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
杨震字伯起①,弘农人也,迁东莱太守②。道经昌邑③,故所举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④,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⑤。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⑥。”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⑦。性公廉,子孙常蔬食步行⑧。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⑨。震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注释】
①杨震字伯起:本段节录自《杨震传》。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东)人。隐士杨宝之子。他通晓经籍,博览群书,有“关西孔子”之称,五十岁时,始步入仕途。被大将军邓骘征辟,又举茂才,历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入朝为太仆,迁太常,升为司徒,代刘恺为太尉。他为官正直,不屈权贵,又屡次上疏直言时政之弊,因而为中常侍樊丰等所忌恨。延光三年(124),被罢免,又被遣返回乡,途中饮鸩而卒。汉顺帝继位后,下诏为其平反。
②东莱:郡名。汉景帝时分胶东国而置,其地在今山东烟台、威海一带,东汉时治所为黄县(今山东龙口),属青州。
③昌邑:县名。秦置,在今山东巨野。东汉属山阳郡,以昌邑县为郡治。
④谒见:先投名刺而后进见,后泛指进见地位或辈分高的人。
⑤遗(wèi):馈赠。
⑥暮夜:夜,比喻暗中。
⑦涿郡:地名。在今河北涿州。
⑧蔬食:粗食。
⑨开:设置,开通。产业:指私人财产,如田地、房屋、作坊等等。
【译文】
杨震,字伯起,弘农人,升任东莱太守。途中经过昌邑县,以前他所举荐的茂才王密担任昌邑县令,前来谒见,到了夜间,怀揣十斤金来送给杨震。杨震说:“旧交知你,你却不知旧交,这是为什么?”王密说:“夜里无人知道。”杨震说:“天知道,神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怎么说没人知道?”王密惭愧地出去了。后来杨震转任涿郡太守。他性情公正廉洁,子孙经常粗食步行。故旧长辈有的想让他置办产业,杨震说:“让后代被称为清白官吏的子孙,把这个留给他们,不是很丰厚吗?”
为司徒①。安帝乳母王圣②,因保养之勤③,缘恩放恣④。圣子女伯荣出入宫掖⑤,传通奸赂⑥。震上疏曰:“臣闻政以得贤为本,理以去秽为务⑦。是以唐虞俊乂在官⑧,四凶流放⑨,天下咸服,以致雍熙⑩。方今九德未事⑪,嬖幸充庭⑫。阿母王圣⑬,出自至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⑭,虽有推燥居湿之勤⑮,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⑯,不知纪极⑰,外交属托⑱,扰乱天下,损辱清朝⑲,尘点日月⑳。《书》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夫女子小人,实为难养。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惟陛下绝婉娈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万机,诫慎拜爵,减省献御,损节征发,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兴于今,‘劳止’不怨于下,拟踪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
【注释】
①为司徒:本段节录自《杨震传》。
②安帝:即汉安帝刘祜。
③保养:保护养育。
④缘:凭借,依靠。
⑤子女:此指女儿。宫掖:本指宫中妃嫔居住的地方,这里代指皇宫。
⑥传通奸赂:传递贿赂,串通奸邪。
⑦理:治理。
⑧唐虞:唐尧、虞舜。俊乂(yì):才德出众的人。
⑨四凶:古代传说舜所流放的四人或四族首领。《尚书·舜典》:“流共工于幽洲,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⑩雍熙:指和乐升平。
⑪九德:贤人所具备的九种优良品格,说法不一。《尚书·皋陶谟》云:“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⑫嬖(bì)幸:被宠爱的人,指姬妾、倡优、侍臣等。
⑬阿母:乳母。
⑭圣躬:臣下称皇帝的身体,也代指皇帝。
⑮推燥居湿:把干燥之处让给幼儿,自己睡在潮湿地方。形容抚育孩子的辛劳。
⑯厌:满足。
⑰纪极:终极,限度。
⑱属(zhǔ)托:请托。
⑲清朝:清明的朝政。
⑳点:玷污。
牝鸡牡鸣:母鸡像公鸡一样鸣叫报晓。语本《尚书·牧誓》:“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牝,雌性鸟兽。牡,雄性鸟兽。
哲妇丧国:多计谋的女子使得国家灭亡。语本《诗经·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
夫女子小人,实为难养:语本《论语·阳货》:“为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恩德两隆:养恩、圣德两方面都圆满隆盛。
婉娈:依恋的样子。
万机:指帝王日常处理的纷繁的政务。
献御:指进献食物给皇上。
《鹤鸣》:《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主题说法不一,一说是讽劝周王招用隐居山野的贤才。
《小明》:《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毛诗序》:“《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后用为悔仕乱世之典。
《大东》:《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一般认为描写的是西周中晚期东方各国及各部族受西周统治者惨重盘剥的情形,充满怨愤不满之情。
劳止:辛劳,劳苦。出自《诗经·大雅·民劳》:“人亦劳止,迄可小康。”
哲王:贤明的君主。
【译文】
杨震担任司徒。汉安帝的乳母王圣,由于保育之劳,恃恩放纵。王圣的女儿伯荣出入后宫,串通奸邪,传递贿赂。杨震上疏说:“臣听说政治把得到贤才作为根本,治理把去除污秽作为要务。因此在唐尧虞舜的时代,才德出众的人当官,恶名昭彰的四凶被流放,天下顺服,以致太平。现今九德没有做到,被宠爱的倡优侍臣却充斥后宫。乳母王圣,出身非常低微,有幸得到千载难遇的机会,能侍奉皇帝,虽说有推燥居湿抚养孩子的辛劳,但前后对她的赏赐恩惠,早已超过对她劳苦的回报,她却毫无满足的心理,不知限度,与官宦勾结,接受请托,扰乱天下,损害侮辱朝廷的清明,玷污了陛下日月般的圣明。《尚书》告诫说,母鸡不能像公鸡一样打鸣,《诗经》讽刺多计谋的妇人倾覆城邑,女子和小人,确实是难以教养。应该立刻遣乳母出宫,让她住在宫外,断绝伯荣进官之路,不要让他们来往,这样使得恩与德都隆盛,上下皆大欢喜。希望陛下断绝私下的依恋,割舍不忍之心,留神国家政务,在授官位时一定要谨慎戒惧,节省进献的食物,减损征发劳役,让草野隐士不再有《鹤鸣》的感叹,朝廷上没有《小明》那样的悔意,《大东》之类的怨言不在今天兴起,民众不再发出‘劳止’的怨恨,去比拟追踪往古,让德行比肩于贤明的君王,难道不美好吗!”
奏御①,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②。而伯荣骄淫尤甚,与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瓌交通③,瓌遂以为妻,得袭护爵,位至侍中。震深疾之,复诣阙上疏曰④:“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⑤。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⑥。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瓌,袭护爵为侯⑦。护同产弟威⑧,今犹见在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瓌无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忝侍中⑩,又至封侯,不稽旧制⑪,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览镜既往,顺帝之则⑫。”书奏,不省。
【注释】
①奏御:本段节录自《杨震传》。奏御,上奏帝王。
②忿恚:怒恨。
③再从兄:同曾祖而年长于己者。瓌(ɡuī):同“瑰”。交通:私通。
④诣阙:指赴朝堂。
⑤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序》:“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⑥篡:指以庶夺正。
⑦袭:继承,沿袭。
⑧同产:指同母。
⑨见(xiàn)在:尚存,现今存在。
⑩忝:有愧于。
⑪稽:考查。
⑫顺帝之则:出自《诗经·大雅·皇矣》:“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意思是顺应天帝的法则。
【译文】
杨震的奏疏呈递给安帝后,安帝将其展示给身边的乳母等人看,这使得他们心怀愤恨。伯荣的骄奢淫逸行为更为厉害,她与已故朝阳侯刘护的堂兄刘瓌私通,刘瓌更娶她为妻,并得以继承刘护的爵位,官至侍中。杨震对此深感愤慨,再次上疏朝廷,说:“臣听说,汉高祖曾与臣子们约定,非有功于国家者不得封爵。根据以前的制度,父亲去世由儿子继承,兄长去世由弟弟继承,这是为了防止庶出夺取正位。然而,臣注意到诏书中封赐了已故朝阳侯刘护的堂兄刘瓌,让他继承了侯爵的爵位。刘护的同母弟弟刘威现仍健在。据臣所闻,天子分封应基于功绩,诸侯授爵应考虑德行。如今刘瓌并无显著的功绩或德行,仅因其娶了乳母之女,短时间内就名列侍中,更被封侯,这种做法既没有遵循旧制,也不符合经典的教义,导致街谈巷议,民心不安。愿陛下借鉴旧例,依循帝王的法则行事。”奏疏呈上后,安帝并未理睬。
时诏遣使者大为阿母治第①,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扇动②,倾摇朝廷③。震复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灾害发起④,百姓空虚⑤,不能自赡。重以螟蝗⑥,羌虏抄掠⑦,三边震扰⑧,兵甲军粮,不能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⑨,殆非社稷安宁之时。伏见诏书为阿母兴起津城门内第舍⑩,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治缮饰⑪,穷极巧技,转相迫促⑫,为费巨亿⑬。周广、谢恽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⑭,依倚近幸⑮,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⑯。宰司辟召⑰,承望旨意⑱,招来海内贪污之人⑲,受其货赂,至有赃锢弃世之徒⑳,复得显用。白黑溷淆,清浊同源,天下喧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民,不可复使。惟陛下度之。”
【注释】
①时诏遣使者大为阿母治第:本段节录自《杨震传》。
②樊丰:东汉宦官。汉安帝时为中常侍,他依附外戚耿宝,与宦官江京、帝乳母王圣等用事朝中,贪侈枉法,干乱朝政,合谋废皇太子刘保,又诈作诏书,调发钱谷,大起第宅苑囿。后为外戚阎显所杀。侍中:古代职官名,为正规官职外的加官之一。因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逐渐变为亲信贵重之职。扇(shān)动:煽动,鼓动。
③倾摇:动摇。
④伏:敬词。古时臣对君奏言常用。
⑤空虚:不充实,贫困。
⑥螟:螟蛾的幼虫。一种蛀食稻心的害虫。
⑦羌:古代民族名。主要分布地相当于今甘肃、青海、四川一带。秦汉时,部落众多,总称西羌,以游牧为主。抄掠:抢劫,掠夺。
⑧三边:此指东、西、北边陲。
⑨帑(tǎng)藏:国库。
⑩津城门:洛阳南面西门,正对洛水浮桥。第舍:宅第,住宅。
⑪治:修治。
⑫迫促:催促。
⑬巨亿:极言数目之多。
⑭肺腑:比喻帝王的宗室近亲。枝叶:喻同宗的旁支。
⑮近幸:指受到帝王宠爱。
⑯倾动:动摇。
⑰宰司:主管官员。辟召:征召。
⑱承望:迎合,逢迎。
⑲贪污:贪利忘义。
⑳赃锢:指贪赃受贿被禁锢的人。
溷(hùn)淆:混乱,杂乱。
【译文】
当时安帝下诏,派遣使者为乳母大兴土木建造府第。中常侍樊丰以及侍中周广、谢恽等人互相勾结煽动,影响朝政。杨震再次上疏,说:“臣深思熟虑,当前灾害频发,百姓生活困苦,不能自己养活自己。加之螟虫和蝗虫的灾害,以及羌虏的侵扰和掠夺,边境多受骚扰,兵力和军粮已经难以为继。大司农掌管的府库储藏也日渐空虚,这恐怕不是国家安宁的时刻。臣见诏书颁下,为乳母在津城门内建造宅邸,把两坊合成一体,占据整条街道,雕画修饰,极尽工巧,工期一再催促,费用极其高昂。周广、谢恽兄弟并无宗室亲族的身份,却依靠皇帝的宠爱,共同分享威权,向州郡请托,动摇朝中大臣。宰司征召人才的时候,也要顺承他们的意思,招揽了海内贪赃污秽之人,甚至那些因贪污受贿而被禁止当官的人也重新得到重用。混淆黑白,清浊同流,天下喧哗,给朝廷招来讥笑。臣听老师说过:‘朝廷向百姓索取,财力搜刮尽那就会招来怨恨,民力使用尽那就会招来叛乱。’怨恨叛乱的民众,是不能再驱使的了。希望陛下深思。”
丰、恽等见震连切谏不从①,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②,各起家舍、园池、庐观③,役费无数。震因地震,复上疏,前后所上,转有切至④。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⑤,俱以其大儒,未敢加害。
【注释】
①丰、恽等见震连切谏不从:本段节录自《杨震传》。
②司农:官名。汉始置,掌钱谷之事,亦称大司农,为九卿之一。大匠:即将作大匠,官名。秦始置,称将作少府,西汉景帝时,改称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见(xiàn)徒:现有的服劳役的人。见,通“现”。材木:可作木材的树。
③庐观:泛指楼阁亭台。
④切至:切直严厉。
⑤侧目:斜目而视,形容愤恨。
【译文】
樊丰、谢恽等见到杨震接连的直言劝谏没被听从,越发没有任何顾忌,于是伪造诏书,征调司农府库的钱粮、大匠现有的徒夫及木材,各自兴建住宅、园林、池苑、楼阁,征发劳役耗费无数。杨震借地震又上疏,前后所上奏疏,愈发切直严厉。安帝对此心中不快,樊丰等人更是对杨震斜着眼睛愤恨不已,但都因为他是当时大儒,不敢加害。
寻有河间男子赵腾①,诣阙上书,指陈得失②。帝发怒,遂收考诏狱③,结以罔上不道④。震复上疏救之,曰:“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⑤;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洗目改听⑥。所以达聪明,开不讳⑦,博采负薪⑧,尽极下情也⑨。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⑩,为罪宜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⑪,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⑫。”帝不省,腾竟伏尸都市⑬。会东巡岱宗,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治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⑭,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⑮,须行还上之⑯。丰等闻,惶怖⑰,遂共谮震云⑱:“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⑲,且邓氏故吏⑳,有恚恨心。”及车驾行还,遣使者策收震大尉印绶,震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乃请大将军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祠。”因饮鸩而卒。
【注释】
①寻有河间男子赵腾:本段节录自《杨震传》。河间,在今河北献县、河间一带。
②指陈:指明和陈述。
③收考:拘捕拷问。诏狱:关押钦犯的牢狱。
④罔上:欺骗君上。不道:犯上作乱等重大罪行。
⑤谏鼓:设于朝廷供进谏者敲击以闻的鼓,据说舜时设置。谤木:相传尧舜时于交通要道树立木柱,让人在上面写谏言,称为谤木。
⑥小人:民众。怨詈(lì):抱怨责备。洗目改听:洗耳恭听,真诚接受。
⑦不讳:不隐讳。
⑧负薪:背柴草。这里指地位低微的人。
⑨尽极:极尽。
⑩激讦(jié):激烈率直地揭发、斥责别人的过失。谤语:怨恨、指责的话。
⑪亏除:减免。
⑫刍荛(ráo):割草采薪者。舆人:造车工人。
⑬伏尸:尸体倒地。等于说死亡。都市:都城中的集市。
⑭考校:考查比较。
⑮具奏:备文上奏。
⑯须:等待。
⑰惶怖:恐惧。
⑱谮(zèn):谗毁,诬陷。
⑲怨怼(duì):怨恨,不满。
⑳邓氏故吏:杨震最初是邓骘征召的,所以称为邓氏故吏。邓骘是邓太后之兄,立安帝,安帝即位初大权在握,由于跟宦官有矛盾,邓太后死后,被逼自杀。
大尉:即太尉。
柴(zhài)门:闭门。
耿宝:字君达,东汉后期将领、外戚,牟平侯耿舒之孙。汉安帝时以皇帝舅父身份担任大将军。
恚望:怨望,怨恨。
夕阳亭: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汉晋时为饯别之所。
常分:本分,定分。
嬖女:受宠爱的姬妾。
冢:这里指祖坟。次:近旁,旁边。
鸩(zhèn):传说中的一种毒鸟。以羽浸酒,饮之立死。这里指鸩酒。
【译文】
不久有河间男子赵腾,到朝廷上书,指明陈述朝政得失。安帝发怒,把他关进诏狱拷问,最终以欺骗君上、犯上作乱的罪名定案。杨震又上疏救他,说:“臣听说尧舜的时代,在朝廷树立进谏之鼓和诽谤之木,殷周时期明哲的君王,民众怨恨、咒骂他们,他们就洗耳恭听。所以能够做到耳聪目明,开了直言不讳的风气,博采百姓的意见,好尽可能地了解民情。现今赵腾犯了以激烈言辞批评朝政的罪过,判罪应该跟手持凶器杀人犯法者有差别。乞求给他减罪,保全性命,好诱发平民百姓的进言。”安帝不理会,赵腾最终被处死在都城的集市。正赶上安帝东巡泰山,樊丰等人趁着安帝在外,争着修建府第。杨震的掾吏高舒召见将作大匠属下的令史来查问,获得了樊丰等人所伪造的诏书,于是准备好详细的奏章,等待安帝回京时上奏。樊丰等人听说,非常恐惧,于是就共同诬陷杨震说:“自从赵腾死后,他就深深怨恨,况且他是邓氏故吏,有怨恨之心。”等到安帝车驾巡行回来,派遣使者收取了杨震的太尉印绶,杨震于是关闭大门,谢绝宾客。樊丰等人仍然厌恶他,就请大将军耿宝上奏说杨震不服罪,心怀怨恨,安帝下诏令,遣送杨震回原籍本郡。杨震走到洛阳城西边夕阳亭,情绪激昂地对他的儿子和门人说:“死亡是人的本分。我蒙受恩惠身居高位,痛恨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杀,厌恶女宠扰乱朝政却不能禁止,有什么脸面再见日月!我身死之时,用杂木做棺材,用麻布做单被,只够盖住身体就可以,不要送到祖坟安葬,不要设置祭祀祠堂。”于是饮用鸩酒而死。
