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广西道监察御史——邹应龙
“几位不如过来坐坐?”
不同于另外一家只知道埋头干饭的官属,青年和他的父亲却是态度和善。
“既然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温良恭看了眼郭芙蓉,这位大小姐还在撒娇讨要马匹,于是他便直接领着石头和小青在父子二人身旁坐了下来。
“几位若是实在饥渴,便请先将就着喝点茶、吃些点心吧,驿站后厨可没这么快将饭食端上来……”中年儒士笑了笑,示意儿子为三人斟茶倒水,随后又将还未动筷的糕点推至桌案中心。
“多谢!”温良恭几人齐声道谢。
“这位先生,你的嗓音让额倍感亲切,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尊姓大名?”
佟石头好奇地凑上前。
他从这对父子的官话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陕西乡音。
“你们又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官居何位?”
青年将手上的茶壶放下,反问道。
“额和恭哥是陕西汉中人,这位小青姑娘是京城人,但额们不是官员,额是汉中龙门镖局少当家,恭哥是镖师,小青是那边那位郭大小姐的侍女……”
温良恭一个没注意,石头就把一切都交代了。
就这江湖经验,还想独行江湖?
迟早有天会被卖掉。
“呵——侍女也就算了,你们俩个镖师又凭什么堂而皇之的住进驿站?”
一道轻慢的嗤笑声响起。
开口的却不是与三人同席的这对父子。
而是坐在大堂另一侧用膳的人。
说话之人慢条斯理地用绸帕擦了擦嘴。
他站起身。
身上是一袭富贵玲珑的袍子。
“你……!”石头大怒。
可温良恭却不会让他乱来。
一只手搭在石头肩上,将他满腔怒火压了回去。
“阁下说的对,我们确实没资格。”
温良恭轻轻一笑,看不出有任何火气。
说是这般说,可他却是半分未动。
见状,那位官宦子弟嗤笑一声。
眼神更加轻蔑:
“镖师?嗤——,下九流的行当。
还不如我家的护院!”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不过嘲讽归嘲讽,他却也并未喊人驱赶。
毕竟也只是萍水相逢。
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得罪那个和驿丞聊得火热的女子和她背后的官员。
平白为家里树敌,不智。
端坐在温良恭身旁久不出声的中年儒士轻瞥了一眼官宦子弟,脸上也浮上了些许不悦……身份先放一旁,温良恭三人毕竟是他亲自开个邀请同坐一席。
岂容这毛头小子来置喙?
这小子当自己是谁?
小阁老吗?
他咳了一声,笑着为三人找好了借口:
“这点小事,无妨。
你二人毕竟是护送女眷,若是与女眷相隔甚远,当真发生了什么事,岂不是追悔莫及?规矩之上,也需情理!”
“敢问大人名讳?”
面对主动的善意,温良恭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将目光从那名趾高气昂的官宦子弟身上收回,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正所谓:自作孽者,不可活也!
“老夫邹应龙,陕西西安府长安县生人。”中年儒士和善地拱拱手,随后伸手指向还低着头在生闷气的佟石头说道:“倒是与这后生算是半个同乡。”
邹应龙?
温良恭眉头微锁。
他记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另一侧便响起了一道惊喜声音:“伯父可是任广西道监察御史的邹应龙邹大人?”
开口的是那个官宦子弟。
不过此刻的他,却没有刚刚面对温良恭时的傲气,态度表现得十分谦逊。
“正是老夫……你是何人?
何以称老夫为伯父?”
邹应龙心中其实有数,知道这人应是某位同僚的子侄,却还是明知故问。
“家伯姓赵,上讳贞,下讳吉!”
大名第一不粘锅——赵贞吉?!
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温良恭终于想起了邹应龙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看向这位‘倒严’急先锋的目光中浮起一丝好奇……听说这是位刚正不阿的名臣。
“原来是孟静兄的子侄,此去广西道,老夫正好要去孟静兄府上参拜长者亡魂,没想到居然会先与贤侄相聚,真是造化弄人啊!”
邹应龙一愣,旋即捋须长笑。
这话当然是场面话。
赵贞吉服丧归乡,正在家乡四川内江守孝……邹应龙去广西道巡查监察,除非绕路,否则大可不必经过蜀地。
不过却没人会拆穿他的话。
叔侄俩一顿寒暄,絮叨不停,好一副温馨场景。
看得佟石头是咬牙切齿,他本觉得邹应龙和善可亲,但眼下却没了这种想法,心中对于这俩人也是愈发反感……
“恭哥,额们……”
石头扯了扯温良恭的袖角,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不急!”
温良恭摇摇头,静静喝着茶。
少年的心里总是非黑即白。
也是时候该成长了吧?
否则等自己走后,龙门镖局的担子谁来挑?
指望现在还未束发的佟承畴?
难道让时间线收束,令一切都回到老路子?
邹应龙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低语。
他三两句春秋笔法打发走那位姓赵的公子哥,等人带着一大票侍女美妾走向厢房,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几人身上。
“邹大人似乎不太像传言中的那样刚正不阿?”
温良恭正面对上了那道平静如水的目光,这是邹应龙隐藏在轻笑下的真实情绪,在刚刚面对‘世侄’时也是一般。
“哦?
连江湖上也流传着老夫的传说?”
邹应龙这次是真好奇了。
“临近乡梓,总是有些传闻的。
听闻长安县人常会以兰谷先生为荣!”(邹应龙,字云卿,号兰谷。)
温良恭只是随口辩解一句,毕竟还未开启‘倒严’大业,邹应龙的名声其实不是很大,甚至在民间几近于无。
可没想到这句话却是让邹应龙破防了。
“乡梓……
乡人还记得邹某人吗?
老夫碌碌半生,也配让乡人引以为荣吗?”
赵家那一大家子人走后,大堂上静得很。
就连那叹息声下的沙哑……
都能一丝不落地收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