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砚
打铁铺旁,一名铁匠提着一根碗口粗的黑棍递给眼前的男人,恭敬之色溢于言表:
“一条黑棍十二钱,篆刻六钱,朱砂实在是找不到,还请官爷谅解。”
“无妨,这东西放在这里也是可遇不可求,我也没想过能找到。”
宁砚接过黑棍,掂量着有些坠手,很是满意。随后斜在肩头,从腰上卸下一个破布包袱丢给那个铁匠:
“老样子,一颗通缉的脑袋,多了就收,少了就赊。”
“好好,我会和老大说的,那官爷慢走。”
接过包袱,那铁匠谢过便回到铺子,宁砚挑着黑棍,一袭古朴黑衣绣着漂亮的金边,宽肩细腰,一顶兜帽盖住散乱的长发,遮住双眼,露出半张白皙的少年面孔。一双长腿走在街上,宁砚身体散漫摇摆着,连同腰间一穗红白流苏一并摆动。
“又是一天闹市,和现世比起来,还真有朴实。”
透过长发缝隙,宁砚一双眼睛正环顾四周,他本是此方天地之外的普通人,在半年前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来到此地。这片位于世间缝隙之中,被称作洞天福地的地方。
按照这方天地原本的情况,宁砚应该被原住民杀死,身体则是被分食,因为这里的所有居民都并非普通人类,而是妖怪,一群披着人类皮囊的妖怪。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对人如此,对妖亦然,在身为普通人之前,宁砚还是个道士,虽有不才,但他师承正派,手上正好掌握几番手段,让他避开死劫,甚至得到此地居民的诸多恭迎:
“那个就是前些日子过来的奇人老爷吧,看着好生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啊,是啊,可不是年少有为嘛。”
“听说那老爷虽为奇人,但并非横行霸道之人,前些日子,他行侠仗义,打了好几个为非作歹的家伙。”
“真是咱的好报啊。”
四周依稀传出众人的窃窃私语,那些妖怪身披人相,穿着朴素,放眼望去,就像是数百年前的坊市,灯火通明,倒是有几分朴实的烟火气。
他们口中的奇人,是修行天地大道之人,在天地中有着一种玄妙的存在,名为炁,是连系大道之物,掌握此等存在,便可身怀奇术神通,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想到这,宁砚不禁催动身体,几经吐纳,就将一股浑然感觉汇聚丹田,与其中两股截然不同的脉流聚焦,在丹田中化出一片无边无垠的飘渺天地。
这方身中之物名为窍境,由道家所谓的三气构成,便是天气,地气与中和之气,三气归一,可生万物。
其中,中和之气就是由炁所化,可调和人体阴阳,在丹田中自成天地,化为存储吸纳天地之炁的容身之处。
道阵术法,念丹卜算,百般记录在历史当中的手段都需身怀境窍之人方可施展,而炁,就是将这些手段具象化的能量。
“想不到曾在师父坐下修行三年有余,最终无功而返,却碰巧在这里感悟天地,从而入道,怪哉,怪哉。”
再次吸收天地中的一缕炁流,宁砚不由得回想自己蹊跷的经历,早在三年前,自己就随师父修道,不知是何种原因,他虽有神通手段,却无法吸纳天地之炁,开辟窍境。
那时,他尚且年少轻狂,对于修道有着热血的偏执,让他尝试使自己更加刻苦,更加努力,却依旧徒劳无终。
最终,在这种自我逼迫下,宁砚毅然选择出师还俗,发誓此生不再入道!
“可惜命运弄人,到底还是年少轻狂,如今看来,有这一身神通也并非好事,除了在此方天地佑身,便再无用武之地。”
“啊!”
阵阵凄厉的嘶鸣响彻天际,从宁砚身后的坊市传出,周边众人无不是闻之色变,皆连找着房屋躲避,不消片刻,原本熙攘的街道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坏了。”
宁砚后知后觉,连叫不好,在他身后,一个身形健硕的白发男人脚步踉跄,他低垂脑袋,一只手青筋暴起掐住脖子,另一只手则是搂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白皙臃肿的……茧?
“这要命的事情居然被我碰到了,还是尽快避开为好。”
宁砚余光瞥向那人,心中的危机感促使他趋吉避凶,他并不热衷于做什么侠义之事,更何况眼前的所有人都是妖怪,自己并没有理由去帮助他们。
“喂!那个奇人……”
就在宁砚脚下撤退时,那家伙急忙喝止住宁砚,宁砚不由得一愣,他回过头仔细看去,就见对方面目苍老,褐红的血液从七窍不断流出,顺着胡子一滴,一滴,趟满了他来时的地面。
“你……帮我一个忙……拜托了。”
那老者一步一步踉跄走到宁砚身边,宁砚并没有没有躲开,不知为何,自己居然对那老者产生出一丝怜悯:
“我为什么要帮你?”
宁砚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但也没选择拒绝,闻言,那老者一甩胳膊,一把碎金伴随鲜血洒在宁砚身边,金光闪闪,令人瞩目。
“帮我,这些……都是你的……”
看着地上那些沾满鲜血的碎金,宁砚并没有理会,那老者见对方没有答应,以为是费用不够,便放下手中白茧,又从怀中摸出一整袋碎金抛在宁砚脚下:
“还请快些……身后那些家伙,就快来了,我虽有余力应对,但这个,我无法带走。”
宁砚从地上捡起那带碎金掂量,不过巴掌大的钱袋却有二十斤沉,足斤足两,让宁砚不禁沉思起来:
能够拿出如此横财,想来对方的家产与身份都不低,在我了解中,这片天地能拿出这些钱的不少,但带在身上的人不多,想来对方是常需出走之人。
只是他居然会把这么多钱交给自己,那就表示对方所希望托付给我的事情十分麻烦。
“抱歉,老人家,师傅教过,不能介入他人因果,我虽学艺不精,但也清楚要独善其身……”
“此言差矣,后生……这不是与人因果,而是你身为奇人所必须去做的事情……”
没等那老者说完,身后,一阵喧闹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在这!那老家伙在这!”