震中子秉①,字叔节,延熹五年②,为太尉。是时宦官方炽。中常侍侯览弟参为益州刺史③,累有臧罪,暴虐一州。秉劾奏参④,槛车征诣廷尉⑤。参自杀。秉因奏览及中常侍具瑗⑥,免览官,而削瑗国。每朝廷有得失⑦,辄尽忠规谏,多见纳用。秉性不饮酒,尝从容言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注释】
①震中子秉:本段节录自《杨震传附杨秉传》。中子,排行居中的儿子。杨秉,字叔节。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太尉杨震之子。四十多岁才接受司空征辟,历任豫、荆、徐、兖四州刺史,汉桓帝即位后,被征入朝,授太中大夫、左中郎将,又任侍中、尚书、光禄大夫等职,后出任太仆,又迁任太常。后因直言被罚至左校劳作,得赦免,两次征召入朝,任太常。延熹五年(162)升任太尉,三年后去世,年七十四。
②延熹五年:天明本作“延喜五年”,据今本《后汉书》改。延熹五年,162年。延熹,汉桓帝刘志的年号(158—167)。
③侯览:山阳防东(今山东单县东北)人。东汉宦官。延熹年间赐爵为关内侯,进封高乡侯,后迁为长乐太仆,专横跋扈,贪婪放纵,造成党锢之祸。熹平元年(172),有司举奏侯览专权骄奢,下诏收其印绶,侯览随即自杀身亡。其阿附者皆免官。
④劾奏:向皇帝检举官吏的过失或罪行。
⑤槛车:用栅栏封闭的车,用于囚禁犯人或装载猛兽。廷尉:官名,九卿之一,掌刑狱。
⑥具瑗(yuàn):魏郡元城(治今河北大名东)人。东汉宦官。桓帝时,任中常侍,与宦官单超、左悺、徐璜、唐衡合谋诛灭外戚梁冀,封东武阳侯。单超等四人也同日封侯,称为五侯。和左悺等骄横贪暴。后被司隶校尉韩演劾奏,贬为都乡侯,卒于家。
⑦得失:偏指失,过失。
【译文】
杨震居中的儿子杨秉,字叔节,延熹五年,担任太尉。这时宦官气焰正盛。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担任益州刺史,屡次犯贪赃罪,在一州暴虐行事。杨秉向桓帝检举弹劾侯参,朝廷派囚车押送侯参前往廷尉处审理。侯参自杀。杨秉又上奏疏弹劾侯览和中常侍具瑗,桓帝免去侯览的官职,削减具瑗的封地。每当朝廷有什么过失,杨秉就尽忠劝谏,多被采纳。杨秉天性不喝酒,曾经不慌不忙地说:“我在三个方面都不迷惑:酒、色、财。”
秉子赐①,字伯献,为司徒。坐辟党人免②,复拜光禄大夫③。光和元年④,有虹蜺昼降于嘉德殿前⑤。帝恶之,引赐入金商门⑥,使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以祥异祸福所在⑦。赐仰天而叹,谓节等曰:“吾每读《张禹传》⑧,未尝不愤恚叹息⑨,既不能竭忠尽情,极言其要,而反留意少子,乞还女婿⑩。至令朱游欲得尚方斩马剑以治之⑪,固其宜也。吾以微薄之学,充师傅之末,累世见宠,无以报国,猥当大问⑫,死而后已。”乃手书对曰:“臣闻之经传: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⑬。国家休明⑭,则鉴其德;邪辟昏乱⑮,则视其祸。今殿前之气,应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诗人所谓‘蝃’者也⑯。今内多嬖幸⑰,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宁⑱。今复投蜺,可谓孰矣⑲。
【注释】
①秉子赐: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杨震传附杨赐传》。
②辟(bì):征召,荐举。党人:东汉桓帝、灵帝时,联合一起反对宦官乱政的士大夫、太学生集团。
③光禄大夫:官名。掌顾问应对。
④光和元年:178年。光和,汉灵帝刘宏的年号(178—184)。
⑤虹蜺(ní):一作虹霓,为雨后或日出、日没之际天空中所现的彩色圆弧,常有内外二环,内环称虹,也称正虹、雄虹;外环称霓(蜺),也称副虹、雌虹或雌蜺。嘉德殿:宫殿名。在洛阳南宫九龙门内。
⑥金商门:宫门名。为洛阳南宫所属太极殿西之宫垣门。
⑦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治今河南新野)人。东汉宦官。初由小黄门至中常侍。灵帝时,与宦官王甫等捕杀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又与宦官侯览收捕李膺、杜密等党人百余人下狱处死。光和四年(181)卒,赠车骑将军。王甫:东汉宦官。灵帝时为黄门令,与曹节谋诛陈蕃、窦武。迁中常侍。又与曹节诬渤海王刘悝谋反,诛之,封冠军侯。后杨彪、阳球发其奸,下狱,死于杖下。祥异:吉祥与灾异。
⑧《张禹传》:见于《汉书》。张禹,字子文,河内轵(今河南济源东)人。汉成帝时为丞相。为人谨厚而内殖货财,性奢侈。《汉书》本传谓其“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⑨愤恚:痛恨,怨恨。
⑩留意少子,乞还女婿:张禹生病,成帝前去看望,他对成帝说:“老臣有四男一女,爱女甚于男。但女儿远嫁给了张掖太守萧咸,臣不胜父女私情,思与女相近。”成帝马上让萧咸改任弘农太守。张禹小儿子没有当官,张禹趁成帝前来探望,频频看向他的小儿子,成帝就在张禹床前封其小儿子为黄门郎、给事中。事见《汉书·张禹传》。
⑪朱游欲得尚方斩马剑以治之:汉成帝时,槐里令朱云(字游)求见,说:“今朝廷大臣不能匡正主上,我愿得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来激励其他人。”成帝问:“佞臣是谁?”朱云回答说:“安昌侯张禹。”成帝大怒。事见《汉书·朱云传》。
⑫猥:谦词,表示谦卑。
⑬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有神降于莘,惠王问诸内史过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
⑭休明:美好清明。
⑮邪辟:乖谬不正。
⑯蝃(dì dōnɡ):虹的别名。见于《诗经·鄘风·蝃》:“蝃在东,莫之敢指。”
⑰嬖(bì)幸:被宠爱的人,指姬妾、倡优、侍臣等。
⑱丁宁:告诫。
⑲孰:熟的古字。审慎,周密。
【译文】
杨秉的儿子杨赐,字伯献,担任司徒。因征召党人被免职,后来又被任命为光禄大夫。光和元年,有虹霓白天降在嘉德殿前。灵帝厌恶它,召杨赐进入金商门,让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他吉凶祸福之所在。杨赐仰天长叹,对曹节等人说:“我每次读《张禹传》,没有不痛恨叹息的,张禹既不能竭尽忠诚,极力直言国政要害,反而关心小儿子当官,请求让女婿回到自己身边。以至于朱云想得到尚方斩马剑来处置他,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凭借微薄的学问,忝居老师末座,世代受到恩宠,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国家的。现在承蒙陛下询问,我只有死而后已。”于是手写奏疏回答说:“臣从经传上得知:有的人见到神灵降临就兴旺,有的人见到神灵降临却灭亡。国家政治清明,就把这当成仁德之兆;朝中邪辟昏乱,就把它看成是灾祸。现今殿前的气象,应该是虹霓,这是妖邪产生的,是德行不端正的象征,就是诗人所说的‘蝃’。现今朝廷内有很多受宠爱的人,外面信任小臣,臣民上下一齐怨恨,议论喧哗,充满道路,因此灾害异变屡屡发生,这是上天在反复告诫。现今又降下虹霓,天意可以说得上审慎周密了。
“《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①。’今妾媵、嬖人、阉尹之徒②,共专国朝,欺罔日月③。又鸿都门下④,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⑤,见宠于时,如兜、共工⑥,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⑦,任芝居纳言⑧,郄俭、梁鹄以便辟之性⑨,佞辩之心⑩,各受丰爵不次之宠⑪,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亩⑫,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⑬,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从小人之邪意,顺无知之私欲,不念《板》《荡》之作⑭,‘虺蜴’之诫⑮。殆哉之危,莫过于今。幸赖皇天垂象谴告⑯。
【注释】
①“天垂象”几句:见于《周易·系辞上》:“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意为上天垂示天象,以显示吉凶之征兆,圣人效法之。
②妾媵(yìnɡ):古代诸侯贵族女子出嫁,以侄娣从嫁,称媵。后因以妾媵泛指侍妾。嬖(bì)人:身份卑下而受宠爱的人。指姬妾、侍臣、左右等。阉尹:宦官。
③欺罔:欺骗蒙蔽。日月:喻指帝后。
④鸿都:汉代藏书之所。
⑤虫篆:秦代书法的一种,又称“虫书”。比喻微不足道的技能。
⑥(huān)兜、共工:今本《后汉书》作“兜”,译文从之。均为传说中人物,与三苗、鲧并称为“四凶”。尧在位时,兜多次推荐共工可当大任。舜即位,放兜于崇山,放共工于幽洲。
⑦常伯:侍中的古称。
⑧纳言:尚书的别称。
⑨便辟:谄媚逢迎。
⑩佞辩:谄媚善辩。
⑪不次:不依寻常次序,此处指超擢,破格。
⑫搢(jìn)绅:插笏于绅带间,旧时官宦的装束,也借指士大夫。委伏:托身。畎(quǎn)亩:田间。指民间。
⑬绝俗:超出世俗。
⑭《板》《荡》:均是《诗经·大雅》的篇目,都是讽刺周厉王使得周室大坏的诗歌。
⑮虺(huǐ)蜴:毒蛇和蜥蜴,比喻肆毒害人者。见于《诗经·小雅·正月》:“哀今之人,胡为虺蜴。”
⑯谴告:谴责警告。
【译文】
“《周易》言道:‘天上投下征兆,可以见吉凶,圣人当效法行事。’现今那些受宠的妃妾、侍臣、宦官一帮人,共同把持朝纲,欺骗蒙蔽帝后。又在鸿都门下,招揽众多的小人集会,作赋议论,用雕虫小技来取宠于当世,就如同兜、共工一样互相引荐吹捧,十天半月之间,就会各自得到提拔。乐松担任常伯,任芝位居纳言,郗俭、梁鹄之流凭借谄媚逢迎的秉性、巧言善辩的心思,各自得到封为高爵和越级提拔的宠爱,而让士大夫们屈身在乡间田野,口中念诵着尧舜的言论,亲自实践超出时俗之上的行为,直到死后被丢弃在沟壑之中,也得不到起用。帽子鞋子位置颠倒,山峰峡谷变换位置,跟从小人邪恶的意图,附顺无知的私欲,不去想想《板》《荡》这样的诗作,‘哀今之人,胡为虺蜴’这样的告诫。国家的危险,没有超过现在的。幸得皇天降下恶兆来谴责劝告。
“《周书》曰①:‘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惟陛下慎经典之诫,图变复之道②,斥远佞巧之臣③,速征鹤鸣之士④,内亲张仲⑤,外任山甫⑥,断绝尺一⑦,抑止盘游⑧,留思庶政⑨,无敢怠遑⑩。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⑪。老臣过受师傅之任,数蒙宠异之恩⑫,岂敢爱惜垂没之年,而不尽其㥪㥪之心哉⑬!”
【注释】
①《周书》:此指《逸周书》。
②变复:变灾异复于常。
③佞巧:谄佞巧诈。
④鹤鸣之士:《诗经·小雅·鹤鸣》诗旨是劝周王招用隐居山野的贤才。后用以指隐居荒野的贤能之士。
⑤张仲:周宣王时的贤臣。
⑥山甫:即仲山甫,周宣王时的贤臣。
⑦尺一:古时诏板长一尺一寸,故称天子的诏书为尺一。此指不合适的诏书。
⑧盘游:游乐。
⑨庶政:各种政务。
⑩怠遑(huáng):懈怠而闲暇。
⑪弭(mǐ):止息。
⑫宠异:天明本作“龙异”。指帝王给以特殊的尊崇或宠爱。
⑬㥪㥪(lóu lóu):勤勤恳恳。
【译文】
“《周书》说:‘天子见到怪异之象就修行仁德,诸侯见到怪异之象就修明政治。’希望陛下慎重地接受经典的告诫,想一想挽救过失、恢复前人之道的道理,排斥疏远谄佞巧诈的臣子,迅速地征召隐居的贤士,在宫内亲近张仲这样的人,在外任用仲山甫这样的人,不随意下诏任命,控制在外游乐,静心修明政治,不要懈怠。希望借此使上天将威望重新交还陛下,众多的灾异可望消除。老臣忝居师傅之职,屡次蒙受皇上特殊的恩典,怎么敢爱惜老命,而不尽到对皇上的忠心呢!”
张皓字叔明①,犍为人也。子纲②,字文纪,为侍御史③。时顺帝委纵宦官④,有识危心⑤。纲常感激⑥,慨然叹曰:“秽恶满朝⑦,不能奋身出命⑧,扫国家之难,虽生,吾不愿也。”退而上书曰:“《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⑨。’寻大汉初隆,及中兴之世,文、明二帝⑩,德化尤盛。观其治为,易循易见,但恭俭守节、约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⑪,不过两人,近幸赏赐⑫,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而顷者以来,不遵旧典,无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骄之⑬,而复害之,非爱民重器⑭,承天顺道者也。伏愿陛下割损左右⑮,以奉天心。”书奏,不省。
【注释】
①张皓字叔明:本段节录自《张王种陈传·张皓传附张纲传》。张皓,字叔明。犍为郡武阳县(今四川彭山)人。留侯张良六世孙,历任郡吏、大将军掾、尚书仆射、彭城国相等职,在廷尉任上,留心断狱。汉顺帝刘保即位后,任命他为司空,三年后因灾异被罢免,后再次担任廷尉,同年逝世,享年八十三岁。
②纲:张纲,字文纪,犍为郡武阳县(今四川彭山)人。留侯张良七世孙,张皓之子。任广陵太守。
③侍御史:官名。周有柱下史,秦改称侍御史。汉因之,为御史大夫属官。
④顺帝委纵宦官:汉安帝死后,阎皇后无子,便废安帝长子刘保为济阴王,立幼儿刘懿为帝,想自己垂帘听政。刘懿做了七个月的皇帝就死了,宦官孙程、王康等十九人便发动宫廷政变,赶走阎太后,将时年十一岁的刘保拥立为帝,是为汉顺帝,改元永建。由于汉顺帝的皇位是靠宦官得来的,所以将大权交给宦官。委纵,放任。
⑤有识:指有见识的人。危心:指心存戒惧。
⑥感激:感奋激发。
⑦秽恶:邪恶,污浊。
⑧出命:献出生命。
⑨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引自《诗经·大雅·假乐》。愆,失。
⑩文、明二帝:指汉文帝刘恒与汉明帝刘庄。
⑪中官:宦官。常侍:东汉时期为中常侍省称。皆宦官充,侍皇帝左右,备应对顾问。
⑫近幸:指帝王宠爱的人。
⑬富之:使他们富裕。骄之:使他们骄傲。
⑭重器:重视国家。
⑮割损:割削,减损。
【译文】
张皓,字叔明,犍为人。儿子张纲,字文纪,担任侍御史。当时汉顺帝放任宦官,有识之士都心存恐惧。张纲时常感慨激昂,有一次他愤慨地叹息说:“污秽邪恶之人充满朝廷,如果不能奋不顾身地出来扫除国家的灾难,即使活着,我也不愿意。”退朝后,他上书说:“《诗经》言道:‘没有过错没遗忘,一切遵循旧规章。’回顾大汉刚刚建立,以及中兴的时代,汉文帝、汉明帝之世,道德教化十分隆盛,考察他们的治国方略,既容易看清又容易沿袭,就是恭敬节俭、坚守节操、约束自我和崇尚道德。当时的中常侍不过两人,赏赐宠爱的亲信,黄金不过数斤,节约费用,重视民众,所以家家富足,人人饱暖。可是近来,朝廷不遵循原来的制度,没有功劳的小人都封官授爵,让他们富裕骄纵,而又使他们受害,这不是爱护人民、重视国家、顺应天道的办法呀。恳求陛下对左右亲信的赏赐进行削减,以尊奉上天之心。”书奏上,顺帝不理。
汉安元年①,选遣八使,巡行风俗②,皆耆儒知名③,多历显位,唯纲年少,官次最微④。余人受命之部⑤,而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⑥,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⑦!”遂奏曰:“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⑧,蒙外戚之援,荷国厚恩,以刍荛之资⑨,居阿衡之任⑩,不能敬敷扬五教⑪,翼赞日月⑫,而专为封豕长蛇⑬,肆其贪叨⑭,甘心好货⑮,纵恣无底,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⑯。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以切齿者也。”书奏御,京师震竦⑰。时冀妹为皇后,内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终不忍用。
【注释】
①汉安元年:本段节录自《张王种陈传·张皓传附张纲传》。汉安元年,142年。汉安,汉顺帝刘保的年号(142—144)。
②风俗:相沿积久而成的风气、习俗。此指官场风气。
③耆(qí)儒:德高的老儒。
④官次:官阶,官吏的等级。
⑤之:往。部:官署。
⑥都亭:都邑中的传舍。
⑦豺狼当路,安问狐狸:语本《汉书·孙宝传》载京兆督邮侯文之辞:“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此处豺狼喻大奸,狐狸喻小恶。
⑧大将军冀:指梁冀,字伯卓。安定郡乌氏县(今甘肃泾川)人。出身世家大族,为大将军梁商之子,他的妹妹为汉顺帝皇后(顺烈皇后)。最初为黄门侍郎,历任侍中、虎贲中郎将、越骑校尉、步兵校尉,执金吾,拜河南尹,梁商病逝后接任大将军,袭爵乘氏侯。顺帝崩,立冲帝;冲帝崩,立质帝。后更毒杀质帝,另立桓帝。后被汉桓帝借宦官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等五人之力杀死,并被灭族。河南尹:官名。东汉设。掌京都洛阳地区行政。不疑:即梁不疑,又名梁藉。梁商之子,梁冀之弟。
⑨刍荛(chú ráo):割草采薪。
⑩阿衡:商代官名,师保之官。引申为任国家辅弼之任。
⑪不能敬敷扬五教:今本《后汉书》无“敬”字。敷扬,传播宣扬。五教,五常之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的教育。
⑫翼赞:辅佐。
⑬封豕长蛇:大猪与长蛇,比喻贪暴者。
⑭贪叨:贪婪。
⑮甘心:贪馋,垂涎。
⑯大辟:古五刑之一,指死刑。
⑰震竦:震惊惶恐。
【译文】
汉安元年,顺帝选派八位使臣,巡视各地官场风气,这些人都是德高的老儒,大多曾任高官,只有张纲年纪轻,官阶最低。其余的人受命前往官署,而张纲独自把所乘坐车辆的车轮埋在洛阳都亭,说:“豺狼当道,为什么去责问狐狸!”于是上奏说:“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蒙受外戚身份之援,倚仗朝廷重恩,凭借割草砍柴之类卑微小人的资质,却身居辅佐帝王、主持国家政务的要职,然而,却不能够宣扬五常之教,辅佐皇帝,而像大猪长蛇那样,放肆自身贪念,垂涎美好财货,纵欲没有止境,到处提拔阿谀谄媚之人,残害忠良之士。这实在是天威所不能宽赦的,应该施加死刑。现谨逐条陈述他们目无君上的事项十五条,这些都是臣子们切齿痛恨的事情。”奏疏呈给顺帝,京城为之震动。当时梁冀的妹妹是皇后,正大受皇帝的宠爱,梁氏家族的兄弟亲属满布朝廷,顺帝虽然知道张纲谏言正直,始终不愿采用。
时广陵贼张婴等众数万人①,杀刺史、二千石,寇乱杨、徐间②,积十余年,朝廷不能讨。冀乃讽尚书③,以纲为广陵太守,因欲以事中之④。前遣郡守,率多求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既到,乃将吏卒十余人⑤,径造婴垒,申示国恩⑥。婴初大惊,既见纲诚信,乃出拜谒⑦。纲延置上坐⑧,问所疾苦,乃譬之曰⑨:“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也⑩。今主上仁圣⑪,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⑫,荆、杨、兖、豫大兵云合⑬,岂不危乎?若不料强弱,非明也;弃善取恶,非智也;去顺效逆,非忠也;身绝血嗣⑭,非孝也;背正从邪,非直也;见义不为,非勇也。六者成败之几,利害所从,公其深计之。”
