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要哭

要记得幸福，要记得爱。

海浪声忽远忽近。

精神不算太集中，连声音也听得不算分明。火光中他的侧脸明灭可见，那双我吻过无数次的眼睛稍稍低垂。明明没人说话，却好像听得到一阵哽咽。火舌窜动，像是某个遥远部族的祭祀舞，带着诡秘又不容抗拒的意味。

亲爱的，这是一场命运蓄谋已久的分别，而我避无可避，无处可逃。久站的腿有些僵硬，我踉跄了一下，余光看见他的食指条件反射般地抬了一下，却又被理智押送回掌心。

我看见他偷偷咬着嘴唇。

“非走不可吗？明明前几天才答应要陪我去旅行。”

沉默终于被打破，他有点委屈，脸颊鼓鼓的。我没忍住，想伸出手捏一捏，没想到他先把脸凑到了我的手心。

“以后都给你捏，不走了好不好呀……”

小老虎把最柔软的肚皮翻出来，想贿赂眼前这个心狠的人。

感受着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我顺势轻轻捏了一下，但很快把手收回背后，无意识地摩挲着。

“只是恰好排上了国外那个专家的号啦，我去看病，然后健健康康地回来陪你出去玩好不……”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他把我背在身后的手捞出来拢在掌心。

他有些刻意地转移话题，语气里却藏着实打实的关心：“为什么手又这么凉？我们回去吧，不要一直站在海边吹风了。”

他弯着腰，低头给掌心里呼气，看起来竟是比我还要冷些。那毛茸茸的脑袋在我的眼睛里，我拼命地偷偷深呼吸想把眼泪逼回去，却还是撞上了他的眼睛。

“姐姐，不要哭。”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很多字被碾碎了咽下去，就剩了三个临时拿来救场。

我眨了眨眼，勾起一个笑，假装玩闹般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下一秒又有点心疼地把手覆上去揉了揉：“才没有呢，是风太大了，眼睛进沙子啦。好啦，我们赶紧回去吧，天色都暗了，我们总不能要浪漫不要命吧。”我笑着打趣。

“要命，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姐姐。”他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着，“要健康，健康最重要了。过去我没在意，可是认识姐姐以后，我每次许愿的时候都会祈祷健康常驻，甚至大过于对青春的不舍。”

他的眼睛很黑。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见人说，黑色是世界上最孤独寒冷的颜色。可是在这样一个傍晚，他背后的夕阳像烟花升到最高处一样盛开，却依旧不如他的眼睛灼热。

“说得好！很有思想觉悟嘛小伙子，不要把浪漫呀、爱呀这样的身外之物放在生命的前面，要知道健康真的来之不易呢……”

我拍拍他，假装无事地背过身往前走，有些欲盖弥彰地哼起了歌。半晌，身后都没什么动静，我的脚步微滞，正想回头看看，身后突然有人跑近的声音，然后我被拥进了一个薄荷味的怀抱里。

背上传来他有力又快速的心跳，他微微喘息着，手臂紧紧地圈在我的身前。

我一时愣住，也就没有挣脱，他的热意渐渐蔓延上我冰冷的躯体，叫我短暂地鲜活了片刻。可惜只是片刻。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闷闷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注意到了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意外的是，我没有感觉到被束缚的痛感。

“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叫他看出了端倪。听这语气，他像是知道了这次手术的成功率微乎其微。但不做手术就连一点转机都没有，我极有可能就要止步于此，无缘再去赴他的约。

我沉默了一会儿，兴许也是我在贪恋他的怀抱，可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抢先一步：“我等你回来。”

他把头埋在了我的脖颈上，他的皮肤热腾腾的，又带着点海风般的潮湿。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我的脸，低声肯定着：“我等你回来。”

我突然就失了声，好像有一部分的身体脱离掌控。我的眼眶干涩，心脏却像是泡在海里，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贯穿了我的人生。

他就像是那艘专门营救我的船。

后面的人抱得更紧了，像是一种无声的抵抗。我叹了口气，掰了掰他的手臂，起初能感受到抗拒的力量，但他最终还是妥协地泄了气。我转过头时，看见他无意识地噘着嘴，盯着地面不看我。

“乖啦，如果我没回来，还要拜托你帮我多看看世界呢。”我歪着头去找他的视线，打着安抚的名号又揉了两下他毛茸茸的脑袋。

听到这话的他飞速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我，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没藏好的仓皇：“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他凶巴巴地用食指戳我，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却偏偏叫我听出了乞求的意味。

“好嘛好嘛，不是说了不要生气嘛。那就要拜托你给我许几个愿望啦……”

他从来没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微微泛红，我好像隐约瞥见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要记得幸福，要记得爱，记得开心，记得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样子。

在仪器刺耳的声音中，意识逐渐模糊之前，我最后想到。

希望你以后只掉幸福的眼泪。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色彩展览馆，

人靠近相似的颜色就会想要融化。

冬天太冷了，

泪水烫得脸颊生疼，

眼角滑下来一条泪痕，

那是大雪封山时的唯一出路。

我想我需要大梦一场，

或者只是一朵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