“抓住他,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你这老不死的,终于是跑不动了吧!”
嘈杂的声音从四方涌来,不多时,一群穿着半身甲胄的壮汉将二人团团包围,他们裸露半边躯壳,露出的肌肉宛如岩岗,步满细细密密的伤痕,在腰间,无不是别着一块鎏金边框的令牌,上面刻着小篆“狩”字。
“居然是狩帮的人?”
看着那一圈圈身形高耸,虎背熊腰的家伙,宁砚知道他们是此方天地中掌管治安的佣兵组织,身后势力强大,远不止自己能够招惹:
“老先生这是踢到钢板了啊,那就恕我无能为力。”
宁砚摇头将钱袋收起,言语中也颇有些爱莫能助。
“唉……时过境迁,人心不古啊……”
看到宁砚如此薄义,那老者不禁苦涩叹息,身体也无力跪倒,见此,身边的壮汉无不是面露讥讽:
“哈哈,老东西没招了,居然还指望一个人类帮你!”
“你且尽快离开,我们只抓那老东西,要是磕着碰着,可别怪我们啊。”
“是啊,奇人兄弟,你身份自不该为此事逗留,还往能行个方便,让我们例事公办。”
除了嘲讽,面对宁砚,那群狩帮成员有带着些许讨好意味,似乎并不想对宁砚出手,这种落差的待遇,让宁砚都不免多看了那老者一眼:
“既然你们公事公办,那我也自然不会插手,不过我收了钱,那也该问问这位老先生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
“哼哼……多费口舌,你既不愿意帮,那我也没必要说了。”
那老者言语轻蔑,一头白色长发垂落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啦,这老东西也不会说的,奇人兄弟还是尽快离开吧。”
“是啊是啊,分内之事,还是请不要多做掺合。”
“没错,不要给自己沾上一身腥,不然可太麻烦了。”
见此,那些狩帮成员纷纷起哄,开始有意催促宁砚离开
“哈哈,既然问不出,那也罢了,不过我不过问,自然也会有些办法知道。”
说着,宁砚眼神一凌,手中一动,那根黑棍便在空中旋转半圈,落入掌中,径直朝着那团白茧砸去!
嘭!
只听一声闷响,围观的壮汉皆是面露诧异,只见那老者用自己的胳膊抵挡住宁砚落下的铁棍,打得他血肉模糊,肉碎骨断,血液一滴滴落在那白茧之上,留下点点绽开的红晕。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看护?”
宁砚又问,手中力道不禁加重几分。
“是人……是与你一样的,人!”
老者死死抵挡住宁砚的压迫,他面不改色,口中一字一顿,带着一股浑然的正气!
“那老家伙受伤了!这小子想替我们揽功劳!”
“该死的!可不能让他如愿啊!”
“快拦住他!就是打不过,这等功绩也不能随手让人!”
众人见宁砚大打出手,原本的督促也变成厉声咒骂,他们像是人海一样朝着宁砚涌来,但下一秒,宁砚手中掐诀,口中轻轻念道:
“大道已生,正德无量。
今世不清,如吾濯污。
百炁归真,吾祁辟灵。
天道以观,证吾神通。
伍生不怠,伍离惘聚。
十般通明,交彻昭天。
奉吾律令,在此敕命。”
“起!”
霎时间,金光乍现,宛如排山倒海的气势将那群狩帮成员齐齐轰散,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天地间的无数炁组成丝丝细流汇聚到宁砚周身,化作一尊需有一丈之高的道士虚影。
“你……这还要打算帮我吗?”
那老者看着宁砚,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映射出他的身影。
浩然正气,金光护身,正以治邪,一以统万。
“帮你?怎么可能?那群家伙都快到我脸上来了,我难道还不能还手吗?”
宁砚咬破食指,将血液擦在黑棍一端篆刻的符号上,将窍境中的积蕴引导至手中黑棍,顿时白光闪烁,从符号中框出一片文字,浮在空中,化作一阵天雷扫向四方。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白芒直入,雷鸣贯耳,无数天雷横扫,落在那群壮汉身后,不过片刻,便传出无数凄厉的惨叫。
“是雷法,你小子居然是道家出身,不知道你师承何人,观在何处?”
那老者认出宁砚所使用的功法,不禁想要询问,但宁砚只是转过身,将老者扶起:
“老先生说话可真是冒昧,要是你从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我也就帮你这个忙了,可不会闹成现在这种地步。”
“哼,真是言无顾虑,谁不知道你们道家是最护短的,要是老夫早知道,我肯定也会说的。”
见那老者也毫不松口,宁砚不由得一笑,他俯身将地上那团白茧捡起,发现足有一人重,似乎是位女性:
“既是人,那我自有救的必要,至于老先生有何计划,不如现在就与我讲讲?”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放心了,你且将她带出去,替我好生照料,这些赏钱,就算是老夫补偿你的了。”
那老者见宁砚帮忙,原本有些恳求的语气一扫而空。
此时,雷法结束,那些尚有余力的狩帮成员纷纷起身,虽有伤在身,但也因此增长气愤,他们看着宁砚二人,眼中无不是写满:
杀死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