【注释】
①时广陵贼张婴等众数万人:本段节录自《张王种陈传·张皓传附张纲传》。广陵,地名。秦置。治今江苏扬州西北。
②寇乱:侵扰。杨:今本《后汉书》作“扬”,即扬州,古九州之一。范围相当于淮河以南、长江流域及岭南等东南地区。徐:即徐州,古九州之一。范围在今山东南部、江苏北部、安徽北部。
③讽:用委婉的语言暗示。
④中:中伤,陷害。
⑤将:率领。
⑥申示:申明表示。
⑦拜谒:拜见。
⑧延:请。
⑨譬:晓谕,劝导。
⑩非义:不义,不合乎道义。
⑪仁圣:仁德圣明。
⑫赫然:盛怒的样子。震怒:盛怒,大怒,旧常用于君主。
⑬荆:荆州,古九州之一。大体相当于今湖北湖南二省全境,由荆山一带直到衡山之南地域。兖(yǎn):兖州,古九州之一。治所在昌邑(今山东巨野东南),大体范围在今山东西部及河南东部。豫:豫州,古九州之一。因位于九州之中,故别称中州。当今河南省大部分属豫州。
⑭血嗣:继承祖先的后代。
【译文】
当时广陵贼张婴等聚集了几万人,杀死刺史、郡守,侵扰扬州、徐州之间,前后长达十几年,朝廷不能将他们平定。梁冀于是暗示尚书,任命张纲为广陵太守,想从中找到事端陷害他。以前派遣的广陵太守,大都请求多带些兵马,张纲却请求就乘一辆车去赴任。到了之后,张纲就领着官吏士兵十几个人,径直来到张婴的营垒,申明朝廷的恩典。张婴开始大吃一惊,后来见张纲诚信,于是出来拜迎。张纲请他坐在上座,询问他的疾苦,开导他说:“过去历任郡守,多数都是一味贪婪残暴,使得你们心怀愤怒,聚众起兵。郡守的确有罪,然而,你们这样做也不符合大义。现今主上仁德圣明,想要用文教德化来平息叛乱,所以派遣太守前来,想荣赐给你们封爵和官位,不愿意对你们施加刑罚,今天确实是转祸为福的大好时机。倘若你们听到了道义却不服从,天子勃然大怒,调荆州、扬州、兖州、豫州的大军聚合起来,难道你们不危险吗?假如不能预估力量的强弱,那是不明智的;弃善而就恶,那是不聪明的;放弃顺服而选择叛逆,那是不忠诚的;自己断绝后代,那是不孝顺的;背离正义而跟从邪恶,那是不正直的;见到正义之事当为却不为,那是不勇敢的。这六种选择是成功失败的关键,是选择有利还是有害的,请您还是好好地考虑考虑吧。”
婴闻之泣下①,曰:“荒裔愚民②,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③,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今闻明府之言④,乃婴等更生之晨也⑤。既自陷不义,实恐投兵之日⑥,不免孥戮⑦。”纲约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婴深感悟,乃辞还营。明日将所部万余人,与妻子面缚归降⑧。纲乃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部众,任从所之。亲为卜居宅⑨,相田畴⑩,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⑪。民情悦服,南州晏然。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绝,乃止。天子嘉美,欲擢用纲,而婴等上书乞留⑫,乃许之。纲在郡一年卒。百姓老幼相携诣府,赴哀者不可胜数⑬。纲自被疾,吏民咸为祠祀求福,皆言“千秋万岁,何时复见此君”。张婴等五百余人,制服行丧⑭,送到犍为,负土成坟。诏拜纲子续为郎中⑮,赐钱百万。
【注释】
①婴闻之泣下:本段节录自《张王种陈传·张皓传附张纲传》。
②荒裔:指边远地区。
③侵枉:侵害而使受冤枉。
④明府: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又称明府君。
⑤更生:重生,再生。
⑥投兵:放下武器。
⑦孥(nú)戮:诛杀连及妻儿。
⑧面缚:双手反绑于背而面向前。古代用以表示投降。
⑨卜居宅:用占卜方式选择居处。
⑩相田畴:选择田地。
⑪引召:引荐招致。
⑫乞:祈求,请求。
⑬赴哀:前往吊唁致哀。
⑭制服:丧服。
⑮郎中:官名。始于战国。秦汉沿置,掌管门户、车骑等事,内充侍卫,外从作战。另尚书台设郎中司诏策文书。
【译文】
张婴听到后流下眼泪,说:“我们这些边远地方愚笨之人,自己不能跟朝廷沟通,又不能忍受地方官的侵害冤枉,于是就聚集起来找条生路,就好像鱼在锅里游动,苟延残喘罢了。现今听到了您的话语,就是我们的重生之日啊。但我们已经陷入不义的境地,实在害怕放下武器的那天,不免连妻子儿女都会遭到杀戮。”张纲于是以天地的名义立下约定,用日月来发誓,张婴深受感动而醒悟,于是辞别回到大营。第二天张婴率领部下一万多人,跟妻子儿女反绑双手,向张纲投降。张纲就单独乘车进入张婴的营垒,召开全军大会,设酒为乐,然后解散张婴部众,任凭他们各奔前程。张纲又亲自为他们用占卜方式选择定居的住宅,寻觅耕地;张婴子弟有想当地方官吏的,也都加以推荐任用。人们心悦诚服,当地一片和平。朝廷评定功劳,应当给张纲封爵,但受到梁冀的阻挠,于是作罢。顺帝赞美张纲,想要提拔他,而张婴等人上书祈求把他留下,朝廷答应了。张纲在广陵任职一年后去世。百姓扶老携幼到太守府奔丧吊唁的,数都数不过来。张纲自从生病,官吏民众都为他祭神求福,都说:“千秋万岁,什么时候才能重见这样的使君?”张婴等五百多人,穿着丧服承办丧事,送葬一直送到犍为,负土堆成坟茔。顺帝下诏,任命张纲儿子张续为郎中,赐给一百万钱。
种暠字景伯①,河南人也,举孝廉。顺帝擢暠,监太子于承光宫②。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等疑不欲从③,惶惑不知所为。暠乃手剑当车④,曰:“太子国之储副⑤,民命所系。今常侍来无诏信⑥,何以知非奸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辞屈,驰命奏之。诏报,太子乃得去。乔退而叹息,愧暠临事不惑⑦。帝亦嘉其持重⑧,称善者良久。出为益州刺史。宣恩远夷,开晓殊俗⑨,岷山杂落⑩,皆怀服汉德焉⑪。
【注释】
①种暠(hào)字景伯:本段节录自《张王种陈传·种暠传》。种暠,字景伯,河南洛阳(今河南洛阳)人。父遗财三千万,暠悉以赈恤宗族邑里贫者。顺帝时举孝廉,为侍御史。后出为益州刺史。匈奴寇边,擢为度辽将军,后迁司徒。卒于位。
②承光宫:宫殿名。在洛阳宫殿北宫。先后为太后、太子所居。
③太傅:即太子太傅,商、周已有太子太傅及少傅,为太子的师傅。汉沿置,秩二千石,位次太常。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今河南林州)人。为诸生,受司徒杨震征辟,历任南郡太守、东海国相、侍中等职。汉安元年(142)以侍中职守光禄大夫,奉命与七使巡行天下,回京后,杜乔先后担任太子太傅、大司农、光禄勋,多次上疏弹劾梁冀及其亲信。建和元年(147),杜乔升任太尉,旋即受宦官及梁冀诬陷,下狱而死。
④手剑:手持剑。
⑤储副:已被指定的未来皇位继承人。
⑥诏信:诏书凭证。
⑦愧:自愧不如。
⑧嘉:喜欢,赞赏。持重:稳重,谨慎。
⑨开晓:开导,使明白。殊俗:风俗不同的地方。
⑩岷山:山名,在四川北部,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
⑪怀服:内心顺服。
【译文】
种暠,字景伯,河南人,被举荐为孝廉。汉顺帝提拔种暠,让他在承光宫监护太子。中常侍高梵从禁中单独一车出来迎接太子。当时太傅杜乔等人心中疑惑,不想让他接走太子,但又惶惑不知道该怎么办。种暠于是手持宝剑挡住车辆,说:“太子是国家皇位的继承人,是天下民众性命所系。现今常侍过来没有诏令凭信,怎么知道不是奸邪呢?今天只有一死罢了。”高梵理屈词穷,奔驰回去上奏。诏命回复,太子才得以离开承光官。杜乔事后感叹,惭愧不如种暠临事不迷惑。顺帝也赞许他的老成持重,称赞了好长时间。后来种暠出任益州刺史,把皇恩传播到边远的部族,让拥有不同民俗民风的部族都得以开化,岷山地区杂居的各部族,都从内心顺服汉家的恩德。
刘陶字子奇①,一名伟,颍川人也。时大将军梁冀专朝②,而桓帝无子,连岁荒饥,灾异数见。陶时游大学③,乃上疏陈事曰:“臣闻人非天地无以为生④,天地非人无以为灵⑤,是故帝非民不立,民非帝不宁。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⑥。伏惟陛下袭常存之庆,循不易之制,目不视鸣条之事⑦,耳不闻檀车之声⑧,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⑨,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克成帝业⑩。功既显矣,勤亦至矣。流福遗祚⑪,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⑫,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⑬,芟刈小民⑭,雕敝诸夏⑮,虐流远近。故天降众异,以戒陛下。陛下不悟,而竞令虎豹窟于麑场⑯,豺狼乳于春囿,斯岂唐咨禹、稷⑰,益典朕虞之意哉⑱!
【注释】
①刘陶字子奇: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杜栾刘李刘谢传·刘陶传》。刘陶,一名伟,字子奇,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西汉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济北贞王刘勃之后,沉勇有大谋,不拘小节。为谏议大夫,上疏陈述“当今要急八事”,认为“天下大乱,皆由宦官”。遭宦官诋毁,下狱死。
②专朝:独揽朝政。
③大学:即太学。古代学校名称,夏名序,商名瞽宗,周名辟雍。汉武帝元朔五年(前124),始置太学,立五经博士。东汉因之。
④无以为生:无从产生。
⑤无以为灵:没有灵性。
⑥须:借用和需要。
⑦鸣条:古地名。在今山西运城境内,相传商汤败夏桀于此地。
⑧檀车:古代车子多用檀木为之,故称。常用来指役车、兵车。
⑨震食:指地震和日食、月食。
⑩克成:完成,实现。
⑪遗祚:余福。
⑫烈考:对已故先人的美称。
⑬刑隶:因犯罪被官府判作奴隶的人,这里特指阉人。
⑭芟刈(shān yì):割草,引申为屠戮。
⑮雕敝:使之衰落破败。诸夏:泛指中原地区。
⑯虎豹:与下文的“豺狼”皆比喻奸贪逐利之人。虎豹窟于麑场,豺狼乳于春囿,均指其任性胡为。麑(ní):幼鹿。
⑰唐:唐尧。稷:后稷。按,据《尚书》记载,是舜让禹作司空。
⑱益:伯益。舜命伯益为虞,掌管山林川泽。《尚书·舜典》:“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
【译文】
刘陶,字子奇,一名伟,颍川人。当时大将军梁冀独揽朝政,汉桓帝没有儿子,连年灾荒饥饿,灾害变异屡次出现。刘陶当时在太学游学,于是上疏陈述政事说:“臣听说没有天地,人便无从产生;没有人,天地也便没有了灵性。因此帝王没有人就不能立身,人没有帝王就不能安宁。上天之于皇帝,皇帝之于民众,就好像头和脚一样,是相互需要而存在的。臣念及陛下承袭长久存在的福祥,遵循不变的规制,双眼看不到战争之事,两耳听不到兵车之声,天灾不会使肌肤感到痛楚,地震和日月食也不会立即使圣体受到损害,所以陛下轻视日月星辰的变异,也不在乎上天的怒意。臣想到高祖崛起,就是从布衣平民开始,聚合流离四散的民众,扶助受伤的人,完成称帝的伟业。功业是显赫的,付出的辛苦也到了极致。流传下来的福泽基业,一直到陛下这里。陛下既不能为祖先创立的法度增添光彩,而又辜负高祖的千辛万苦,随便授人以威权,把国家权柄委付他人,致使一群丑恶的宦官小人,任意宰割百姓,中原大地衰败零落,无论远近都受到荼毒。因此上天降下许多异象,以警示陛下。陛下却不醒悟,竟然让虎豹把鹿场作为栖息的巢穴,让豺狼在春天的苑囿哺乳繁殖,任其胡作非为,这难道符合唐尧委事于大禹和后稷,让伯益掌管山泽养育百姓的精神吗?
“又今牧守长吏①,上下交竞,封豕长蛇,蚕食天下。货殖者为穷冤之魂②,贫馁者作饥寒之鬼③,高门获东观之辜④,丰室罗妖叛之罪。死者悲于窀穸⑤,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⑥,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⑦,授赵高以车府⑧,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弗顾。古今一揆⑨,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⑩,得失昭然,祸福可见。臣敢吐不时之议于讳言之朝⑪,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⑫。”书奏,不省。
【注释】
①牧守:州郡的长官。州官称牧,郡官称守。长吏:指州县长官的辅佐。
②货殖者:指经商营利的人。
③贫馁(něi)者:指贫穷饥饿的人。
④高门:高贵门第。东观:孔子诛杀少正卯的地方。
⑤窀穸(zhūn xī):墓穴。
⑥结于忠舌:指忠臣不敢讲话。
⑦阎乐:赵高的女婿,跟赵高合谋杀死秦二世胡亥。
⑧车府:赵高曾担任中车府令。
⑨揆(kuí):道理。
⑩哀、平:汉哀帝刘欣和汉平帝刘衎(kàn)。
⑪不时:不适时,不合时。讳言:指忌讳臣下谏诤。
⑫愚惑:愚笨迷惑。
【译文】
“以及,州牧、郡守等各级官吏,上上下下相互竞争,像大猪长蛇那样贪婪暴虐,像蚕吃桑叶那样侵蚀天下。经商的人成为穷困冤苦的鬼魂,贫苦的人成为忍饥受寒的亡鬼,高门大族受到诛杀,富贵人家罪陷叛逆。死者在坟墓里伤悲,活人在朝野哀戚,这就是臣所以感慨万分、长怀叹息的地方呀。况且秦朝将要灭亡的时候,正直劝谏的人被诛杀,阿谀求官的人被赏赐,规劝的忠言被堵塞,国家的命运系于奸佞之口,阎乐在咸阳擅权,赵高做到中车府令的高官,权力离开自己却不知道,威严脱离自身也不理会。古往今来一个道理,成败同于一种情势。希望陛下远观强秦是如何倾覆的,近察哀、平二帝的变乱,成与败是那样明显,祸与福都可以看见。在这忌讳进言的时代,臣竟敢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就像冰霜见到烈日,一定会被消灭和融化。开始臣悲叹天下人的可悲,现今天下人也要悲叹臣的愚昧糊涂啊。”奏章呈上去后,桓帝没有理睬。
是时天下日危①,寇贼方炽,陶复上疏曰:“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②,心之痛者不能缓声③。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④,后遭边章之寇⑤,每闻羽书告急之声⑥,心灼内热,四体惊竦⑦。今西羌逆类⑧,晓习战陈⑨,变诈万端⑩,军吏士民,悲愁相守,人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羌侵前,去营咫尺⑪,胡骑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温⑫,天性精勇⑬,而主者旦夕迫促,军无后殿⑭,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⑮,而言不自裁者⑯,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乞须臾之间,深垂纳省。”其八事,大较言大乱皆由宦官⑰。宦官事急,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⑱。州郡不上⑲,陶何缘知?疑陶与贼通情⑳。”于是收陶下狱,掠治日急。陶自知必死,对使者曰:“朝廷前封臣云何?今反受邪谮。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遂闭气而死,天下莫不痛之。
【注释】
①是时天下日危:本段节录自《杜栾刘李刘谢传·刘陶传》。
②安言:言谈从容不迫。
③缓声:声音和缓。
④张角:钜鹿(治今河北平乡西南)人。东汉末农民起义领袖。灵帝熹平中,创太平道教。灵帝光和七年(184)起义,称“天公将军”。起义军以头缠黄巾为标志,被称为“黄巾军”。先后击败卢植、董卓的进攻,队伍迅速发展。不久病死。
⑤边章:东汉末金城(治今甘肃永靖西北)人。与韩遂作乱陇右,入寇三辅。灵帝中平三年(186),为韩遂所杀。
⑥羽书: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⑦四体:四肢,泛指身体。
⑧西羌:族名。为东汉时羌人内徙的一支。定居在金城(今甘肃兰州西北)、陇西(今甘肃临洮南)、汉阳(今甘肃甘谷东)等郡。因住地偏西,故中原称其为西羌。
⑨战陈:即战阵,作战的阵法。
⑩变诈:巧变诡诈。
⑪咫尺:形容距离近。
⑫张温:字伯慎。东汉末年南阳穰县(今河南邓州)人。官至司隶校尉、太尉,封互乡侯。
⑬精勇:精强勇敢。
⑭后殿:行军时居于尾部者。
⑮数(shuò):屡次。
⑯自裁:自我约束。
⑰大较:大略,大致。
⑱妖孽:指物类反常的现象,古人以为是不祥之兆。
⑲上:上报。
⑳通情:传递消息。
掠治:拷打讯问。
前封臣:指灵帝封刘陶为中陵乡侯,三迁尚书令一事。
伊、吕:伊尹辅商汤,吕尚佐周武王,皆有大功。同畴:同类。
三仁:商纣时期的三位仁人,指微子、比干、箕子。商纣王暴虐,微子屡次进谏,不被采纳,无奈逃离;比干强谏,被剖心而死;箕子装疯,仍被囚禁。
闭气:指抑止呼吸。
【译文】
这时天下一天比一天危急,贼寇气焰正炽,刘陶又上疏说:“臣听说事情到了危急的时候无法安静地说话,内心痛苦的时候不能和缓地发声。臣私下见到天下先有张角叛乱,后遭边章侵扰,每次听到羽书告急的声音,心中炽热,四肢因受惊而颤抖。现今西羌的逆贼,通晓作战的阵法,用兵巧变诡诈,军队官员士人民众,悲愁相守,人们有着百般退却逃生的心思,却没有向前拼命奋战求生的打算。西羌入侵,迫在眼前,距离大营只有咫尺那么近,敌人骑兵四布,已经杀到汉家皇陵。张温将军生性精强勇敢,但是主帅早晚催促,军队又没有后援,假如失利,那失败是不可挽回的。臣自己知道屡次进言已被厌恶,但不克制自己、反复进言的原因,是因为国家安定,那么臣子也会承受福泽,国家危亡,那么臣子必将先遭灭亡啊。谨再陈述当今紧要的八件事项,乞求在最短时间内,为陛下观览采纳。”这八件事,大致是说天下大乱都是由于宦官引起。宦官们见事情紧急,共同进谗诋毁刘陶说:“过去张角反叛之后,皇帝下诏,对他们宣以威严和恩泽,从那以后,叛乱者各自改悔。现在天下太平,海内安静,而刘陶对陛下圣明的政事不满,只说那些反常的不祥之兆。各州郡地方都没有上报情况,刘陶从哪里知道的?怀疑刘陶跟贼人有勾结,互通消息。”于是刘陶被拘捕下狱,拷打讯问一天比一天急迫。刘陶自己知道必死,对使者说:“朝廷原来封我如何?现今反而受到奸邪的谗毁,遗憾不能做伊尹、吕尚那样的人,而跟微子、比干、箕子三位仁人为伴。”于是抑止呼吸而死,天下人莫不为之痛心。
李云字行祖①,甘陵人也②。举孝廉,迁白马令③。桓帝诛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皆以诛冀功并封列侯,专权选举。又立掖庭人女亳氏为皇后④。数月间,后家封者四人,赏赐巨万⑤。是时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云素刚,忧国将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书⑥,移副三府,曰:“臣闻皇后天下之母,德配坤灵⑦,得其人,则五氏来备⑧;不得其人,则地动摇宫。比年灾异⑨,可谓多矣;皇天下之戒,可谓至矣。举厝至重⑩,不可不慎;班功行赏⑪,宜应其实。梁冀虽持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⑫。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⑬,高祖闻之⑭,得无见非?西北列将,得无解体耶⑮?孔子曰:‘帝者,谛也⑯。’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⑰,政治日损,尺一拜用⑱,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谛乎?”
