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影
“夫人。”回府的路上，梅香小声唤她。“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这孩子的。”
苏羡扭头，只见梅香眼睛晶亮，隐有水光。
“好。那回去后你先带他去收拾干净。”
日头渐高，苏羡坐在院中，倒也能感受到些许春阳的暖意来，院内一泓清池中几尾锦鲤游过，泛起的涟漪有如点点碎银。
梅香追逐着刚捡回来的孩童，她也不比他大多少，却端着小大人的架子，学着当初苏家管事妈妈教训她的样子，“我们做下人的，最当紧的就是听主子吩咐，夫人的第一个吩咐就是要你沐浴，你别跑——”
苏羡一把抓住跑到她身前的小孩，脏兮兮的脸上，也就两只眼睛好找。
她对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上人下人的，你倒是不用太在乎。不过你若是想拿月银，自然要听话办事，我可不是随路撒钱的菩萨。”
“她给我拿的衣裳不对。”小孩闷闷开口。
“你怎么还挑上啦？”梅香气鼓鼓地追过来。
“我……我要穿也该穿丫鬟衣服。”
梅香看着手里的灰布短衣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直说便是，跑什么。我去给你换一身来。”她转身要走，又扭过头来，声音脆亮，脸颊已爬上红晕，“对不起啊，我该先问你的。”
那小孩低着头，轻轻摇了几下头，乖乖跟在梅香屁股后头。
“夫人院里可真是热闹。”
来人语气温柔，苏羡听见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面上先挂好笑，起身迎接江涣，毕竟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江夫人的角色还得演一演。
“夫君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袍，更衬得整个人气质淡雅，微微拱手道，“这几日让夫人受委屈了，是在下思虑不周。”
苏羡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喜欢一上来先道歉？
“我才到玉京不久，需尽快熟悉衙署内一干事宜，也免不了要多与同僚往来，是以近日早出晚归。”
“无妨，夫君公事繁重，我自能理解，只是要注意身体才好。”虽不知对方要唱哪一出，但顺着说总不会出错，苏羡一脸深明大义。
江涣见她只是乖顺地应着，头微低垂，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桃羞杏让，心中更是愧疚。
“我之前与夫人说，府上一切由夫人做主，夫人可还记得？”
苏羡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是来怪她消极怠工的？看着也不像啊。
“今日我回府突然，恰听到几个下人在议论夫人。他们这般放肆，想必夫人也是有所耳闻了。”
苏羡这才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些风言风语。
“这些人都是我刚到此处随宅院一同置办的，许是这些天我忙碌着，他们缺乏管教，给夫人带来不快——我已都打发了出去。”
他轻叹一声，“夫人不必束手束脚，我既说由夫人做主，府里的下人，夫人想要发卖还是惩戒，但凭夫人心意，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他语气温和，裁决倒是果断，一句一句听得苏羡微微发懵。落在对面的人眼中，倒显出几分柔弱。
“实在也算不上委屈。”苏羡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夫君多虑了。只是说两句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下面的人八卦几句工作就丢了，苏羡会觉得自己像个暴君。
“夫人真是心软，但只怕他们会把夫人的好心当好欺。明天牙人过来，夫人再挑几个顺眼的用。”
他还真是会给她找事做，苏羡只觉好像假期被突如其来的工作打扰，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却还得开口表示谢意，“还是夫君体贴，我会好好打理府上的。”
江涣见她笑容勉强，想起她作为独女，又从小体弱，想必是家中掌上明珠，从小被捧着宠着，没受过什么委屈。现在看见她被下人如此议论却还要强做笑颜装作无事，江涣心下又多出几分愧疚，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苏羡秉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一直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却不知怎的，一旁的空气好像生出几分……尴尬？
她扭头，一旁那个一向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不知怎得似乎有点紧张，察觉到她的视线，不自然地轻咳两下。
“夫人，我晚些还需去拜访郎中，就先告辞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是因为想离开又不好意思说所以紧张？天知道她求之不得，他再不走她的脸都笑僵了。
“好。”她依然轻声细语，起身相送。
“夫人，您快看！”梅香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梳洗打扮好的小姑娘被梅香牵着上前，下巴尖尖，显得脸庞格外清秀，一身淡青色襦裙在她过分瘦弱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头发被梅香灵巧地挽成双环髻，两边垂挂着小巧珠饰，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主人好，夫人好。”
她有些笨拙地行礼，声音喏喏，手指不自觉搅起。
“今日我去醉仙居时遇见的，看她机灵便领了回来。”
江涣仍是一副和气亲近的样子，“夫人喜欢便好。她可有名字？”
苏羡望向小姑娘，见她摇摇头，准备把这种问题抛给江涣，“由夫君起一个吧。”
“那便竹影吧。”他略一思忖，给出答案。
“那以后叫你竹影可好？”
苏羡开口，其余人似是皆有些意外，小姑娘乖巧点头，头上的珠饰轻快地相撞。梅香牵她的手晃了晃，冲她眨眨眼。
“梅香，送送郎君。”
江涣本下意识要拒绝，心念一转，没有开口，向苏羡行礼后离开。待到出院，他开口叫住梅香。
“夫人可有什么喜欢的？”
梅香抿起嘴，眼睛转了两转，“夫人喜爱吃酒。”像是怕江涣不信，又补充道，“今日夫人才叫奴婢去打听哪家酒肆的酒香。”
江涣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夫人的爱好竟是小酌。不知看起来那样娇柔的娘子，醉酒后会是哪般模样？
他的声音带点笑意，冲梅香摆摆手，“你下去吧。”
向前又走几步，他想起什么，暗道不妙。此次他又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不知夫人是否会觉得他故意敷衍？他本不是嘴笨失礼之人，怎么最近总是这样疏忽，他不禁有些懊恼，但愿夫人不要介意才是。
至于苏羡，她当然没有介意。
江涣一走，她迫不及待地卸下绷着的劲儿，懒懒地坐着。她叫梅香温了些今天打来的酒，一口温热下肚，暖了五脏六腑，心情也通畅许多。
又混了一天。她喝着酒美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