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以血洗，怎能证誓
秋台寺，正殿。
安排好香火、人事等杂务后，已过晌午，弥真差遣杂役僧将正殿前后打扫洁净，安放下早已筹备好的上百张桌椅，然后在殿中安坐，静静等候。
时辰已到，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弥真长老，你连日来忙于寺务，真是想见一面也难啊。”
入殿而来的是鹤发童颜、笑容和蔼的摘虚真人，在他身后，跟着巡天道弟子十多人。
“真人见笑了，请入座。”
弥真一低头间，目光往人群中扫去，丁佩芷婀娜的身影也在其中。
丁佩芷感觉到弥真的视线，脸上一烫，回了一个白眼，也不说话，与一众同门在正殿中安坐下来。
想起这几天夜里的销魂，弥真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很快，又有一拨人走进正殿。
“旭州独孤氏，见过盟主！”
独孤去疾器宇轩昂，一入正殿，便朗声向弥真问好。
至于他麾下的羲和宫弟子，个个衣冠刺红，行走之间，宛如烈火横空，气焰煞是逼人。表情永远洋洋自得的独孤煅流，混在这些弟子中间，反而没那么起眼了。
弥真与独孤去疾寒暄的话音未落，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又闯入殿中。
当头一人，长长的马脸中间挂着一块鹰钩鼻，神色犀利，沉默不语，带着门人径直到殿中坐下。
独孤去疾摊开手对弥真介绍：
“盟主，这位乃是雁州踏云修的高人，卫无疆。”
“踏云修门下人才济济，个个擅长千里奔行、飞山赶海，要抗衡妖魔，实乃我道军不可多得的战力呀。”
卫无疆对这边点了点头，却仍然脸色如铁。
弥真神情如故，心里却在冷笑：这是摆明还认独孤去疾为道军盟主，不认自己了！
也不知这个卫无疆，是独孤去疾找过来演戏给自己看的？还是他本人和自己有什么过节？
不久，解百年也带着龙虎堂众人来到殿中。他们人数最多，但显然因为修为最低，除了弥真以外，殿中没有什么人对他们正眼看待，连独孤去疾也沉默地在原位坐着没有动弹。
和他们同样待遇的，还有朱非红与疏星两人。
疏星远远地对着弥真露出一丝微笑，然后陪师姐在正殿角落中坐下。奇怪的是，朱非红脸色十分冰冷，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来这殿中，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善哉。”
“既然诸位同道都已经来齐，小僧不敢耽误时间，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弥真清朗的声音在正殿上空回响：
“——我道军今日大会，正是要商议如何反攻接天崖，除净妖魔，还界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不少心中存着血性的人，听到弥真的话，立即欢声雷动：
“杀上接天崖！”
“他奶奶的，老子早就忍不了了！”
此情此景，与弥真接受界州府百姓拜谢那天的动静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等喧嚣稍停，摘虚真人缓缓起身，来到弥真面前。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当今界州，妖魔四起，我等虽然自号道军，却一直据界州府城以自保，说出来实在是羞煞人。个中原因，又是为何？”
“我巡天道以观星望气为本。老道昨夜观天象，见荧惑入房，此乃妖氛再起之兆，可见敌有天时之利也；天崖上的道尊宝地，被妖人霸占了两年，故尔敌有地利之利也；界州四处贼患未平，人心惶惶，往来交通不便，我之人心失和，则恰是彼方人和之利也。”
“有此三利，妖魔何能不胜？”
听摘虚真人娓娓道来，座中众人的脸色不禁越来越白。
独孤去疾对摘虚真人这种杀自己威风、长敌人志气的做法有些不满，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打断，又听摘虚真人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敌势虽盛，我军的胜机却早已在各位心中，了然于胸！”