【注释】
①李云字行祖:本段节录自《杜栾刘李刘谢传·李云传》。
②甘陵:县名。故址在今山东临清东。
③白马:县名。治今河南滑县东。
④掖庭人女亳氏:即汉桓帝皇后邓猛,和熹邓皇后从兄子邓香之女。邓香早卒,妻改嫁梁冀妻子的舅舅梁纪,邓猛随母而居,因冒姓梁氏。梁冀妻以其貌美,遂于永兴中将其进之于掖庭,甚得桓帝宠幸。延熹二年(159),立为皇后。桓帝以刚诛梁冀,恶梁氏,乃改皇后姓为薄(亳)。四年,有司奏皇后本姓邓,于是复为邓氏。人,今本《后汉书》作“民”。
⑤巨万:极言数目之多。
⑥露布:不缄封的文书。
⑦坤灵:古人对大地的美称。
⑧五氏:即五征,雨、旸(晴)、燠(热)、风、寒。
⑨比年:近年。
⑩举厝:即举措。
⑪班:分等列序,排列。
⑫家臣:泛指诸侯、王公的私臣。扼杀:扼住脖子使死亡。
⑬猥:随便。谋臣:指参与谋划的臣子。
⑭高祖闻之:《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汉高祖刘邦与群臣约定,不是功臣不能分封爵位。
⑮解体:比喻人心离散、瓦解。
⑯帝者,谛也:见于纬书《春秋运斗枢》:“帝之言谛也。”谛,细审明察。
⑰财货:指贿赂。
⑱尺一:古时诏板长一尺一寸,故称天子的诏书为尺一。
【译文】
李云,字行祖,甘陵人,举荐为孝廉,升迁为白马县令。汉桓帝诛杀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都因为诛杀梁冀的功劳一并封侯,专掌选拔举荐之权。桓帝又立掖庭民女亳氏为皇后。几个月之间,皇后家被封爵的有四个人,赏赐财物亿万。当时屡次发生大地震,各种灾害频繁降临。李云一向刚直,忧虑国家处境危急,心中不能忍受,就公开上书,并把文书副本移送三公府,说:“臣听说皇后是天下的主母,德行跟大地相配,如果人选合适,那么晴、风、雨、寒、热五种天象都符合常规;人选不合适,那么就会大地震裂,动摇宫室。近年来的灾异,可以说够多了;皇天垂下的警戒,可以说到极点了。应采取的举措至为重要,不可不慎重;论功行赏,应该名副其实。梁冀虽然把持政权,专擅国政,残害天下,现今论罪诛杀,不过如同主人捉住一个家臣,将他掐死罢了,然而却滥封参与谋划的臣子,赏赐万户以上的食邑,如果高祖九泉之下知道了,恐怕会被他怪罪的吧?西北那些边将,听说此事,能够不人心涣散吗?孔子说:‘帝者,谛也。’就是说帝王对政事要细审明察。现今官吏职位混乱,奸佞小人依靠谄媚升职,贿赂公然施行,政令和教化一天天败坏,诏书封爵和任命官吏,不经由陛下过目。这是皇帝要不谛吗?”
帝得奏震怒①,下有司逮云送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②。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③,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鸿胪陈蕃上疏救云曰④:“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⑤,干上逆旨⑥,其意归于忠国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⑦,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⑧。今杀云,臣恐剖心之讥复议于世矣⑨。故敢触龙鳞⑩,冒昧以请⑪。”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⑫。帝恚甚,有司皆奏以为大不敬⑬。诏切责蕃、秉⑭,免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⑮。云、众皆死狱中。
【注释】
①帝得奏震怒:本段节录自《杜栾刘李刘谢传·李云传》。
②管霸:东汉宦官。桓帝时受命会审李云,曾对李云加以卫护。后甚奢侈。窦武诛宦官时被杀。杂考:会审。
③五官掾:官名。汉置,汉代郡太守自署属吏之一。掌春秋祭祀。
④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今河南平舆北)人。桓帝时,任太尉,与李膺等反对宦官专权,为太学生所敬重。灵帝立,为太傅,与外戚窦武谋诛宦官,事败而死。
⑤禁忌:忌讳。
⑥干:干犯,冒犯。
⑦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汉高祖时,周昌为御史大夫,曾经闲暇时入奏事情,高祖正拥着戚姬,周昌跑出去,高祖追上他,骑在他脖子上问:“我是什么样的君主?”周昌仰面说:“陛下是桀纣之主。”高祖笑了,没有加罪。事见《史记·张丞相列传》。
⑧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西汉成帝时,朱云进谏言丞相张禹为佞臣,成帝怒,欲斩之,朱云死抱殿槛(殿上栏杆),结果殿槛被折断。后获赦,成帝下令保留断槛,遂留下“折槛”的典故。事见《汉书·朱云传》。腰领,腰部与颈部。两者为人体的重要部分,断之即死,故常喻致命之处。
⑨剖心:指比干,商纣王的叔叔。据说商纣王怒比干之谏,遂剖其心。
⑩触龙鳞:触犯龙的逆鳞,比喻臣子对君主的过失犯颜直谏。
⑪冒昧:冒犯,无知而妄为。多用于自谦。
⑫太常:官名。秦置奉常。汉初因之。景帝时改名为太常。王莽时曾改名秩宗。东汉又复名太常,为诸卿之首。职掌宗庙祭祀礼仪,兼选试博士。洛阳市长:官名。东汉置,为河南尹属官,管理市场贸易。郎中:官名。掌管门户、车骑等事。内充侍卫,外从作战,另尚书台设郎中司诏策文书。请:指请求免罪。
⑬大不敬:不敬天子之罪名。
⑭切责:严词斥责。
⑮秩:官位等级。
【译文】
桓帝看了奏疏后,大怒,下令有关官员逮捕李云,送进监狱,让中常侍管霸跟御史、廷尉一同拷问。当时弘农郡五官掾杜众为李云忠心进谏却获罪而感到痛心,上书说希望能和李云同一天受死。桓帝更加愤怒,于是就将杜众一并交给廷尉审问。大鸿胪陈蕃上疏营救李云说:“李云所说的话,虽然是不知道禁忌,冒犯君上,违逆圣旨,但他的本意只在于效忠国家而已。从前高祖容忍周昌毫不避讳的直言劝谏,成帝赦免朱云在朝廷上当众强谏自己而招致的死刑。现今杀死李云,臣恐怕世人会将这事比作商纣对比干施行挖心酷刑的重演。因此才敢触犯君主,直言劝谏,冒昧请求。”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一起上疏,为李云请求免罪。桓帝怒不可遏,主管官员弹劾陈蕃等上书的人,认为他们都犯了大不敬之罪。桓帝下诏,严厉斥责陈蕃、杨秉,将二人免职,遣回故乡,沐茂、上官资被贬降官秩二级。李云、杜众都死在狱中。
刘瑜字季节①,广陵人也,举贤良方正②。及到京师,上书陈事曰:“臣在下土③,听闻歌谣,骄臣虐政之事,远近呼嗟之音④,窃为辛楚⑤,泣血连如⑥。诚愿陛下且以须臾之虑,览今往之事,民何为咨嗟⑦?天曷为动变邪?盖诸侯之位,上法四七⑧,关之盛衰者也。今中官邪孽⑨,比肩裂土⑩,皆竞立胤嗣⑪,继体传爵⑫,或乞子疏属⑬,或买儿市道⑭,殆乖开国承家之义⑮。古者天子一娶九女⑯,娣侄有序⑰。今女嬖令色⑱,充积闺帷⑲,皆当盛其玩饰⑳,冗食空宫,劳散精神,生长六疾。此国之费也,性之伤也。
【注释】
①刘瑜字季节: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杜栾刘李刘谢传·刘瑜传》。刘瑜,字季节,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延熹末,举贤良方正,拜议郎。灵帝初,为侍中,与窦武谋诛宦官不成,被杀。
②贤良方正:汉代选拔统治人才的科目之一,被举者对政治得失应直言极谏,如表现特别优秀,则授予官职。武帝时复诏举贤良或贤良文学,名称时有不同,性质无异。
③下土:下面的郡县。
④呼嗟:呼号哀叹。
⑤辛楚:辛酸痛楚。
⑥泣血连如:今本《后汉书》作“涟如”。无声痛哭,泪如血涌。一说,泪尽血出。形容极度悲伤。
⑦咨嗟:叹息。
⑧四七:指二十八宿。诸侯为天子守四方,就像天上有二十八宿一样。
⑨邪孽:指邪恶的人或事物。
⑩比肩:并列,居同等地位。裂土:分封土地。
⑪胤嗣:后嗣,后代。
⑫继体传爵:继承爵位。
⑬乞子:求子嗣。疏属:远宗,旁系亲属。
⑭市道:指市井及道路。
⑮开国承家:指建立邦国,继承封邑。
⑯一娶九女:《后汉书》李贤注云:“《公羊传》曰:诸侯一聘三女,天子一娶九女,夏、殷制也。”此语不见于今本《公羊传》。
⑰娣侄:古时诸侯的女儿出嫁,从嫁共事一夫的妹妹和侄女称“娣侄”。
⑱女嬖:受君王宠爱的女子。令色:柔颜媚色。
⑲充积:盈满。闺帷:闺房的帷幕,借指妇女居住的地方。
⑳玩饰:供赏玩的佩饰。
冗食:吃闲饭。空宫:深宫。
六疾:六种疾病,指寒疾、热疾、末(四肢)疾、腹疾、惑疾、心疾。
【译文】
刘瑜,字季节,广陵人,被举荐为贤良方正。他到了京师洛阳,就上书陈述政事说:“臣在地方上,听到民间歌谣,唱的是骄横的大臣施行暴政之事,听到远近百姓痛苦嗟叹的声音,暗暗为此辛酸苦楚,禁不住血泪涟涟。臣真诚地希望陛下抽出时间加以思虑,观览古往今来的事情,人们为什么而叹息?上天为什么发生变异?诸侯之位,上应二十八宿,关系到国家盛衰。现今宦官邪孽,裂土分封,都争着立嗣,以继承自己的土地和爵位,有的从远房亲戚那要个儿子,有的在市场路边买个儿子,这显然违背了建立诸侯国继承封邑的制度。据说古代天子一次娶九个女子,陪嫁的妹妹和侄女排列都有次序。现今受君王宠爱的女人充满后宫,都要为她们提供充足的玩物配饰,无事坐食空宫,无聊地耗散精神,还会生出各种疾病。这是对国家资财的耗费,是对民生的伤害。
“且天地之性,阴阳正纪①,隔绝其道,则水旱为灾。又常侍、黄门②,亦广妻娶,怨毒之气③,结成妖眚④。行路之人言,官发略人女⑤,取而复置,转相惊惧。孰不悉然⑥,无缘空生此谤也?邹衍匹夫⑦,杞氏匹妇⑧,尚有城崩霜之异⑨,况乃群辈咨嗟,能无感乎!昔秦作阿房,国多刑人。今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不避时令。促以严刑,威以峻法,民无罪而覆入之⑩,民有田而覆夺之。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伐残身,妻孥相视分裂⑪。穷之如彼,伐之如此,岂不痛哉!
【注释】
①正纪:端正纲纪。
②黄门:宦者,太监。因东汉黄门令、中黄门诸官皆为宦者充任,故称。
③怨毒:怨恨,仇恨。
④妖眚(shěng):灾异。
⑤略:夺取,掳掠。
⑥悉:知道。
⑦邹衍:战国末期齐国人。著名学者。《论衡·感虚》:“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匹夫:古代指平民男子,亦泛指平民百姓。
⑧杞氏:春秋齐人杞梁之妻。杞梁战死,其妻迎丧,哭甚哀,遇者挥涕,城为之崩。匹妇:古代指平民妇女。
⑨(yǔn):古同“陨”,降,落下。
⑩覆:败坏,此处指陷害。
⑪妻孥(nú):妻子儿女。
【译文】
“况且天地万物的本性,以阴阳和合为正道,如果隔绝阴阳交合之道,那么水、旱灾就会发生。还有常侍、黄门这些宦者,也广娶妻妾,仇恨的怨气,凝结成灾害异变。走在路上的人都说,官吏到处掠夺人家的女儿,娶回来又抛置一边,时间长了见面彼此都感惊惧。谁还不知道?无缘无故不会生出这样的毁谤来。邹衍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杞梁妻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他们的怨恨尚且能产生城墙崩塌、五月飞霜的异象,何况这么多人一起叹息,能够没有感应吗?从前秦国建造阿房宫,国家就出现许多受刑罚的囚徒。现在建造的府第更多,穷尽新奇巧妙挖山凿石,不避时令。用苛刻的刑罚来督促,用严酷的法律来威慑,民众没有罪过就受到陷害,民众有田地就遭到抢夺,百姓仇怨凝结,加入乱贼中去,官府就调动军队,征讨他们的罪行。贫困无依的百姓,有的甚至靠出卖首级求得赏金。父兄互相残害身体,妻子儿女眼看着分崩离析。百姓困窘到那样的程度,官府却这样征伐他们,难道不令人痛心吗?
