭菜,给了顶多就一半,每年算六两吧,平均每月五钱银,每日十六文铜钱,加上聘礼钱每月核算三两一钱二分五文,每日一百零四文,加上斋长每月赏廪例钱、师课头名特赏一两,摊在每日是三十三文,算下来每日总共一钱五分银子零三文钱
…你爹答应给你一年六两,结果说了没给,所以一天又少一分零六文。
…仧家厨子克扣你的餐饭,在外面吃,每日得多花一百八十四文,每月合五两五钱二分,聘礼钱加你自己赚的银子每月四两一钱二分五文,我估算着你不够花,每日饭也不正经吃。
…我算学可是你教出来的,我可不是个大傻子。”
珑儿白着脸听他算完,心说‘倒是不傻,可教会徒弟,得愁死师傅。’只哀叹一声:
“唉……”
“快说,要不揪你兔子耳朵。”
见糊弄不过去了,丫头有些窘涩的告诉他说:
“发的赐廪十二两,公厨买饭实给只有一半,自己搭银子,顿顿在会馔堂买剩饭吃,太恶心,可去外面吃,摊档里的吃食又不干净,价贯也是便宜不到哪儿去,去馆子里吃,荷包里的银子不多啊,下次馆子一顿至少得一钱银,…
…所以,奶奶来信,教了我个法子,叫我去买些干燥了的鸡子伊面回来,都存在了竹篮里,不光便宜实惠,还搁得住,平常饿了,吃起来也方便,着急了就干着吃,就些热水;有空了,就在门厅的小灶上煮些水,泡了吃,洒些玉椒、辣子,切些黄瓜、葱末,点点儿麻油,奶奶还给我寄来虾子干货和油炸浮皮,烧完了味道还不错,…
…这样每月一两每天三分银就够,你给的那三两一就都省下了。”
“光吃素面哪儿成?!你读书这么苦,这不是作贱自己身体么?!”
“哪儿至于…我这还算好的,学院诸生里,比我还穷的,还有一天十个铜板只吃干馒头咸菜度日的,辅学没有赐廪,那边有的孩子,五文钱一餐粥都得拿回去放凉了弄成粥冻儿,分几餐吃,连咸菜都没得就…”
粗汉闻听如此,心疼了,便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来,塞在了女孩手中,珑儿本来还要推脱,可见他虎着脸,就收下了,只道:
“什么时候变财主了?…你胃口那么大,自己还不够吃呢…”
“甭管我,我有路子弄钱、弄吃的!过两天就是月夕,拿这个买点心吃。”
“哦,呆子,祭月节陪我去月桥看看吧,那个学院传说……”
“嗯?定情那个?”
“听说很灵的,去不?”
“咱家小祖宗想去,当然得陪着了,嘿嘿…”
“哎,对了,答应你打听结社那事儿……我查了档子上三十七个结社,没啥稀奇古怪的,听先生说之前清理门户,裁撤了不少,累年的档子太多,典籍厅漏雨毁了一批,我又问过往科的师兄、师姐,实在查不到,还得你自己打听了。”
“先也别查了,过犹不及,急中生错,我倒不吃紧,怕你吃瓜落儿。”
“我懂,放心,不会打草惊蛇的。”丫头笑嘻嘻,又拿着新到手的演武行仗端详起来。
“不管了,先陪你玩儿,把饭吃好了。”
“嗯,不急,有的事呢,随遇而安,时候到了,自然就明白了,话说,你这随扈做得真难,快赶上府衙里的刑捕了。”
“什么随扈,道儿上叫‘坐池子’,哎,你笋我是吧,夺笋呢你!”
“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别胳肢我。”
不几日,八月十五,正赶上祭月节,房安城里热闹起来,各家餐食馆子都抽出一半人手,做起了月饼点心,卖的也是红火,当晚月夕拜月,望着晴空冰盘,谁不品享几味糕饼小食,学院诸生当然也不能免俗。
不仅不能免俗,到了月夕晚上,鸣鹭月桥左近更是摩肩接踵,半个学院的学生都会来此相会,为的便是那月桥定情的传说。
月夕申初,陈亨、大福、小玉轩和狂浪四混联谊,邀同粗汉去东盏楼吃请,回来再陪各家妹子。
两厢都为对方助过拳,也不再多寒暄,聚在一起就是勾肩搭背的架势。小乙吃席,顺带给珑儿带些精致的北地风味月饼,刚买好了糕饼点心坐下,粗汉就牙碜道:
“哼,咱鸣鹭这帮混蛋会馔官,本来以为玩儿完了,老柯家东盏楼能进来,那咱们可就…”
老柯乐着劝他道:
“成啦、成啦,你还不嫌事儿大?这学院的公厨,请我家做都不来,哼。”
“为什么啊?”
琦升摆道给他说:
“小乙你不知道,这学院里的利赢,早都被分了个七七八八,都是有主儿的,老柯家的东盏楼进不来,就是没了仧记,换个猫记、狗记,也还是一样,真要是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们请老柯家来管公厨,那里边没诈才怪了呢。”
杨正仆见小乙心里不痛快,打了个诨道:
“我说英雄,您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干脆,我跟琦升、小骆出钱,让老柯跟学院门口开个小饭馆得了,咱们也省得惹那闲气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了…”
陈亨闻罢喜道:
“半仙儿好主意啊!不用你们出钱,我来,你们只管请来厨子开张就好!”