摘虚真人微微一笑，雪白的胡须扬起，真是飘然如仙。
“……那镇仙牢的厉害，想必在座不少人都尝得够了。如果我们能把镇仙牢中，道尊留下来的奥妙法门搬出来，任凭妖魔有天大的本领，也难逃道尊老人家的手掌心也！”
此言甚是有理，一时间，道军人人点头称善。
“自从界州府遭受贼害以后，我巡天道和阴阳二气门同气连枝，一起在镇仙牢中日夜耕读道尊的典籍和阵法，想来不日之间，就能破戒其中的奥妙！”
“故此，老道提议：道军主力应该继续固守城中，静待镇仙牢秘法解析成功。在此期间，道军众弟子可以随州兵出征，四处平定贼乱，为我道军反攻大业奠定基础！”
“说得好！”
殿内登时有人欢呼，紧接着掌声雷雷而来。
就连独孤去疾，也不禁为摘虚真人这一番布局暗暗点头。
弥真气定神闲地坐在道军诸人中央，等摘虚真人慢慢说完之后，才淡淡地说：
“真人言之有理。”
“小僧只有一事不明：解析镇仙牢的秘法，需要惊动乾修子老人家的大驾么？”
此言一出，道军中登时炸开了锅。
“乾修子？说的是那位、据说已有四百年修为的归真境高人？”
“整个十三州，身怀归真境修为之人，两个手就能数得过来！巡天道把这等老祖请来，只是为了解析阵法？”
“我不好说……归真境大能一至，妖魔说不定望风而逃，还解析什么阵法？”
“难说！难说！归真境高人都是活着的传说，他们个个早已不问世事，连年闭关，只为有朝一日证得大道飞升，又怎么会顾及千里之外界州百姓的生死？”
“照这么说，乾修子此行如果不是为了镇仙牢，又不是为了除妖，那他出山是为了……”
猜疑的种子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在众人的心中深深根植。
弥真想起夜夜殷勤上门、把消息传递给自己的丁佩芷，不禁暗自得意。
独孤去疾脸色一变，看向气度显然变得慌乱起来的摘虚真人：“道兄，这和尚……盟主说的，可当真？”
摘虚真人心里，疑惑与恼怒重重交织：
到底是谁泄密了？
当着一百多人的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乾修子老人家闭关百年，若非有生灵涂炭、道统倾颓之难，绝……绝不会轻易出山。”
“弥真长老，出家人不打诳语，莫须有之事，你在这么多同道面前说出来，不怕欺心么？”
摘虚真人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严厉。
弥真面不改色。
“真人莫怪。只因小僧觉得，这镇仙牢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镇得住妖人的头目。”
“长老你未曾被关入牢中，是以有所不知。”
摘虚真人绕着正殿中央，走了一圈：
“老道，独孤宫主，卫大侠。这些都是灵显境修为的好手，一入了镇仙牢，登时修为全失，真气窒碍，几乎动弹不得。就算那妖女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未必能脱得了身……”
弥真就等着他提起这茬，立即微笑着打断了摘虚真人的话：
“善哉。这一件事，小僧始终想不通。”
“紫霄护城大法尚在之时，道尊符虽然厉害，却奈何不了灵显境修为之人。三位既然道行高深，何以也跟在座的诸位同道一般，被抓进了镇仙牢？”
这个问题，在座的弟子们都曾经想过，却从未有人敢问。
而身处问题核心的三位高手，一时间，脸色或青或红，竟然没有一个敢出来回答。
摘虚真人红润的脸色变得更红，甚至近乎发紫：
“……此乃那妖女的诡计，着实难防。弥真长老……”
不等摘虚真人断断续续地辩解清楚，独孤去疾“哼”地一声，猛然站起，大声道：
“盟主这是在怪罪我们了！不错，接天崖上那妖女，也就是那恶名昭著的和乐天女，用美色相诱，害得我三人身中迷咒，难以御敌！”
“我等大错铸成，早该无颜面对正道弟兄们，既然盟主责备，我独孤某安敢不担责？这一只手臂，就用来谢罪罢！”
炽焰真气，散发着夺目的光，凝聚成无坚不摧的锋刃。
正殿之中，人人胆裂，眼睁睁看着独孤去疾、堂堂羲和宫昇阳宫主，居然把自己的右臂活生生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