“又陛下以北辰之尊、神器之宝①,而微行近习之家②,私幸宦官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③,因此暴纵④,无所不容。今三公在位,皆博达道艺⑤,而莫或匡益者,非不智也,畏死罚也。惟陛下设置七臣⑥,以广谏道,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治致和平,德感祥风矣。”于是特诏召瑜,拜为议郎。
【注释】
①北辰:北极星。被众星拱围,用来比喻帝王或受尊崇的人。神器:代表国家政权的宝物,借指帝位。
②微行:帝王或有权势者便装出行。近习:指君主宠爱亲信的人。
③熏灼:声威气势逼人。
④暴纵:放纵无度。
⑤博达:博学通达。道艺:学问和技能。
⑥七臣:《孝经·谏诤章》:“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郑玄注:“七人谓三公及左辅、右弼、前疑、后丞。”后泛指谏臣。
【译文】
“还有,陛下以北极星那样的帝王尊贵身份,却改换服装私访宠幸的近臣之家,亲临宦官的住宅,使他们的宾客到处兜售这些消息,气焰熏天,充塞道路,因此放纵无度,无所不用其极。现今三公等在位高官,都是学问广博通达道艺的,但是没有人能够出面匡正辅佐,有益于国,并不是他们没有智慧,而是因为畏死惧罚。希望陛下设置七臣,来广开劝谏之路,疏远佞谄奸邪之人,摒弃淫靡的郑卫之声,那么就会政局安定平和,德行感化,出现预兆吉祥的和风了。”于是桓帝特别下诏,召来刘瑜,任命为议郎。
虞诩字升卿①,陈国人也。永建元年②,为司隶校尉。时中常侍张防特用权势,每请托受取,诩辄案之③,而屡寝不报④。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⑤。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⑥。”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⑦。
【注释】
①虞诩字升卿: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虞诩传》。虞诩,字升卿,小字定安,陈国武平县(今河南鹿邑)人。初为郎中,历任朝歌县长、怀县令,任武都太守,后任司隶校尉、尚书仆射、尚书令等职,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一生九次遭到贬谪审问,三次受到刑罚。
②永建元年:126年。永建,汉顺帝刘保的年号(126—132)。
③案:查办,审理。
④寝:止息,废置。
⑤“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几句:汉安帝时,阎皇后多年无子,永宁元年(120),汉安帝立宫人李氏所生之子刘保为太子。李氏此前为阎皇后鸩杀,阎皇后怕太子即位以后会追究,与樊丰等宦官串通一气,向汉安帝进谗言,导致刘保被废。汉安帝死后,阎皇后立幼儿刘懿为皇帝,自己垂帘听政。但刘懿做了七个月的皇帝就死了,宦官孙程、王康等十九人便发动宫廷政变,赶走阎太后,将刘保拥立为帝,改元永建,是为汉顺帝。
⑥杨震之迹:指杨震被樊丰陷害而死的事。
⑦论:定罪。输:罚役。左校:官署名。汉朝隶属将作大匠,掌管工徒。
【译文】
虞诩,字升卿,陈国人。永建元年,担任司隶校尉。当时中常侍张防滥用权势,每次受人请托都会收取贿赂,虞诩就追究这些事,但屡次被搁置,没有回复。虞诩不胜愤恨,于是就把自己绑起来,到廷尉那里,并上奏说道:“从前汉安帝任用宦官樊丰,于是造成帝系正统继承的大乱,几乎灭亡汉朝的江山。现今张防又在弄权,国家的灾祸又要到来了。臣不能忍受跟张防同朝为官,所以才把自己绑起来,请陛下知道,不要让臣再重蹈杨震被害死的老路。”书奏上,张防流着眼泪向顺帝陈诉,虞诩被判到左校服劳役。
防必欲害之①,二日之中传考四狱②。宦者孙程等知诩以忠获罪,乃相率奏曰:“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张防臧罪明正③,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④,其占宫中有奸臣⑤。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⑥。”防坐徙边⑦,即日赦出诩。拜议郎,迁尚书仆射。
【注释】
①防必欲害之: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虞诩传》。
②传考:逮捕审问。
③明正:明证,明确的证据。
④客星:出没无定、行止无常、偶然出现的星体。古人认为,客星的出现多为凶兆。羽林:星官名。《史记·天官书》:“此宫虚、危,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
⑤占:预测,预示。
⑥天变:指天象的变异。
⑦徙边:将犯人流放边境服劳役。古代的一种刑罚。
【译文】
张防一心要害死虞诩,两天之中,传讯拷问了他四次。宦官孙程等人知道虞诩因为忠诚而获罪,于是相继上奏说:“陛下开始跟我们谋划即位之事的时候,常常痛恨奸臣,知道是他们倾覆国家。现今登上皇位,自己却又纵容包庇奸佞,那凭什么来责备先帝不对呢?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竭尽忠诚,却被拘捕关押;常侍张防贪赃的罪证明确,反而构陷忠良。现在有客星守在羽林,它预示宫中有奸臣。应该急捕张防入狱,来堵塞上天的灾变。”张防因此被判处流徙边境,当天就赦免放出虞诩。虞诩被任命为议郎,又升为尚书仆射。
先是宁阳主簿诣阙①,诉其县令之枉②,积六七岁不省③。主簿乃上书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臣章百上,终不见省,臣岂可北诣单于以告怨乎④?”帝大怒,持章示尚书,尚书遂劾以大逆。诩驳曰:“主簿所讼,乃君父之怨⑤,百上不达,是有司之过。愚蠢之民,不足多诛⑥。”帝纳诩言,笞之而已⑦。诩好刺举⑧,无所回容⑨,数忤权戚,遂九见谴考⑩,三遭刑罚,而刚正之性,终老不屈。迁尚书令。
【注释】
①先是宁阳主簿诣阙: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虞诩传》。宁阳,县名。治今山东宁阳南。
②枉:冤情。
③不省:不察看。
④单于:汉时匈奴君长的称号。
⑤君父:特称天子。
⑥多:过分的,不必要的。
⑦笞:古代的一种刑罚,用荆条或竹板敲打臀、腿或背,为五刑之一。
⑧刺举:检举。
⑨回容:曲法宽容。
⑩谴考:贬谪审问。
【译文】
在此之前,宁阳县主簿来到朝廷,申诉该县县令的冤情,压了六七年没有办理。主簿于是就上书说:“臣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臣的父亲。臣的奏章奏上一百次,最终也不见回音,难道臣要北上到单于那里去诉怨吗?”顺帝大怒,把奏章给尚书看,尚书就用大逆的罪名弹劾这个主簿。虞诩反驳说:“主簿所申诉的,是对君父天子的不满;一百次上书都没到皇帝手中,这是主管官员的过失。像主簿这样的愚昧小民,不值得过分惩处。”顺帝采纳了虞诩的进言,对主簿用笞刑了事。虞诩喜好检举揭发,无所回避包庇,屡次忤逆权贵外戚,于是九次遭到贬谪审问,三次遭受刑罚,但是刚正的本性,到老也没有改变。后又被升为尚书令。
傅燮字南容①,北地人也。为护军司马②,与左中郎皇甫嵩俱讨贼张角③。燮素疾中官,既行,因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④,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⑤,黄巾乱于六州⑥。此皆衅发萧墙⑦,而祸延四海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⑧。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息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擅权⑨,忠臣不进。
【注释】
①傅燮(xiè)字南容: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虞傅盖臧传·傅燮传》。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今宁夏吴忠)人。光和七年(184),任护军司马,跟随皇甫嵩出征黄巾,大破黄巾军,居首功,授安定都尉。中平三年(186),以议郎拜汉阳太守。四年,凉州刺史耿鄙不听傅燮劝阻,举六郡士兵征讨叛军,军队哗变被杀。傅燮守城多日,出城迎战,死于阵中,追谥为壮节侯。
②护军司马:官名。为护军将军的属官。汉制,将军属下设长史、司马等官,司马主兵,为将军的重要助手。司马有时也单独领兵作战,独当一面。
③左中郎:左中郎将的简称。官名。秦置,汉因之,隶郎中令(即光禄勋),主掌属下中郎、侍郎、郎中等宿卫宫殿。皇甫嵩:字义真,安定朝那(今宁夏固原东南)人。初举孝廉、茂才。灵帝时征为议郎,迁北地太守。黄巾军起义,改任左中郎将,前往镇压。擢任冀州牧,封槐里侯。后奉召讨伐关中起义军,战失利,不久病死。
④十六相:指“八恺”与“八元”。据《左传·文公十八年》,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叫苍舒、、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他们中正、通达、宽宏、深远,明亮、守信、厚道、诚实,天下百姓称他们为“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叫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他们忠诚、恭敬、勤谨、端美,周密、慈祥、仁爱、宽和,天下百姓叫他们“八元”。舜以八恺管理政事,以八元管理教化,使天下太平。
⑤赵、魏:指战国七雄中赵国、魏国所处地域,约在今河南、河北、山西一带。
⑥六州:黄巾盛时,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后汉书》李贤注云:“此云‘六州’,盖初起时。”
⑦衅:祸患,祸乱。萧墙:门屏,古代宫室里用来分隔内外挡门的小墙。后多用以比喻内部潜在的祸患、危机。
⑧庙堂:朝廷。
⑨阉竖:对宦官的蔑称。
【译文】
傅燮,字南容,北地人。担任护军司马,跟左中郎皇甫嵩一起讨伐逆贼张角。傅燮一向痛恨宦官,将要出征,还上疏说:“臣听说天下的祸患,不是由外部兴起,都是从内部发生的。所以虞舜登位,首先除掉四凶,然后才起用十六位贤能之士,这说明不除去恶人,那么善人就无从进用。现今张角从赵魏之地起兵,黄巾之乱已波及六个州,这都是祸患从内部发生,然后蔓延到天下。臣接受了军事重任,奉命讨伐罪人,刚到颍川时,攻战没有不取胜的。黄巾气焰虽盛,还不足以成为朝廷的忧患。臣惧怕的是在于治水不从源头上治理,下游势必泛滥得更严重。陛下仁德宽容,对很多不对的事也不忍心去处理,所以那些宦官专擅权力,忠臣不能进用。
“诚使张角枭夷①,黄巾变服②,臣之所忧,愈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③,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④,市虎成于三夫⑤。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⑥。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⑦,速行谗佞放殛之诛⑧,则善人思进,奸凶自去矣。臣闻忠臣之事君,犹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父,焉得不尽其情?使臣身备钺之戮⑨,陛下少用其言,国之福也。”书奏,宦者赵忠见而忿恶⑩。及破张角,燮功多当封,忠诉谮之⑪,竟亦不封,以为安定都尉⑫。
【注释】
①枭夷:诛戮。
②变服:改变服饰。
③共国:指同治国事。
④孝子疑于屡至:据说曾参在费邑居住,有跟曾参同姓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她不信,依然自若织布;第二次告诉她,她还是淡定自若;第三次告诉她,曾母扔下机杼,跳墙而跑。事见《战国策·秦策二》。
⑤市虎成于三夫:即三人市虎,三个人传言市上有虎,就会使人信以为真。
⑥杜邮之戮:战国秦名将白起埋怨秦王不听他的劝告而作战失利,不肯为将,称病不起。秦王罢免白起,遣之出咸阳。至杜邮,秦王让使者赐白起剑,使其自裁。白起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为其设祀。事见《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后称忠臣无辜被杀为“杜邮之戮”。
⑦四罪:指舜治共工、兜、三苗、鲧四凶之罪。
⑧放殛(jí):放逐诛杀。
⑨(fū)钺:斫刀和大斧,用于腰斩、砍头的刑具。
⑩赵忠:安平(今河北安平)人。东汉末宦官。桓灵时,历小黄门、中常侍、大长秋、车骑将军等职,封都乡侯,以搜刮暴敛、骄纵贪婪见称,灵帝极为宠信。光熹元年(189),何进谋诛宦官,事泄,他和其余几个常侍设计伏杀何进,袁绍、袁术等人闻何进被杀,入宫杀尽宦官,捕杀赵忠。
⑪谮(zèn):诬陷,中伤。
⑫安定:郡名。西汉置,故治高平,即今宁夏固原。东汉移治临泾县,即今甘肃镇原东南。都尉:官名。战国置,为统兵武官,位次于将军。汉景帝时为郡之军事主官。东汉因之。
【译文】
“即使张角被诛杀,黄巾改变服饰,不再作乱,臣的忧虑,只能更深罢了。为什么呢?奸邪和正直的人,不能够在朝廷共存,就像寒冰跟火炭不能同在一个器具之内。奸邪之人明白正直人士的成功,预示他们即将灭亡,这时,他们都要花言巧语,弄虚作假。像曾参那样的孝子,曾母因为被人屡次告知曾参杀人,也产生了怀疑;市上本无虎,三人传言称有虎,谣言也会被人们信以为真。倘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就会遭受白起在杜邮被迫自杀的惨剧。陛下应该想一想虞舜处罚四凶的举措,迅速放逐诛杀进谗的佞人,那么善良的人就会想着上进,奸邪凶人就无地容身了。臣听说忠臣侍奉君主,就像孝子侍奉父亲那样。儿子侍奉父亲,怎么能不竭尽忠心呢?即使臣身受斧钺之戮,只要陛下稍稍采纳进言,也是国家的福气。”书奏上,宦官赵忠见到了,十分怨恨。等到张角被攻破,傅燮功高,应当封爵,赵忠等人诬陷中伤他,竟然也就没有封爵,任命为安定都尉。
顷之①,赵忠为车骑将军,诏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当重任,宜进贤理屈②,以副众心③。”忠遣弟延致殷勤④,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⑤,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忠愈怀恨,权贵亦多疾之,是以不得留,出为汉阳太守⑥。
【注释】
①顷之: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傅燮传》。
②理屈:理清冤屈。
③副:相称,符合。
④延:赵延,中常侍赵忠的弟弟。殷勤:心意。
⑤答:酬答。
⑥汉阳:郡名。治冀县(今甘肃甘谷东)。
【译文】
不久,赵忠担任车骑将军,有诏令让赵忠评定征讨黄巾的功劳,执金吾甄举等人对赵忠说:“傅南容以前在东军,有功劳而没有封侯,所以天下人都很失望。现今将军担当重任,应当进举贤才,理清冤屈,来符合众人的心愿。”赵忠派他的弟弟赵延去表示心意,赵延对傅燮说:“只要您肯稍稍接受我哥哥的友情,封万户侯也不在话下。”傅燮正色拒绝说:“有机遇与没有机遇,是命定的;有功而未得赏,这是时运。傅燮我难道会追求私下的赏赐吗!”赵忠更加怀恨,权贵也大多嫉恨他,因此不能留在朝中,出任汉阳太守。
贼围汉阳①,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时北地胡骑数千②,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子幹进曰③:“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④,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言未终,燮慨然而叹曰:“盖圣达节⑤,次守节⑥。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⑦,食禄人间,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⑧?”遂麾左右进兵⑨,临陈战殁⑩。谥曰“壮节侯”。
【注释】
①贼围汉阳: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傅燮传》。贼,指金城叛贼王国、韩遂等。
②北地:北地郡,傅燮的家乡。
③子幹:傅燮之子傅幹,字彦材。建安年间为丞相参军、仓曹属,入魏,为扶风太守。
④羌胡:一名羌。泛指羌地羌族及其他少数民族。含有轻蔑之意。
⑤达节:通达权变。
⑥守节:保守节操。
⑦浩然之志:浩大刚正的精神。
⑧何之:到哪里去。
⑨麾:指挥。
⑩陈:今作阵。
【译文】
贼兵包围汉阳,城中兵少,粮食竭尽,傅燮还是固守。当时北地胡人骑兵几千人,跟随贼寇进攻汉阳郡,他们一向心怀傅燮的恩德,共同在城外叩头,请求护送傅燮回归乡里。儿子傅幹进言说:“国政昏乱,因而使得父亲大人您不被朝廷容纳。现今天下已经叛乱,我们的兵力不够用来守城,乡里的胡人先前蒙受您的恩德,想要让您放弃汉阳回故乡去,希望您一定要答应他们。”话没说完,傅燮慨然叹息说:“只有圣人能通达权变,其次则是坚守节操。况且殷纣暴虐,还有伯夷拒绝吃周粟而饿死,现今朝廷还没有昏暗到超过殷纣的程度,我的德行怎么能比得上伯夷?我生逢这样的乱世,不能居家静养浩然之志,既然已经接受了朝廷的俸禄,又怎能遇到危险就逃避呢?我能到哪里去呢?”于是就指挥左右进兵,在对阵中战死。被谥为“壮节侯”。
盖勋字元固①,敦煌人也,为汉阳长史②。时武威太守倚恃权势③,恣行贪横④,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⑤。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⑥,欲杀正和以免其负,乃访之于勋。勋素与正和有仇,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鸢⑦,欲其鸷⑧,鸷而亨之⑨,将何用哉?”鹄从其言。正和喜于得免,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怨之如初。
【注释】
①盖勋字元固: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盖勋传》。盖勋,字元固,敦煌郡广至县(今甘肃安西西南)人。曾任凉州汉阳郡长史,迁任汉阳太守,后入朝为讨虏校尉,出为京兆尹。灵帝死后,董卓专权,特将其征入拜议郎。迁任越骑校尉,出任颍川太守,又被征入朝,初平二年(191)去世。
②长史:为郡府官,掌兵马。
③武威:郡名。治所在姑臧县(今甘肃武威)。
④恣行:横行。贪横:贪婪横暴。
⑤从事:官名。汉以后三公及州郡长官皆自辟僚属,多以从事为称。武都:郡名。西汉置,故治武都(在今甘肃西和南)。东汉徙治下辨县(在今甘肃成县西)。案致:审查而确立。
⑥凉州:州名。西汉置,为十三刺史部之一。东汉时治所在陇县(今甘肃张家川)。梁鹄:字孟皇,安定乌氏(今甘肃平凉)人。著名书法家,以善八分书知名。
⑦绁(xiè):系,拴,绑缚。鸢(yuān):鸟名,鸷鸟,属猛禽,俗称鹞鹰、老鹰。
⑧鸷(zhì):捕捉。《广雅》:“鸷,执也。”
⑨亨:今作烹。
【译文】
盖勋,字元固,敦煌人,担任汉阳长史。当时武威太守倚仗权势,放纵贪婪,横行霸道。凉州从事武都人苏正和审查而确立了他的罪名。凉州刺史梁鹄畏惧得罪权贵,想要杀苏正和以免牵连自己,于是咨询盖勋的意见。盖勋平素跟苏正和有仇,却劝梁鹄说:“人们豢养猎鹰,是要用它捕捉猎物。如果因为猎鹰捕捉了猎物而将它煮杀,那么养它还有什么用呢?”梁鹄听从了他的话。苏正和为自己得以幸免而高兴,就到盖勋那里致谢。盖勋不见他,说:“我是为梁使君谋划,不是为苏正和。”对苏正和怨恨如初。
征拜讨虏校尉①。灵帝召见②,问:“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③?”勋曰:“幸臣子弟扰之④。”时宦者上军校尉蹇硕在坐⑤,帝顾问硕,硕惧,不知所对,而以此恨勋。司隶校尉张温举勋为京兆尹⑥。帝方欲延接勋⑦,而蹇硕等心惮之,并劝从温奏,遂拜京兆尹。时长安令扬党⑧,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⑨,勋案得其臧千余万⑩。贵戚咸为之请,勋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治⑪,威震京师。时小黄门京兆高望为尚药监⑫,幸于皇太子。太子因蹇硕属望子进为孝廉⑬,勋不肯用。或曰:“皇太子副主,望其所爱,硕帝之宠臣,而子违之,所谓三怨成府者也⑭。”勋曰:“选贤所以报国也。非贤不举,死亦何悔!”
