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托付的人
现世,宁砚沿着街道行走许久,最终停下一家咖啡厅,他推门走进,打开灯,放下白茧,将淋湿的外套扔到吧台。
这家店面并不大,一张吧台,一条长桌,八张椅子就占满了大半空间,几乎所有的装饰都用置物架挂在墙壁,灯光昏黄带着暖意,衬着原木风的装修格外贴合,彰显出一种令人亲近的随意感。
这家咖啡店是宁砚在现世的店铺,在入道前一直经营,直到误入赤月之里后,他才渐渐淡忘自己这家店铺。
从吧台取出剪刀,宁砚试图剪开白茧,但这茧丝坚韧,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割破。
无奈,宁砚只好带着那白茧去往二楼,那里是他的住所。
走上二楼,宁砚来到卫生间,把白茧放入浴缸,装满水将那白茧浸泡:
“这个办法是用于给蚕蛹抽丝的,虽然不清楚这种办法是否有效,但我连茧内人的死活都不知道,也只好这样做了。”
按照老者的说法,这茧中之人肯定是活着的,只是她为何活着,宁砚却不知原因,现在他只觉得心中沉闷不堪,还在担心老者的安危。
浸泡大概五分钟,被温水柔化的茧丝开始变软,一根线头便从茧中剥落,顺着那线头,宁砚开始慢慢绕圈抽丝,又过了一会儿,水从抽丝后的缝隙流入其中,将整个白茧浸透,显露出其中侧躺的人形,面部的丝线正伴随呼吸轻轻抖动着。
“还有呼吸,看来还活着。”
宁砚将那人翻正,他轻轻剥开位于嘴部的茧丝,保证对方能够通畅呼吸。
剥开茧丝,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白皙肌肤,毫无一丝血色的嘴唇,让宁砚有莫名惊愕:
“这是什么?真的会有人有这种嘴唇吗?”
看着那宛如白纸的皮肤,宁砚不禁问向自己,就见那嘴轻轻颤动,一张一合,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来:
“你……是谁?”
突然发生的声响让宁砚心中一震,但很快就反应。
“你是谁?”
那清脆女声再度开口,就连身体也开始不自觉挣扎起来。
“你现在在我的店里,现在身体被一层奇怪的蚕丝包裹,想要脱身,你需要我来帮助。”
宁砚站在身旁,注视着对方在浴缸里扭动:
“……”
听到宁砚的解释,对方先是沉默,但很快就停止挣扎:
“先帮我把眼睛上的丝线剥开。”
“好。”
见对方很快接受当下处境,宁砚也答应她的请求,将对方眼睛上的丝线剥开,露出一双剔透明眸,与她肌肤无异,但她的眼眸眼白皆是一色,却又分明,显然不是什么白化病患者。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那双眼睛轻轻抖动,朝着宁砚看去,透过露出的半张脸,也能看出眼前的少女是位美人胚子。
“倒是惊讶过一下,不过也没必要太过在乎。”
宁砚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片刻,便不再理会,他拽起那段蚕丝线头,继续一圈圈地解开少女身上的束缚: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赤月之里?”
“赤月之里?是指那个地方吗?”
提及此事,少女有些刻意停顿,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叫卡拉,春内卡拉。”
“春内卡拉?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宁砚感叹对方的名字,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算是我们那里的语言,不知道按你们的说法我应该叫什么?”
能这样询问,看样子对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名字,不过这种事情我也不了解,要不想想其他词汇,先把这件事搪塞过去。
宁砚的余光扫过贴在浴缸上的色子冰箱贴,那是他顺手留在这里的东西,也恰好在此时看到:
“色(sè)子。”
通过寻常用词的变音,宁砚将这个随口的名字讲给对方。
“……那好,之后你就叫我这个名字吧。”
对方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回答,就连宁砚也没有想过这少女居然会这么好应付:
“既然有了称呼,那么色子,你可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了吗?”
“在此之前,我也希望知道你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叫宁砚。”
“我叫色子,现在是,未来也是。”
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色子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她远没有那副模样看上去的清冷,反倒是十分健谈:
“说起来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我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有一个比我小上很多的女孩将我封起来,从那之后,我就陷入昏迷,直到现在才醒来。”
“原来如此,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在那种地方想活下来都是困难,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也无需在意。”
此时,宁砚已经送开了大半蚕丝,在他眼前,一双修长白皙的双腿和纤细的腰腹一览无余,让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被包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没穿衣服?”
“从你的表情来看,好像是的……”
“……”
陷入短暂沉默后,宁砚迅速退出卫生间,顺手把门关上,以杜绝自己思考中最坏的可能。
“你怎么跑了?”