老柯愁道:
“不成、不成,鸣鹭庄是学院的势力地界,咱们出得起钱,他们也不会把地租给咱们,哪儿有人自己坏自己的买卖的,让个对手来给自己拆台…
…你们好好想想,咱们学院门口摊档虽多,有一家正经的小饭馆么?大多数连小吃都算不上,都是打了就跑的阵势,你吃坏了肚子去找他算账,都找不着人,所以说,那些摊档凑合吃还成,你要想吃顿正经饭还得去会馔堂,都明白了吧!你们听半仙儿胡勒呢,他有个正型么?”
半仙儿气馁道:
“你们这饮馔行当里的事,我可不懂…我就说说…得,算我没说。”
陈亨想了想道:
“那咱们找个面子生的人,让他去帮咱们买块地、或者宅子呢?尪笙淹他们卖了这么多块地,不也都卖了么。”
老柯愁道:
“我也想过这事,可你用什么借口买啊?这里的地这么贵,来个外人就要买地,能买得下来?王扒皮也不傻,头年有几个炒地皮的,来借口买地,都让他识破了,这孙子卖块地还要查你三代,没个正当因由,他不会出让地契的,这哪儿蒙得过去?”
小乙拍了拍脑门道:
“老柯,要从你家订饭,到时,让急递铺的小哥给送过来呢?”
老柯叹笑道:
“送?门儿都不让进,就说可以送到门口交给咱们,那夏天的话,还好办,冬天呢?咱们放课没点儿,放晚了,饭早凉透了,您说,上哪儿热去?…
…就说咱们能偷着用寝庐里配的烧水小灶热饭,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偶尔下点儿小面吃吃还成,经常点火造饭,万一让学院逮到,灶都给你查没了…
…更别提中午这顿,不说攒桌儿吃的客人,就说城里有多少府宅都从东盏楼订饭,午时,我家大门都能被急递铺的小哥挤塌了,真忙不过来,咱们这儿多少学生呢?口味再不一样,您说,哪儿有那么多灶炒菜…
…您别忘了,还有偷食盒的,我家月半连着跟门口丢了十几个食盒,我自己都吃不上。”
“看见谁偷的不?还有偷这个的?”小乙奇道。
“青竹堂兄弟看见好像是莫凰、蓟鸾阳偷的。”骆枝江急道。
陈亨不解道:“莫飞天?那找他对峙啊,他这可不是偷一次两次了。”
“那可是司业眼里的莫探花,香饽饽儿,算了,告不动,难说他偷完还端俩菜去,孝敬那尪笙淹。”琦升嗑着瓜子皱眉道。
陈亨想了想道:
“那…,咱们跟鸣鹭庄里找户人家,给他银子,让他帮忙做饭吃呢?”
琦升摇头如拨浪鼓道:
“不行、不行,这鸣鹭庄里敢做餐食买卖的,都是学院教读的亲戚,平常人家哪儿敢触学院的霉头,没事儿找事儿对着干?…
…就说那位做饭最难吃的李爷爷吧,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龙嶙堂主事李群的亲爹,让他家开个小饭桌,那也是学院给他家的福利,人家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你给人家银子,人家也不干这傻事儿,唉…”
小骆这时插话道:
“嘿嘿,小乙,要不我们几个为啥在屋里备那么多点心、肉干、果脯了,这些都坏不了,急了挡挡饿,也能凑合了。”
粗汉又算计道:“那要是咱们屯点儿搁得住的吃食,来学院里偷着卖呢?”
老柯拦他道:“你都说是偷着卖了,这要给抓住,咱们全得给轰出学院去。”
“唉,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啊!”
随着无奈的念叨,小乙就想起在奎城嫂子的手艺、轸城夕宿海的饭菜、和满街实惠量大的小吃来。
这么些年,嘴上这点儿事也没难住他,唯独到了这房安城鸣鹭学院,倒成了顽疾,直把粗汉愁得将胳膊盖在脸上,往后躺倒过去。
大福、玉轩见了忙安慰他想开点儿,好歹学院离东盏楼、锦穗阁不算太远,腿儿勤点儿就是了。
粗汉此时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人聚的这么齐,又在自家私密地界,不怕人多嘴杂,聊得正热,看看能不能试探着问问怪谈之事,好有突破,便顺势引众人话匣道:
“唉,看来鸣鹭怪谈上又要多一条,鸣鹭没饭可吃要饿死人了啊,唉…怪谈都是啥来着?”
小骆回道:
“我是听说鹭湖中有水怪,来了学院之后,凫水查探过几次,倒想见见水怪啥样儿,却也没见着,兴许是胡说的。”
琦生笑道:
“倒是有这么一说,都是说的妖魔鬼怪,儿时听说,还觉得这是扯淡,现在看来,这学院真有点儿邪行,专养妖魔鬼怪,啧啧啧。”
爱胡说八道的杨正朴接话茬儿道:
“你们说是不是那块传闻中藏的黑石蛊惑人心所致,还是真有恶鬼缚地,上了这些人的身儿,才出这些怪事儿啊?松山堂也才会年年必输。”
大福闻听,脸变了色,忽道:
“妈爷贼,吓死我了,别说了、可别说了,自小我最怕听这些。”
老柯抱着大福,哄孩子般拍了拍肩膀道:
“听他狗屁胡说,别吓人玩儿,大晚上的,大福甭听他胡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大福着了慌,抱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