【注释】
①征拜讨虏校尉: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盖勋传》。讨虏校尉,官名。校尉为次于将军之武官。诸校尉中以讨虏为名的,东汉时始见。
②灵帝:即汉灵帝刘宏。
③何苦:有何苦衷,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④幸臣:得宠的臣子。
⑤上军校尉:汉灵帝时,在京都洛阳设立西园八校尉(上军校尉、中军校尉、下军校尉、典军校尉、左校尉、助军左校尉、右校尉、助军右校尉),由上军校尉统率八校尉。蹇硕:东汉末宦官。为人壮健而有武略,深受灵帝信赖,任上军校尉,统领司隶校尉以下。光熹元年(189),被何进等以谋立渤海王刘协罪,下狱处死。
⑥京兆尹:官名。秦置内史掌京师,西汉景帝时分左、右。武帝时改右内史为京兆尹,与左冯翊、右扶风共为京师三辅长官。东汉时,职权相当于郡太守。
⑦延接:引见接待。
⑧扬党:今本《后汉书》作杨党,译文从之。
⑨贪放:贪婪放纵。
⑩案:查办,审理。臧:同“赃”。
⑪穷治:彻底查办。
⑫高望:东汉宦官。十常侍之一。尚药监:官名。东汉置,主皇帝用药事,由宦官任其职。
⑬属(zhǔ):请托。
⑭三怨成府:跟三人(或多人)结怨就会仇恨集身,难以免祸。府,聚集之处。
【译文】
后来盖勋被任为讨虏校尉。灵帝召见他,问道:“天下有什么苦难,为什么到处谋反叛乱成这个样子?”盖勋说:“是宠臣的子弟扰乱导致的。”当时宦官上军校尉蹇硕在座,灵帝回头问蹇硕,蹇硕惧怕,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对盖勋怀恨在心。司隶校尉张温举荐盖勋出任京兆尹。灵帝正想提拔盖勋,而蹇硕等人心中忌惮他,一并劝灵帝听从张温的奏请,于是任命为京兆尹。当时长安令杨党,父亲是中常侍,倚仗权势,贪婪放纵,盖勋查出他得到的赃财有千余万。事发后,贵戚都给他求情。盖勋不听,把事情详细汇报给灵帝知道,并且牵连了杨党的父亲,灵帝下诏彻底查办,盖勋威震京师。当时小黄门京兆高望担任尚药监,受到皇太子的宠爱。太子通过蹇硕打招呼,让举荐高望的儿子高进为孝廉,盖勋不肯荐用。有人说:“皇太子是储君,高望是他喜爱的人,蹇硕是皇上的宠臣,您却触犯他们,人们说的跟三人结怨就会仇恨集于一身,难以免祸了。”盖勋说:“选拔贤才是为了报效国家。不是贤才就不能举荐,死又有什么后悔的呢!”
董卓废少帝①,杀何太后②,勋与书曰:“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③,犹可寒心。足下小丑④,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⑤,可不慎哉!”卓得书,意甚惮之。征为议郎。自公卿以下,莫不卑下于卓,唯勋长揖争礼⑥,见者皆为失色。勋虽强直不屈,而内厌于卓,不得意,疽发背卒⑦,遗令勿受卓赙赠⑧。
【注释】
①董卓废少帝:本段节录自《虞傅盖臧传·盖勋传》。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今甘肃岷县)人。于桓帝末年先后担任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利用汉末战乱和朝廷势弱占据京城,废少帝,立献帝并挟持号令,东汉政权从此名存实亡。献帝初平元年(190),袁绍联合关东各地刺史、太守,讨伐董卓。初平三年(192),董卓为其亲信吕布所杀。少帝,刘辩,汉灵帝刘宏与何皇后的嫡长子。刘辩在灵帝驾崩后继位为帝,史称少帝,由于年幼,实权掌握在临朝称制的母亲何太后和母舅大将军何进手中。他即位后不久即遭遇何进和十常侍的火并,被迫出宫,回宫后又受制于凉州军阀董卓,终于被废为弘农王,其同父异母弟陈留王刘协继位为帝,是为汉献帝。被废黜一年之后,刘辩被董卓毒死,献帝追谥他为怀王。
②何太后:指灵思皇后何氏,南阳宛县(今河南南阳)人,大将军何进和车骑将军何苗的妹妹,汉灵帝刘宏第二任皇后,汉少帝刘辩的生母。光和三年(180),被立为皇后。中平六年(189),汉灵帝去世,刘辩继位,尊何氏为皇太后。董卓进京,废黜刘辩,不久毒杀刘辩及何氏。
③伊尹、霍光权以立功:商时,君主仲壬崩逝,伊尹立太甲为帝。太甲即位三年,为政昏乱,被伊尹放逐。伊尹自己摄政当国。太甲悔过自新,伊尹复还政于太甲。西汉时,汉武帝以霍光为托孤大臣,辅佐汉昭帝。汉昭帝英年早逝,没有儿子,霍光权衡形势之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刘贺即位以后,行事荒唐,很快被霍光废黜。霍光另立卫太子之孙刘病已为帝,是为汉宣帝。后世常伊、霍并称,指辅政重臣废立君主之事。
④小丑:微贱之辈。
⑤庐:房屋。此指祸福相隔不远。
⑥长揖:拱手高举,自上而下行礼。争礼:以礼相争。
⑦疽(jū):局部皮肤肿胀坚硬的毒疮。
⑧赙(fù)赠:指赠送给丧家的财物。
【译文】
董卓废了少帝刘辩,杀死了何太后,盖勋写信给他说:“从前伊尹、霍光,行权变之计建立功勋,尚且心存戒惧。足下不过是微贱之辈,如何结束这种局面?贺喜的人在门口,吊丧的人在屋里,福祸相隔不远,可以不谨慎吗!”董卓看了信,心里很忌惮他。盖勋被征为议郎。官员从公卿以下,没有谁不对董卓低声下气,只有盖勋拱手长揖,跟董卓抗礼,见到的人都大惊失色。盖勋虽然刚正不屈,但是被董卓厌恶,因而不得志,后来毒疮在背部发作去世,临终前嘱咐家人,不要接受董卓的馈赠。
蔡邕字伯喈①,陈留人也。灵帝时,信任阉竖②,灾变数见,天子引咎③,诏群臣各陈政要。邕上封事曰:“臣闻古者取士,诸侯岁贡④。孝武之世⑤,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⑥,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⑦。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余日⑧,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弈⑨,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也。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⑩。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⑪,有类俳优⑫,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仕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⑭,章帝集学士于白虎⑮,通经释义,其事优大⑯;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⑰’,君子故当志其大者也。”
【注释】
①蔡邕(yōng)字伯喈(jiē):本段节录自《蔡邕传》。蔡邕,字伯喈。陈留郡圉县(今属河南开封)人。博通经史天文,精于音律书画。灵帝时拜郎中,与杨赐等奏定六经文字,立碑太学门外,世称“熹平石经”。因上书获罪,流放朔方。后亡命江湖十余年。董卓专权,被任为侍御史,官左中郎将。董卓被诛后,被捕死于狱中。
②阉竖:对宦者的蔑称。
③引咎:归过失于自己。
④岁贡:古代诸侯郡国定期向朝廷推荐人才的制度。
⑤孝武:汉武帝刘彻。
⑥贤良文学: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分为贤良、文学二科,常与“贤良方正”并称。汉武帝时置,多由郡国守相推荐,中央策问后给予相应职位。儒生文士多以此科出仕。
⑦数路:指孝廉、贤良、文学之类。
⑧余日:闲暇之日。
⑨博弈:博戏与围棋。
⑩鼎沸:形容喧闹、嘈杂。
⑪连偶:连而成双,使成对偶。
⑫俳(pái)优: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
⑬差(cī)次:分别等级次序。录第:按名次录用。
⑭孝宣会诸儒于石渠:汉宣帝于甘露三年(前51)在长安未央宫北石渠阁召开会议,与诸儒讲解评议五经同异。
⑮章帝集学士于白虎:汉章帝于建初四年(79)下诏,召诸儒会于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
⑯优大:盛大。
⑰致远则泥:见《论语·子张》:“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致远,到达远处,比喻完成远大事业。泥,滞陷不通。
【译文】
蔡邕,字伯喈,陈留人。汉灵帝时,信任宦官,灾害变异屡次发生,天子归过于己,诏令群臣各自陈述施政要领。蔡邕上密封的奏章说:“臣听说古代朝廷任用官员,总是命令各国诸侯定期向天子推荐。到汉武帝时期,除了由每郡官府推荐孝廉以外,还遴选贤良、文学等科目的人才,于是著名的大臣不断出现,文官武将都很兴盛。汉朝遴选国家官吏,也只不过是通过这几个渠道而已。至于书法、绘画、辞赋,不过是小小的才能,对于匡正国家,治理政事,则无能为力。陛下即位初期,先行涉猎儒家经学,在处理朝廷政事之余暇,观看文学作品,不过是用来代替赌博、下棋,作为消遣而已,并不是把它作为教化风俗和遴选人才的标准。然而,太学的学生们竞相贪图名利,写作的人情绪沸腾,其中高雅的,还能引用经书中有益教化的言论,而庸俗的,却通篇是俚语俗话,好像艺人的戏文,有些人甚至抄袭别人的文章,或冒充别人的姓名。臣每次在盛化门接受诏书,看到对他们分等级一一录用,其中一些实在不够格的人,也都追随他们的后面,得到任命或擢升。恩典既已赏赐,难以重新收回更改,准许他们领取俸禄,已经是宽宏大量,不能再任命他们做官,或者派遣他们到州郡官府任职。过去,宣帝在石渠阁会聚诸儒,章帝在白虎观集中经学博士,统一对经书的解释,这是非常美好的大事;周文王、武王的圣王大道,应该遵从去做。倘若是小的才能、小的善行,虽然也有它的价值,但正如孔子所说,‘用来做大事就行不通了’,所以正人君子应当追求远大的目标。”
又特诏问曰①:“比灾变互生,未知厥咎,朝廷焦心,载怀恐惧。每访群公,庶闻忠言,而各存括囊②,莫肯尽心。以邕经学深奥,故密特稽问,宜披露失得③,指陈政要④,勿有依违⑤,自生疑讳⑥。”邕对曰:“臣伏思诸异⑦,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⑧,故屡出祅变⑨,以当谴责⑩,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发⑪,不于他所,远则门垣⑫,近在寺署⑬,其为监戒⑭,可谓至切。
【注释】
①又特诏问曰: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蔡邕传》。特诏,帝王的特别诏令。
②括囊:结扎袋口。喻缄口不言。
③披露:陈述,表白。
④指陈:指明和陈述。
⑤依违:模棱两可。
⑥疑讳:疑虑忌讳。
⑦异:指灾变。
⑧殷勤:情意深厚。
⑨祅(yāo)变:指反常、怪异的现象或事物。祅,同“妖”。
⑩谴责:责问。
⑪灾眚(shěng):灾殃,祸患。
⑫门垣:宫门附近。
⑬寺署:官署。
⑭监戒:引为教训,使人警惕的事。监,通“鉴”。
【译文】
灵帝又特别下诏问道:“近来灾害变异交替发生,不知道是什么过失导致的,朝廷为此焦虑,人人怀有恐惧。每次咨询诸位公卿,希望能听到忠贞的言论,但是他们各自心存保守,缄默不言,没有谁肯尽心回答。朕认为蔡邕精通经学之深妙义理,所以特别密诏征询,应该陈述朝政得失,指明政事要领,不要模棱两可,自生怀疑忌讳之心。”蔡邕上书回答说:“臣认真地考虑这些异象,都是亡国的怪异前兆。上天对于大汉朝,情意殷勤恳切,所以屡次发出异变,来进行警告和责问,想要让君主感动悔悟,转危为安。现今灾祸的发生,不在其他地方,远的就在宫门附近,近的就在寺署之旁,上天所发的这种警告,可以说是非常恳切的了。
“蜺堕鸡化①,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②。前者乳母赵娆③,贵重天下④,生则赀藏侔于天府⑤,死则丘墓逾于园陵⑥,两子受封,兄弟典郡⑦,续以永乐门史霍玉⑧,依阻城社⑨,又为奸邪。今者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⑩,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⑪,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⑫。今圣意勤勤⑬,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⑭,为玉所进;光禄勋伟璋⑮,有名贪浊⑯;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⑰,并叨时幸⑱,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⑲。
【注释】
①蜺(ní):即霓,副虹。大气中有时跟虹同时出现的一种光的现象,彩带排列的顺序和虹相反,红色在内,紫色在外,颜色比虹淡。鸡化:母鸡变化成公鸡,据说当时“南宫侍中寺,雌鸡欲化为雄,一身毛皆似雄,但头冠尚未变”。
②干政:干预政事。
③赵娆:汉灵帝乳母,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结,谄事太后。
④贵重:位高权重。
⑤赀藏:储藏的财物。赀,通“资”。侔(móu):齐等,相当。天府:此称朝廷藏物之府库。
⑥园陵:帝王的墓地。
⑦典郡:主管一郡政事,指任郡守。
⑧门史:守卫宫门的官吏。
⑨依阻:凭借,仗恃。城社:狐在城墙洞中,鼠在社庙中,有所依恃而为非作歹。喻靠山。
⑩程大人:程璜,灵帝时宦官。
⑪堤防:本指防洪堤坝,此指防止祸患的举措。
⑫至戒:最深刻的告诫。
⑬勤勤:恳切至诚。
⑭张颢:东汉末大臣。常山(治今河北元氏西北)人。灵帝光和元年(178),由太常迁太尉,很快被免。
⑮光禄勋:官名。秦置郎中令,掌宫殿门户。汉初因之,武帝时更为光禄勋。东汉因置。掌宿卫宫殿门户。伟璋:今本《后汉书》作“姓璋”,译文从之。
⑯贪浊:贪污。
⑰长水校尉:官名。汉代京师屯兵八校尉之一,武帝初置,秩二千石,掌长水胡骑。东汉因置。屯骑校尉:官名。汉武帝时始置。东汉改为骁骑,掌宿卫兵。
⑱叨(tāo):受到好处。
⑲退思:指退归思过,事后反省。引身:抽身,引退。
【译文】
“而今霓虹堕落到地,母鸡变成公鸡,这都是妇人干预政事所导致的。从前乳母赵娆,贵重显赫,天下无出其右,活着的时候,财富宝物可以和皇家府库相比,死后墓葬规格超过了皇陵,两个儿子都受封爵,兄弟掌管州郡。接着是永乐门史霍玉,依仗权势,作奸犯科。现今道路上纷纷传言,又说宫内出了个程大人,看他的声势,将要成为国家的祸患。应该高筑堤防,严明禁令,深刻反思赵娆、霍玉之事,作为最深刻的鉴戒。如今圣上用心勤恳,想分清邪恶和正直。现在的太尉张颢,是霍玉推荐引进的;光禄勋姓璋,是有名的贪官;还有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都同时得到宠幸,享尽荣华富贵。应该顾念小人在位的灾祸,退而思考抽身让贤的福佑。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①,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②,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③,并宜为谋主④,数见访问⑤。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⑥,委任责成⑦,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⑧。又尚方工技之作⑨,鸿都篇赋之文⑩,可且消息⑪,以示惟忧。《诗》云:‘畏天之怒,不敢戏豫⑫。’天戒诚不可戏也⑬。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⑭,下有失身之祸⑮。愿寝臣表⑯,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⑰,曹节于后视之⑱,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其为邕所裁黜者⑲,皆侧目思报⑳。
【注释】
①郭禧:字公房,颍川阳翟(治今河南禹州)人。少明习家业,兼好儒学,有名誉。桓帝时为廷尉。灵帝建宁二年(169),任太尉。其族之后裔郭嘉为曹操谋士,郭图为袁绍谋士。郭禧家族在东汉三国非常出名。
②光禄大夫:官名。秦郎中令属官有中大夫。西汉时更名为光禄大夫。东汉亦置。掌顾问应对。桥玄:字公祖,梁国睢阳县(今河南商丘南)人。为官清廉,不阿权贵,待人谦俭,时称名臣。聪达:聪明而通达事理。
③刘宠:字祖荣,东莱牟平(今山东蓬莱东南)人。初为东平陵令,累迁豫章、会稽太守。桓、灵间,官至司徒、太尉。清廉温厚,家无资积。守正:恪守正道。
④谋主: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
⑤访问:咨询。
⑥四体:四肢。引申为股肱辅佐义。
⑦委任责成:委以重任,务求成功。
⑧雕琢:罗织罪名。
⑨尚方:官署名。掌管供应制造帝王所用器物。
⑩鸿都:汉灵帝设在鸿都门的学校。专习辞赋书画,出授高级官职。
⑪消息:停止。
⑫畏天之怒,不敢戏豫:引自《诗经·大雅·板》。畏,今本《诗经》作“敬”。戏豫,戏嬉安逸。
⑬天戒:上天给予的警戒。
⑭漏言:泄漏密言或情况。
⑮失身:丧失生命。《周易·系辞上》:“臣不密则失身。”
⑯寝:藏。
⑰更衣:如厕。
⑱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治今河南新野)人。东汉宦官。初由小黄门至中常侍。灵帝时,与宦官王甫等捕杀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又与宦官侯览收捕李膺、杜密等党人百余人下狱处死。光和四年(181)卒,赠车骑将军。
⑲裁黜:罢黜。
⑳侧目:斜着眼看。表示畏惧而又愤恨。
【译文】
“臣看到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端方正直,原太尉刘宠忠诚朴实、恪守正道,他们都应该成为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应该多所咨询。宰相大臣,是君主的四肢,应该委以重任,务求成功,优劣是可以区分出来的,不应再听信采纳小吏的谗言,罗织大臣的罪状。此外,尚方的工技制作,鸿都门学学生创作的辞赋文章,都可以暂时停下来,以表示陛下专心国事的忧虑。《诗经》言道:‘畏惧上天愤怒,不敢戏嬉安逸。’上天的警戒确实是不可戏弄的。君王和臣属之间,如果说话不能严守秘密,则君王将会受到泄漏言语的指责,臣属将遭到丧失生命的大祸,希望陛下收藏好臣的奏章,不要让尽忠的官吏受到奸邪的仇视和报复。”表章奏上,灵帝一边看一边叹息,因为起来上厕所,曹节在后面偷看了蔡邕的奏章,把内容全告诉了左右亲信,事情于是泄露出来了。其中被蔡邕提出要制裁和废黜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报复。