色子的声音透过门缝,听上去十分平静,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情绪。
“男女授受不亲,剩下的丝线你自己就可以解决,浴巾挂在架子上,自己处理吧。”
宁砚迅速说完后续的一切,就带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避灾本能离开卫生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念《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我心无窍,天道酬勤;
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我情豪溢,天地归心;
我志扬迈,水起风生;
天高地阔,流水行云;
清新治本,直道谋身;
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宁砚忘却方才事情,随后起身走进一间屋子,从里面的衣柜中找出一套还没穿过的休闲装放在卫生间门口:
“给你准备了一套衣物,你先凑合穿一下,拖鞋在卫生间里面,你打理好了就到楼下找我。”
宁砚嘱咐得很详细,看样子很会照顾人,只是自己性格孤僻,若不是正好被人托付,他可能会一直一个人待下去。
做完这些,宁砚回到楼下,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他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将从那老者手中的钱袋取出丢在桌上:
“现在好了,这一大袋子的东西还没有处理,放在现世,这可就是来路不明的财产。”
看着满满一钱袋的碎金,宁砚丝毫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是一阵头大。
在赤月之里有着和现世不同的经济体系,同时购买力也有极大差距,比如说相同纯度与重量的金子,在赤月之里的购买力只有现世的1/3,这样既减少了赤月之里对现世中的不法侵害,也防止从外界倒卖金子引起的通货膨胀。
以此类推,再分出诸多计量单位,分别是,钱,碎,散,量。
一钱换算就是两铢,大概为五克,二十钱为一碎,十碎为一散,到了这一步,已经能在赤月之里称作小康。
至于一量,则是要十散,这种单位已经是许多大势力才能够提及的计量,但到那种地步,金子的价值就会开始贬值,诸多交易也会变成以物易物的形式。
“这些金子正好一量,足以被称作一笔横财,只是金子在现世和赤月之里的购买力失衡,但那边至少不会过问金子的来路问题,反观现世,这笔横财很难被合法处理,能直接用的地方也实在有限。”
这样想着,宁砚将钱袋随意丢进吧台,留下一枚碎金在手中把玩,两地间的规则不同,就像现世杀人犯法,赤月之里不会,相同的,现世不会轻易接手来路不明的金子,但赤月之里却有着一条应用于两世界流通的洗钱渠道。
从旁观而言,这种方式损失了2/3的可取购买力,但胜在合理无风险,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逾越现世的规矩并在赤月之里保全自身,若是无法做到,那就无法享受这种优势。
但反之,他却能依靠赤月之里的收入,以一个相对富足的普通人生活下去。
“算了,刚在赤月之里那样大闹,恐怕暂时也回不去置办这些东西,现在咖啡店的日常经营也足够用于开支,根本无须担心,首当其冲的问题啊,应该是楼上的那个姑娘……”
“宁砚,我弄好了。”
思虑时,色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砚收起手中碎金,他转身,就见一个浑身白皙如纸,毫无血色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她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一般高矮,一头剔透长发宛如玻璃垂落在身后,一身休闲装恰到好处,勾勒出本就有型的身材。
“你很漂亮,不过这身衣服到底是男款,有机会还是自己去买些合身的衣服吧。”
宁砚从椅子上离开,他走进吧台坐下,色子则是走在宁砚原本坐着的地方,二人四目相对: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比我大,怎么会表现得这么老成呢?”
“此话怎讲?”
老成这个词汇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些奇怪,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他也才不过十九岁,放在现世也是在读书的年纪,正是该青春年华,一心热忱的时候。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口中相关赤月之里的事情,但我能察觉到,那个地方很危险,也不难看出你在其中经历过许多;”
色子双手搭在吧台,脑袋不自觉枕在手臂上面,表情慵懒:
“可直到现在,我都没从你的脸上看到一丝情绪,哪怕你刚刚在楼上感觉到冒犯,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你也并没有当回事。”
说着,色子伸出一只手落在宁砚额头,将他遮眼的长发拨开,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无神的杏眼,漆黑的眼眸几乎看不到瞳仁,宛如两坛死水: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这双眼睛和我想的差不多,看来是有些事情磨灭了你的热情,让你心存介怀。”
“很抱歉,你猜错了,我的人生还算不错,并没有经历你所说的那种经历,只是单纯有些疲惫而已。”
宁砚眨了眨眼,他没有将色子的手挣脱,或者说,他有些享受来自对方的接触:
“这样嘛……看来是我唐突了。”
闻言,色子把手放下,眼中闪过些歉意之色。
“没事,我并不介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倒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宁砚点点头,回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跌宕,先是在赤月之里遇到找自己帮忙的老者,然后是身为人类的色子,以及赤月之里倾巢势力的围剿…
原本宁砚只是有心去帮,却没有想到会引来那样的展开。
“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总归只能向前看,老是执着如此,也只是平添烦恼。”
宁砚摇摇头,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咕……
只见色子捂着肚子,脸上萎靡不振看着宁砚:
“宁砚,你这里有吃的吗?”
“当然。”
宁砚点点头,他推开身后盛放咖啡豆的厨柜,就见那柜子翻折,露出其中的厨房。
宁砚走进其中,好一会儿才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杯面:
“菌汤口味的,先凑合吃吧。”
“谢谢。”
将碗递在色子面前,色子双手合十谢过,她接过筷子,安静地吃起来。
宁砚坐在吧台里,静静看着色子,她的头发透过灯光发散出晶莹剔透的光泽,让人实在挪不开眼睛。
“宁砚,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请说。”
吃完面,色子抬起头,眼中迟疑看向宁砚:
“我有些好奇,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过问我的身份,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善待我?”
“在你之前,有个人为你牺牲太多,让我都不禁为之仰慕,我答应过他,亦如同他答应自己的女儿那样来照料你。”
闻言,宁砚沉默半晌,这才开口回答:
“如果你有什么更好的打算,那也尽管离开,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会去阻止。”
“原来是这样吗?虽然你不太会说话,但是和她一样善良呢。”
色子点点头,嘴角轻轻玩起弧度,她笑起来很漂亮,看样子,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她身为老者女儿的朋友,被托付给老者带离赤月之里,又被宁砚以同为人类的身份搭救。
就是这样,原本毫无关联的二人依靠如此浅薄的联系相遇,也有足够的理由让色子与宁砚同居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