初①,邕与司徒刘郃素不相平②,而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③。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④。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⑤,郃不听,邕含隐切⑥,志欲相中伤。于是下邕、质于洛阳狱,劾以仇怨奉公⑦,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⑧。事奏,中常侍吕彊愍邕无罪⑨,请之。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⑩,不得以赦令除。
【注释】
①初:本段节录自《蔡邕传》。
②刘郃:字季承,河间(治今河北献县东南)人。光和二年(179),由大鸿胪升任司徒。与永乐少府陈球等谋诛宦官,事泄,下狱死。相平:相合。
③卫尉:官名。九卿之一,统率卫士守卫宫禁。阳球:东汉大臣。字方正,渔阳泉州(治今天津武清西南)人。豪族出身。善击剑,习弓马,生性严厉,好申、韩之学。后与司徒刘郃等议收捕宦官曹节、张让等,谋泄被杀。有隙:有嫌隙,有怨恨。
④程璜:桓帝、灵帝时期宦官。灵帝时为中常侍,弄权苛刻,百官侧目。其女为阳球妾。阳球与司徒刘郃等谋诛宦官曹节等,程璜以其谋告曹节,阳球等皆下狱死。
⑤飞章:匿名诬告文书。
⑥隐切:怨恨。
⑦仇怨奉公:此指公报私仇。
⑧弃市:指处死刑并陈尸于市。
⑨吕彊(qiáng):字汉盛,河南成皋(今河南荥阳西北)人。少以宦者为小黄门,再迁中常侍。为人清忠奉公,灵帝时封都乡侯,坚辞之。黄巾起义爆发后,建议灵帝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核查刺史、二千石才能。因威胁到诸常侍利益,中常侍赵忠、夏恽遂诬其与党人共议朝政,兄弟贪秽。灵帝不悦,派兵召之,性倔不愿对狱吏,遂自杀。愍:怜悯。
⑩髡(kūn)钳:古代刑罚。剃去头发,用铁圈束颈。徙:流放。朔方:郡名。汉武帝时置。治朔方县(治今内蒙古杭锦旗西北黄河南岸)。东汉仍因旧名,徙治临戎(治今内蒙古磴口北)。
【译文】
当初,蔡邕跟司徒刘郃一向不和,而他的叔父卫尉蔡质又跟将作大匠阳球有嫌隙。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程璜于是就让人用匿名信诬告蔡邕、蔡质屡次因私向刘郃请托,刘郃没有听从,蔡邕就心怀怨恨,想要中伤刘郃。于是灵帝下诏把蔡邕、蔡质打入洛阳狱中。有关官吏弹劾他俩,说他们公报私仇,企图伤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罪,应处以弃市。奏报呈上去后,中常侍吕彊怜悯蔡邕无罪冤枉,为他求情。灵帝也想到了他奏章中的陈述,下诏减死刑一等,将蔡邕和家属都处以髡钳之刑,流放朔方,并不得因大赦令而除罪。
左雄字伯豪①,南郡人也,举孝廉,拜议郎。时顺帝新立,朝多阙政,雄数言事,其辞深切。尚书仆射虞诩以雄有忠公节,上疏荐之曰:“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②,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③。’伏见议郎左雄,数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难厄以为敬戒④,实有‘王臣蹇蹇’之节⑤,周公谟成王之风⑥,宜擢在喉舌之官⑦,必有匡弼之益⑧。”由是拜尚书令。
【注释】
①左雄字伯豪:本段节录自《左周黄传·左雄传》。左雄,字伯豪。南阳郡涅阳县(今河南邓州东北)人。安帝时举孝廉,迁冀州刺史,劾奏贪猾,无所畏忌。顺帝时,历任议郎、尚书、尚书令,多次上书言事,其辞深切,揭露酷政。好儒学,曾建言崇经术、修太学。
②拱默:拱手缄默。
③容容:随众附和。
④难厄:危难。敬戒:警戒,戒备。
⑤王臣蹇(jiǎn)蹇:出自《周易·蹇卦·象》。蹇,通“謇”,忠直貌。
⑥谟:谋。
⑦喉舌之官:比喻掌握机要、出纳王命的重臣,后亦以指尚书等重要官员。
⑧匡弼:匡正辅佐。
【译文】
左雄,字伯豪,南郡人,被举荐为孝廉,任命为议郎。当时顺帝新立,朝廷有很多政治措施有缺陷,左雄多次上书言事,言辞真挚恳切。尚书仆射虞诩认为左雄有忠诚公正的节操,上书推荐他说:“臣观察当今公卿以下,一般多是拱手缄默,把到处讨好广结善缘的人视为贤能,而把为国尽忠尽职的人视作愚蠢,甚至互相告诫说:‘白璧纯洁不能做,跟随附和有后福。’臣见议郎左雄,几次奏上密封奏疏,甚至引用陛下遭受厄运的事作为警戒,实在有‘君王的臣子忠直谏诤’的节操、周公为成王出谋划策的风范,应该提拔为出纳王命的喉舌之官,一定会对匡正和辅佐朝廷有所裨益。”于是左雄被任命为尚书令。
上疏陈事曰①:“臣闻柔远和迩②,莫大宁民③。宁民之务,莫重用贤。用贤之道,必存考黜④。大汉受命,虽未复古,然至于文景⑤,天下康乂⑥。诚由玄靖宽柔、克慎官人故也⑦。降及宣帝⑧,兴于仄陋⑨,综核名实⑩,知世所病,以为吏数变易,则下不安业;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其有治理者,辄以玺书勉励⑪,增秩赐金⑫。是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汉世良吏,于兹为盛。故能降来仪之瑞⑬,建中兴之功。汉初至今,三百余载,俗浸凋敝⑭,巧伪滋萌,下饰其诈,上肆其残。典城百里⑮,转动无常,各怀一切⑯,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⑰,聚敛整辩为贤能⑱,以修己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治。髡钳之戮⑲,生于睚眦⑳;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仇,税之如豺虎。监司见非不举,闻恶不察,观政于亭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州宰不覆,竞共辟召。或考奏捕治,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在此。臣愚以为乡部亲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从政者,宽其负筭,增其秩禄,吏职满岁,宰府州郡,乃得辟举。如此,威福之路塞,虚伪之端绝,送迎之役损,赋敛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宁其所。”
【注释】
①上疏陈事曰:本段节录自《左周黄传·左雄传》。
②迩:近。
③宁民:安民,使人民安定。
④考黜:考绩以定升降。
⑤文景:指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
⑥康乂(yì):安治。
⑦玄靖:指清静无为的思想境界。官人:选择人才,授以官职。
⑧宣帝:汉宣帝刘询。
⑨仄陋:指不为人所注重的社会下层或鄙陋之处。汉宣帝幼年生活在民间,了解民间疾苦。
⑩综核:指聚总而考核。
⑪玺书:指皇帝的诏书。
⑫秩:官职的等级。
⑬来仪:《尚书·益稷》:“凤皇来仪。”指凤凰成双成对,古人以为瑞应。
⑭浸:逐渐。凋敝:衰败。
⑮典城:主掌诉讼案件。百里:指一个县。
⑯一切:权宜,临时。
⑰辜:罪。
⑱聚敛:搜刮财货。整辩:今本《后汉书》作“整辨”。整治,办理。
⑲髡钳:古代刑罚,剃去头发,用铁圈束颈。
⑳睚眦:瞋目怒视,瞪眼看人,借指微小的怨恨。
覆尸:尸体倒地。
寇仇:仇敌。
豺虎:豺与虎,泛指猛兽。
监司:监察军队或地方官吏的有关职司。
亭传:古代供旅客和传递公文的人途中歇宿的处所。
期(jī)月:一整年。
州宰:指刺史。覆:详察。
辟召:征召。
捕治:逮捕治罪。
行赂:行贿。
洗涤:除去罪责。
朱:指正色。紫:指间色,杂色。
枉滥:枉法恣肆。
去就:担任官职或不担任官职。
拜除:拜授官职。
动:往往。
特选:对官吏的特别选拔。横调:未经选试而拜官。
和气:能导致吉利的祥瑞之气。
灾眚:灾殃,祸患。
乡部:乡官部吏,指下级官吏。
负筭(suàn):负欠的口钱(一种人口税),后泛指负欠的租税。筭,同“算”。
秩禄:俸禄。
化:教化。
率土:“率土之滨”的省略,指境域之内。
【译文】
左雄上疏陈述政事说:“臣听说怀柔远方,和睦近处,没有什么比让民众安定更重要的了。让民众安定的工作,没有比任用贤人更重要的了。任用贤人的办法,一定要有考绩以定升降的制度。大汉朝承受天命以来,虽说还没有恢复古代的制度,但是到了汉文帝、汉景帝时,天下康乐太平,确实是由于施行宽柔无为的政策,能慎重选择官吏的缘故。到宣帝时,他从微贱的地位临朝,了解当时的实际情况,知道社会的弊病,认为官吏频繁更换,那么下民就不安于本业;官吏长久任职,那么民众就接受教化。那些治理好的,就用皇帝的诏书勉励,增加官秩,赏赐金钱。因此官吏称职,民众安于本业。汉代优秀的地方官吏,在那一时期最为兴盛,因此才出现了凤凰来仪的祥瑞,建立汉室中兴的业绩。从汉初到现在三百多年,风俗遭受浸染而衰败,机巧、虚伪之事滋长,下面的人掩饰欺诈,上面的人肆意施暴。一个县的县令或县长,就经常更换,人人各有临时打算,从不考虑长久。把杀害无罪之人当成威风,把擅长搜刮钱财当成贤良能干,而能够约束自己、安定人民的,被认为是低劣懦弱,奉公守法的,被认为没有治理能力。一点小的怨恨,就处以髡钳之刑;官吏的一时喜怒,可以酿成伏尸惨祸。把人民看成仇敌,征收苛捐杂税,比猛兽还要凶暴。监察官见到过失不检举,听到恶行不督察,凭借驿站传来的消息了解政绩,责成办事的时间以一年为限,称善说不出德行,论功拿不出依据,虚伪荒诞的人获得荣誉,拘谨检点的人遭受诋毁。州郡长官也不调查,相互争着征召他们。有的人虽经上奏追捕查办,却又因逃亡而不受惩办,以后遇上救令,再加上行贿,罪名又被洗刷干净了。正色杂色被认为是同样的颜色,清流浊流混乱不分。所以使得那些奸诈狡猾之徒到处泛滥,轻易任职去职,任命官吏如同流水一般,待补的缺额动辄以百计算。特选、横调,纷至沓来没有终止,官府送往迎来,耗费繁多,损伤了政事,伤害了百姓。和顺之气没有融洽,灾苦之气没有消除,原因都在这里。臣愚以为在乡、部直接接触人民的官吏,都要任用儒生中清白出身的人,宽免他们的算赋,增加他们的俸禄,要让他们任职满一年后,朝廷和州郡官府才可以征召举荐。这样,作威作福的道路堵塞,弄虚作假的弊端断绝,送旧迎新的差役减少,横征暴敛的源头止住,遵循正理的官员得以完成他的教化,全国各地的民众都能各得其所。”
帝感其言①,申下有司,考其真伪。雄之所言,皆明达治体②,而宦竖擅权③,终不能用。雄复谏曰:“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难、从谀易也。夫刑罪④,人情之所甚恶;贵宠⑤,人情之所甚欲。是以世俗为忠者少,而习谀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⑥,稀知其过,迷而不悟,至于危亡也。”
【注释】
①帝感其言:本段节录自《左周黄传·左雄传》。
②明达:对事理有明确透彻的认识。治体:治国的纲领、要旨。
③宦竖:对宦官的蔑称。
④刑罪:触犯刑法之罪。
⑤贵宠:显贵而受宠信。
⑥数闻:屡次听闻。
【译文】
顺帝感动于他的言论,申令有关官员考察奏书内容的真伪。左雄所言,都明白地体现了为政的大体,但是宦官专擅朝政,最终还是未被采用。左雄又劝谏说:“臣听说没有一个君主不喜爱忠良正直,而厌恶阿谀谄媚,但是历代的祸患,无不是因为忠良正直的获罪而阿谀谄媚的受宠,这大概是因为听从忠言困难,听阿谀奉承的话容易之故。犯法获罪,是人情所非常厌恶的;显贵受宠,是人情所非常向往的。因此世上总是心存忠诚的人少,而惯于阿谀奉承的人多。所以总是让皇帝听到对自己歌功颂德的好话,而绝少听到对自己的批评,君主迷而不悟,直到危亡啊。”
周举字宣光①,汝南人也,为尚书。时三辅大旱②,五谷灾伤③,天子亲自策问,举对曰:“夫阴阳闭隔④,则二气否塞⑤。二气否塞,则人物不昌;人物不昌,则风雨不时⑥;风雨不时,则水旱成灾。陛下处唐虞之位⑦,未行尧舜之政,变文帝、世祖之法⑧,而循亡秦奢侈之欲,内积怨女⑨,外有旷夫⑩。今皇嗣不兴⑪,东宫未立⑫,伤和逆理⑬,断绝人伦之所致也⑭。非但陛下行此而已,竖宦之人亦复虚以形势⑮,威侮良家⑯,取女闭之,至有白首殁无配偶,逆于天心⑰。昔武王入殷,出倾宫之女⑱;成汤遭灾⑲,以六事克己⑳。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又下州郡,祈神致请。昔齐有大旱,景公欲祀河伯,晏子谏曰:‘夫河伯,以水为城国,鱼鳖为人民。水尽鱼枯,岂不欲雨?自是不能致也。’陛下所行,但务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希鱼,却行求前也。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御之女,理天下冤枉之狱,除大官重膳之费。臣才薄智浅,不足以对,惟陛下留神裁察。”以举为司徒。
【注释】
①周举字宣光:本段节录自《左周黄传·周举传》。周举,字宣光,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北)人。少通经传,博学洽闻。与杜乔等人巡行州郡,劾奏贪官污吏,名列“八俊”之一。历任大鸿胪、光禄勋,授光禄大夫。
②三辅:地区名。汉景帝分内史为左、右内史,与主爵中尉(不久改主爵都尉)同治长安城中,所辖皆京畿之地,故合称“三辅”。武帝改左、右内史,主爵都尉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辖境相当今陕西中部地区。
③灾伤:由天灾人祸招致的损害。
④闭隔:使隔绝。
⑤否(pǐ)塞:闭塞不通。
⑥不时:不按季节,不合时。
⑦唐虞:指唐尧、虞舜。
⑧文帝:汉文帝刘恒。世祖:汉光武帝刘秀。
⑨怨女:指已到婚龄而无合适配偶的女子。
⑩旷夫:无妻的成年男子。
⑪嗣:后嗣,子孙。
⑫东宫:太子所居之宫。这里指太子。
⑬伤和:指伤害天地中和之气。逆理:违背事理。
⑭人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指尊卑长幼之间的等级关系,这里特指五伦之首的夫妻而言。
⑮竖宦:宦官。
⑯威侮:陵虐侮慢。
⑰天心:天意。
⑱昔武王入殷,出倾宫之女:据说周武王进入殷商都城朝歌,命令把宫中女子放归诸侯。
⑲成汤遭灾:汤伐桀后大旱七年,洛川枯竭。
⑳六事:据《说苑·君道》:时逢大旱,汤让人向山川祈祷:“政不节邪?使人疾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宫室荣邪?女谒行邪?何不雨之极也!”一共六件事。克己:克制自己,严格要求自己。
弥历:久经,经历。
下:下令。
景公:即齐景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河伯:传说是黄河河神。
致:让雨来。
缘木希鱼:即缘木求鱼。爬上树去捉鱼,比喻行动和目的相反,劳而无所得。
却:倒退。
御:侍奉皇帝。
大官:即太官,掌皇帝膳食及燕享之事。重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菜肴,泛指丰盛的膳食。
【译文】
周举,字宣光,汝南人,担任尚书。当时三辅地区发生大旱,粮食因灾受损,顺帝亲自以简策问计,周举对策说:“阴阳闭塞隔断,则二气一定闭塞不通;二气闭塞不通,那么人和万物就不能昌盛;人与万物不昌盛,那么风雨就不能应时而生;风雨不应时而生,那么水旱就会成灾。陛下处在唐尧虞舜的位置,却没有实行唐尧虞舜的政治,改变了文帝、世祖的为政之道,而因袭促使秦朝灭亡的奢侈欲望,使宫廷内增加了许多怨女,而宫廷外增加了许多旷夫。如今皇嗣不兴旺,太子未确立,这就是损伤阴阳调和、违背事物常理、断绝人伦关系所造成的。不仅仅是陛下这么做,宫中的宦官也是假借皇帝威势,威吓侮辱善良人家,强取女子幽闭起来,甚至有的白头死去,也没有配偶,这背逆了上天的意志。从前周武王进入殷商都城,放出后宫的女子;成汤遭受旱灾,列举了六件事来警示自己。自从旱灾以来,经历了长久年岁,没有听说陛下有改过的举动,徒劳您以至尊之体暴露在风尘之中,实在没有益处。又下令各个州郡,向神灵祈求降雨。从前齐国发生大旱,齐景公想要祭祀河伯,晏子劝谏说:‘河伯,以水域为国家,以鱼鳖为百姓。河水干了,鱼就会枯死,难道他不想下雨吗?只是他办不到啊。’陛下所做的事情,只是致力于浮华,不寻求实际,就像爬上树去抓鱼,倒退着走而想前进一样。应该诚心诚意地革除弊政,遵守先王制定的规章制度,改变目前奢侈腐化的混乱局面,放出后宫未曾召幸的女子,纠正天下的冤狱,除去太官制作奢侈菜肴的耗费。臣才能薄弱,智力短浅,不足以回答策问,希望陛下留意考察裁定。”于是顺帝提拔周举为司徒。
李固字子坚①,汉中人也。阳嘉二年②,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③,公卿举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④,为政所宜。固对曰:“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理⑤,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⑥。夫治以职成,官由能理⑦。古之进者⑧,有德有命⑨;今之进者,唯财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疾恶严暴⑩。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名者,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⑪。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
【注释】
①李固字子坚:本段及以下几段均出自《李杜传·李固传》。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今陕西汉中)人。少好学,有名当时。阳嘉二年(133),对策直陈外戚、宦官专权之弊,为议郎,后遭陷害。获释后曾任广汉雒县令。后任荆州刺史、泰山太守,旋入为将作大匠、大司农。冲帝即位后,任太尉,与大将军梁冀参录尚书事。冲帝死,他议立清河王,梁冀不从,另立质帝。不久,梁冀鸩杀质帝,欲立蠡吾侯。他再次固请立清河王,为梁冀所忌,被免官。后为梁冀所诬,下狱被杀。
②阳嘉二年:133年。阳嘉,汉顺帝刘保的年号(132—135)。
③地动:地震。
④敝:通“弊”,弊病。
⑤和理:中和。
⑥效:效验。
⑦官:官事,官职。
⑧进:提拔。
⑨命:爵命,官爵。
⑩严暴:严酷暴虐。
⑪雕薄:衰颓,浇薄。
【译文】
李固,字子坚,汉中人。阳嘉二年,发生了地震、山崩、火灾等灾异之象,公卿大臣推举李固献对策,顺帝又下诏令,特地询问当世的弊病,以及应该如何为政。李固回答说:“臣听说君主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山川为宝物。王道实施就会阴阳协调和顺,政教乖戾就会出现山崩地震之类灾害,这都与天意相关联,并体现在为政行事方面。天下大治要靠设官分职来实现,官职要由有治理才能的人来担任。古时加官进爵的,必是那些有德行的人;现在加官进爵的,凭的是财富和权力。臣听闻诏书要求为政宽厚仁博,厌恶严酷贪暴。但是今天的地方官,凡是靠杀戮得到名声的,必定会升官并得到赏赐;那些心存宽厚、没有结党后援的人,则每每被贬斥放逐。因此敦厚质朴的风气不能弘扬,刁钻刻薄的习俗没有革除。即使朝廷制定繁多的刑罚严加禁止,又于事何益?
“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①,封爵阿母②,因造妖孽③,使樊丰之徒乘权放恣④,侵夺主威,改乱適嗣⑤,至令圣躬狼狈⑥,亲遇其难。既拔自困殆⑦,龙兴即位,天下喁喁⑧,属望风政⑨。积弊之后⑩,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⑪。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从山草⑫,痛心伤臆⑬。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⑭,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至于裂土开国⑮,实乖旧典。
【注释】
①孝安皇帝:即汉安帝刘祜。
②阿母:指汉安帝乳母王圣。
③妖孽:比喻邪恶的事或人。
④放恣:放纵恣肆。
⑤適嗣:今本《后汉书》作“嫡嗣”。指皇位承继人。
⑥圣躬狼狈:刘保于永宁元年(120)被立为太子,延光三年(124),阎皇后进谗,刘保被废为济阴王。安帝死后,阎太后立幼儿刘懿为帝,欲把持朝政。刘懿早死,刘保乳母宋娥联合宦官,诛杀阎太后党羽,赶走阎太后,立刘保为帝,是为汉顺帝。
⑦困殆:困苦危急。
⑧喁喁(yóng yóng):仰望期待的样子。
⑨属(zhǔ)望:期望。
⑩积弊:累积弊病。
⑪沛然:充盛的样子,盛大的样子。
⑫山草:山野草莽,借指在野未仕。
⑬臆:心间。
⑭宋阿母:指宋娥,汉顺帝乳母。顺帝即位,以其参与拥立事,封山阳君。勤谨:勤劳,勤快。
⑮开国:建立诸侯国。
【译文】
“以前汉安帝破坏原来的典章制度,给乳母王圣封爵,因而造成了祸患,致使樊丰之类的人乘机弄权,放纵恣肆,侵夺君主的权威,改乱太子嫡嗣之位,致使陛下陷于危境,亲身遭受灾难。陛下既已摆脱困境,即位为天子,天下人抬头张口,渴望善政。多年弊政到了极点之后,反而容易成就中兴大业,确应放宽胸襟,谋求实行善政。可是,人们还是议论说,现在的事,仍是跟从前一个样。臣长期处在山林草野之中,也为天下事伤心痛苦。现今宋乳母虽有勤劳谨慎的美德,又于国有大功,但是多加赏赐,就足够报答她的劳苦了;如果给她分割土地,建立封国,实在是背离原有的典制。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①?但以爵位尊显,专总权柄②,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③。先帝宠遇阎氏④,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⑤。今梁氏戚为椒房⑥,礼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⑦,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⑧,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⑨?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省事左右⑩;小黄门五人,给事殿中⑪。如此,则论者厌塞⑫,升平可致也⑬。”顺帝览其对,多所纳用,即时出阿母还第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
【注释】
①当然:本就这样。
②专总:独揽。
③颠仆:倾覆,衰亡。
④先帝:指汉安帝刘祜。宠遇:帝王给予的恩遇。阎氏:即阎皇后。
⑤旋时:顷刻间。
⑥梁氏:梁妠,安定乌氏(今甘肃平凉西北)人。大将军梁商之女,汉顺帝刘保的皇后。椒房:汉代皇后所居宫殿,借指皇后。
⑦永平:汉明帝刘庄的年号(58—75)。建初:汉章帝刘炟的年号(76—84)。
⑧步兵校尉:官名。西汉武帝时始置,掌上林苑门屯兵。东汉沿置,掌宿卫兵。黄门之官:黄门侍郎、给事黄门侍郎等。
⑨休:美好。
⑩省事:办公。
⑪给事:供职。
⑫厌塞:镇住。
⑬升平:太平。
【译文】
“后妃的家庭很少有始终保全的,难道是他们的天性就是邪恶的吗?只是因为封爵过尊,官位过高,总揽权柄,上天厌恶满盈,他们又不知道自我克制,所以导致衰败。先帝宠爱阎氏及其家属,封爵和官位赏赐得太快,因此很短的时间内就遭到了大祸。现在,梁商的女儿身为皇后,按礼法,天子不把妻子的父母当作臣属,所以,对梁商本人尊以高爵,还可以说得过去,然而,对梁商的儿子和侄儿们,也都一个个授以显位,封以高爵,这种现象,在明帝永平年间和章帝建初年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应该让步兵校尉梁冀,以及梁氏家族中担任侍中的人,仍退回去继续当黄门之官,让权力脱离外戚,归还国家,难道不是一项美政吗?还应该罢黜宦官,剥夺他们的重权,裁减常侍到剩下二人,在左右听候驱使;小黄门设置五人,在宫中供职。像这样,对朝政的议论就能停止,天下太平就可以达到。”顺帝观看奏章,采纳了很多。立刻让乳母搬出皇宫,回到她自己的家中,常侍都叩头认错,请求恕罪,朝廷一片肃然。于是,顺帝任命李固为议郎。
冲帝即位①,为大尉②,与梁冀参录尚书事③。帝崩,固以清河王蒜年长有德④,欲立之。梁冀不从,乃立乐安王子缵⑤,是为质帝。冀忌帝聪惠,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鸩。帝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⑥,冀虑其事泄,大恶之。因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
【注释】
①冲帝即位:本段节录自《李杜传·李固传》。冲帝,即汉冲帝刘炳。
②大尉:即太尉。
③参录:参与总领。录,总领,主持。
④蒜:即刘蒜,汉章帝刘炟玄孙,封清河王。
⑤乐安王子:子应作孙,译文从之。缵(zuǎn):即汉质帝刘缵,在位时间一年。
⑥推举:劾举推究。
【译文】
汉冲帝登上皇位,李固担任太尉,跟梁冀共同参与主持尚书事务。冲帝驾崩,李固认为清河王刘蒜年长有德,想要立他为帝。梁冀不同意,就立了乐安王的孙子刘缵,这就是汉质帝。梁冀忌讳质帝聪慧,恐怕成为后患,就命亲信左右毒死质帝。汉质帝驾崩,李固伏在质帝尸体上大哭,弹劾追究侍候质帝的御医,梁冀担心事情败露,更加痛恨李固。接着讨论拥立新君的事,李固跟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大鸿胪杜乔都认为清河王刘蒜以美德著称,又和皇家的血统最为亲近,应该立为继承人。
先是蠡吾侯志取冀妹①,冀欲立之。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②,而未有以相夺③。中常侍曹腾等闻而夜往说冀曰④:“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⑤,宾客纵横⑥,多有过差⑦。清河王严明⑧,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而言辞激切⑨,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之⑩,皆曰:“惟大将军令。”而固独与杜乔坚守本议⑪。冀厉声罢会,固复以书劝,冀愈激怒,乃说大后先策免固⑫,竟立蠡吾侯,是为桓帝。
【注释】
①先是蠡(lǐ)吾侯志取冀妹:本段节录自《李杜传·李固传》。志,刘志,即汉桓帝。取,今作娶。
②愤愤:指烦闷不舒的样子。
③相夺:强迫别人。
④曹腾:字季兴,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祖籍江苏沛县,初任黄门从官,汉顺帝即位后,升任小黄门、中常侍。后因迎立桓帝有功,被封为费亭侯,升为大长秋,加位特进。
⑤万机:指帝王日常处理的纷繁的政务。
⑥纵横:分散。
⑦过差:过失,差错。
⑧严明:严厉明察。
⑨激切:激烈直率。
⑩慑惮:畏惧。
⑪本议:原来的意见、看法。
⑫大后:即太后。策免:以策书免官。
【译文】
此前蠡吾侯刘志娶了梁冀的妹妹,梁冀想要立他为皇帝。众人的意见与梁冀不同,梁冀心中便忿忿不平,但是没有办法强迫众人。中常侍曹腾等人听说,就夜里去劝说梁冀道:“将军家几代都是皇亲国戚,又亲自掌握朝政,宾客布满天下,难免有许多过失和差错。清河王严厉明察,倘若真的立他为皇帝,那么将军不久就会大祸临头。不如拥立蠡吾侯当皇帝,可以长久保有富贵。”梁冀赞同他们的意见。第二天,重新召集公卿议事,梁冀气势汹汹,言辞直率激烈,自胡广、赵戒以下百官,没有一个不感到畏惧。大家都说:“只听大将军的命令。”只有李固跟杜乔坚持原来的意见。梁冀厉声宣布散会,李固又写了一封信劝梁冀,梁冀更加愤怒,就说服太后用策书罢免李固,最终拥立了蠡吾侯,这就是汉桓帝。
后岁余①,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②,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妖言③,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④,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⑤,亦腰锧⑥,诣阙通诉⑦。太后明之⑧,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⑨。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患,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临命⑩,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⑪,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⑫。何图一朝梁氏迷谬⑬,公等曲从⑭,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⑮,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⑯,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长叹流涕。州郡收固二子基、慈⑰,皆死狱中。
【注释】
①后岁余:本段节录自《李杜传·李固传》。
②甘陵:郡名。原名清河郡,治所在清阳县(今河北清河东南)。魏郡:郡名。治所在邺县(今河北临漳西南)。
③妖言:妄言,胡说。
④门生:东汉时指再传弟子。勃海:又作“渤海”。郡名。汉高祖置,在今河北沧州一带。东汉移治南皮,即今河北南皮东北。贯械:戴上刑具。
⑤河内:郡名。治怀县(今河南武陟)。
⑥锧(fū zhì):古代斩人的刑具。,铡刀,切草的农具,也用为斩人的刑具。锧,垫在下面的砧板。
⑦通诉:申诉。
⑧明之:明白李固之冤。
⑨市里:街市里巷。
⑩临命:人将死之时。
⑪股肱:辅佐,捍卫。
⑫文:汉文帝。宣:汉宣帝。
⑬迷谬:迷惑谬误。
⑭曲从:委曲顺从。
⑮颠:仆倒,倒下。
⑯身已:身死。
⑰收:拘捕。
【译文】
此后一年多,甘陵人刘文、魏郡人刘鲔各自谋划拥立刘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陷李固跟刘文、刘鲔一起妖言惑众,将他下狱。李固的再传弟子、渤海人王调身戴刑具向朝廷上书,证明李固是被冤枉的;河内赵承等几十个人,也都腰里绑着刑具,到宫门上诉。梁太后明白李固之冤,于是就释放了他。等到他出狱,京城街市里巷都高呼万岁。梁冀听了消息大吃一惊,畏惧李固的名声和德行最终会成为自己的祸患,重新向朝廷提起李固和刘文、刘鲔相勾结的旧案,最终诛杀了李固。李固临死,给胡广、赵戒写信说:“我身受国家大恩,因此竭尽作大臣的忠心,不顾死亡,立志想要扶持皇室,使它在功业上可以与文帝、宣帝时期相媲美。哪里想到梁氏荒谬作乱,你们委曲顺从,把好事变成坏事,大事本可成功,反遭失败呢?汉室的衰微,从此开始。你们这些人享受帝王优厚的俸禄,眼看朝廷就要倒塌,却不肯扶持,倾覆朝廷的大事,后代良史,难道会有私心替你们掩盖吗?我的生命虽已结束,但已经尽到大义,还有什么可说!”胡广、赵戒看到书信后,感到悲哀惭愧,长叹流泪。州郡官员拘捕了李固的两个儿子李基和李慈,后来二人都死在狱中。
杜乔字叔荣①,河内人也。汉安元年②,以乔守光禄大夫③。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无功并封,乔上书谏曰:“陛下越从藩臣④,龙飞即位⑤,天人属心⑥,万邦攸赖。不急忠贤之礼⑦,而先左右之封,伤善害德,兴长佞谀⑧。臣闻古之明君,褒罚必以功过;末代暗主⑨,诛赏各缘其私。今梁氏一门⑩,宦者微孽⑪,并带无功之绂⑫,裂劳臣之土⑬,其为乖滥⑭,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⑮,为恶肆其凶。故陈质斧而民靡畏⑯,班爵位而物无劝⑰。苟遂斯道⑱,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先是李固见废,内外丧气⑲,群臣侧足而立⑳,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瞻望焉。冀愈怒,遂白执系之,死狱中,与李固俱暴尸于城北。
【注释】
①杜乔字叔荣:本段节录自《李杜传·杜乔传》。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今河南林州)人。历任南郡太守、东海国相、侍中、太子太傅、大司农、光禄勋,多次上疏弹劾梁冀及其亲信,受到梁冀的忌恨。建和元年(147),杜乔升任太尉,旋即受宦官及梁冀诬陷,下狱而死。
②汉安元年:142年。汉安,汉顺帝刘保的年号(142—144)。
③守:摄,暂时署理职务。多指官阶低而署理较高的官职。
④越从藩臣:指汉顺帝在继位之前,曾由太子废为济阴王,处于藩臣地位。
⑤龙飞:指帝王的兴起或即位。
⑥属心:归心。
⑦忠贤:忠诚贤明的人。
⑧兴长:提倡,助长。
⑨末代:末世,指一个朝代衰亡的时期。暗主:昏庸的君主。
⑩一门:一族,一家。
⑪微孽:庶孽贱子。
⑫绂(fú):系官印的丝带,也代指官印。
⑬劳臣:功臣。
⑭乖滥:错杂不当。
⑮奸回:奸恶邪僻。诘:查究,整治。
⑯质斧:相当于前文的锧,斩人的刑具。今本《后汉书》作“资斧”。
⑰班:分给。
⑱遂:因循。
⑲内外:指朝廷与地方。
⑳侧足而立:形容因畏惧而不敢正立。
正色:指神色庄重、态度严肃。
回桡(náo):屈服。
瞻望:仰望,仰慕。
【译文】
杜乔,字叔荣,河内人。汉安元年,朝廷任命杜乔暂摄光禄大夫的官职。梁冀的五个子弟以及中常侍等人没有功劳却一起封爵,杜乔上书劝谏说:“陛下从诸侯王的位置越级而上,即位为天子,天人归心于陛下,各个邦国都依赖您。这时不先去礼敬忠诚贤明的人,却首先封赏左右近臣,这是伤害善德,助长谄佞阿谀之风。臣听说古时候的明君,奖惩要依据功劳或过失;末代的昏主,诛杀和封赏全凭个人感情。现在梁家一门和宦官的孽子,都佩带上无功而得到的印绶,受到功臣才有的裂土之封,背离制度、行为不当到何等程度,哪里能用语言说清楚!有功劳的人不受封赏,那些为善的人就会失望;行凶作恶的人不受惩罚,那些行恶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即使将砍头的利斧放在面前,人也不畏惧;将封爵官位悬在面前,人也不动心。如果像这样发展下去,岂止是损害朝政、制造动乱而已,足可以丧身亡国了,能不谨慎地对待吗?”表章奏上后,顺帝没有理会。以前李固被朝廷废弃,朝廷内外都灰心丧气,群臣畏惧得不敢正立,只有杜乔庄重严肃,没有任何屈服。因此朝野上下都仰望杜乔。梁冀更加愤怒,于是禀告太后,将杜乔投入大牢,杜乔最终死在狱中,和李固都暴尸于城北。
论曰①:顺、桓之间,国统三绝②,太后称制③,贼臣虎视④。李固据位持重,以争大义,确乎而不可夺⑤。岂不知守节之触祸?耻夫覆折之伤任也⑥。观其发正辞及所遗梁冀书,虽机失谋乖⑦,犹恋恋而不能已⑧。至矣哉,社稷之心乎⑨!其顾视胡广、赵戒⑩,犹粪土也。
【注释】
①论曰:本段节录自《李杜传》。
②国统三绝:指汉顺帝去世后,汉冲帝、汉质帝都早崩,没有后嗣。
③称制:代行皇帝职权。
④虎视:像老虎一样看,有伺机攫取之意。
⑤确乎:坚而高的样子。
⑥覆折:倾覆摧折。伤任:妨害责任。
⑦机:枢机,关键时机。乖:背,不顺。
⑧恋恋:顾念。已:止。
⑨社稷之心:指对国家关切之心。
⑩顾视:转视,回视。
【译文】
评论说:从顺帝至桓帝,国统断绝了三次,三位皇帝接连去世。太后临朝称制,奸臣对权力虎视眈眈。李固身居高位掌握重权,以大义相争,坚定刚强,不可动摇。他难道不知道坚守节操会招致灾祸?是把朝廷倾覆而自己无所作为当成耻辱。看到他所发的严正的言辞和给梁冀的书信,虽说时机已失,计谋也于时不符,但他对朝廷的顾念之心却溢于言表,不能自已。高尚之至啊,他对国家的关切之心!这样回看胡广、赵戒等人,真就像粪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