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草木之灵，鏖杀之兽
山势，起伏不定。
莽林，越行越深。
弥真在树梢上眺望了片刻，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这璋陵山，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多了，空有一身修为，可如果只靠脚步去搜遍山中每一寸土地，实在太费时间。
且不说要找到一个相当隐蔽的古老坟墓，就算是要找出传闻中那几个盗墓贼，眼下也不知道他们是早已离开、还是死在了哪条沟里，这活儿更是吃力不讨好。
他回到地上，对疏星摇头说：
“这山太大，山谷又深，不能盲目去找，得想个办法。”
疏星吸了一口气。
山林中的清新空气进入体内，一阵神清气爽。
“弥真大哥，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传说中的神仙墓？”
“说不定，这只是一个流传了很多年的谣言？说不定，那些所谓的盗墓贼也找不到神仙墓，已经溜了？”
弥真回想着刚刚在县衙里听到的话。
“如果真的只是谣言，受此鼓动而上山来找墓的人多年遍寻不遇之后，这个谣言应该早就不攻自破了。我认为，那些因此入山的人，是真的都遇到了不测。”
“人命。才是传说能够流传至今的养分。”
“可是如果，这些贪心的人都只是巧合发生了意外呢？”
“那么，官府便不会流传下来‘携带盗墓器具入山者重罚’，这么一条特别规定了。”
弥真在和官府短暂的打交道过程中，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官员始终秉持着宁可少一事、绝不多一事的原则，而且非常看重前任流传下来的习惯。
这也许，是他们在与寿命、见识都远超凡人的各大宗门交流过程之中，所学到的“珍贵品质”。
疏星嘟着嘴，踱步了一小会儿。
然后，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毛，用熠熠的眼神看着弥真：
“弥真大哥，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到那个墓，我可以帮你。不过，等我们找到了师姐，可不能说起这件事情……”
“为什么？”
“因为，师姐会告诉师父的。这个是师父只传授给我的独门功法，关门授业的那一天，便吩咐过我，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
疏星朝弥真走近了一步。
“弥真大哥，我没把你当外人，但师姐和师父不一定会这么想。所以……还请你答应我。”
没把自己当外人。
听到这番话，弥真心里不知为何感到一股莫名的暖意。
“我答应你。”
得到弥真的答复后，疏星低下身子，伸手去触碰树叶覆盖的泥土。
“……”
林间的风，似乎改变了流向。
弥真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无法捕捉到疏星此时的真气动向，而密林之中，仿佛有无数话语、无数呢喃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定睛看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子沙沙作响。
不到片刻，疏星的手猛然和地面脱离接触，她站起来，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弥真连忙张开手臂扶着略有些摇晃的疏星。
温香暖玉入怀。
两人还是第一次以这个姿势贴近，接触的瞬间，一个念头就出现在弥真心里：
这小姑娘看着瘦，没想到还挺大的。
“嗯……”
疏星有些害羞地低下脸，但也任由弥真抱着，没有抗拒。
“大哥见笑。这‘树华见心’之法，我很久没动用过了，实在是有些累人。”
她顿了顿，又道：“树木们告诉我，那帮不速之客往东北方向去了。弥真大哥，我们出发吧。”
弥真合不拢嘴：
“你能和树木对话？”
“并非对话，我只是单方面地接受树木传递给我的感情和回忆罢了，而且树木们的心思缓慢，如果是临阵接敌，或者被敌人围捕，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是……”
疏星的脸色迟疑不定：
“……只是，东北方，除了那伙人，似乎还有某些说不清的危险，连树木们都对那边本能地感到害怕，没办法将准确的感受传递给我。”
“弥真大哥，千万要小心。”
以弥真对十三州修真界粗浅的认识，与树木沟通，绝非某种功法所能做到的事情，从表现上看，甚至已经接近自己所具备的反律神通。
——疏星，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抱着这个疑问，也抱着脚步略显虚浮的疏星，弥真动身前往璋陵山的东北方。
……
沿途，弥真打起十二分精神。
疏星忽然叫了一声：
“弥真大哥，快看！”
那块异物，在深绿的草丛之中显现着突兀的殷红，弥真也早已注意到，两人凑近一看，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一坨红白掺杂、表面呈丝丝断裂形状之物，赫然竟是人类的尸块！
肉已略干，有些发暗。
碎得很透彻。
甚至辨认不出来是人体上的哪一个部位。
疏星从弥真身上下来，微微别过脸，不想仔细看那肉碎，不料，这一转头，更多的惨状映入她的眼帘。
枝丫上。
大石头底。
树根旁。
仔细分辨，就能看见一块块被撕扯得粉碎的人体器官，飞洒得到处都是。
“呕！”
疏星压抑不住反胃之感。
就算亲手杀过人，可是在战场上为了活命、为了取胜而杀敌，与眼前的这般景象，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宣泄暴虐，没有意识，只为屠戮。
从尸体的惨烈模样当中，杀人者的形象，被分明而强烈地描绘了出来。
弥真眉头紧锁，忍住不适，仔细观察着这些本来是人的碎块。
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蔓延。
——不太新鲜，但也还没发臭。
——模糊判断，这些人变成眼前的样子后，应该经过了一天左右。
为了确认这些尸块属于百姓们口中所说的盗墓贼，弥真继续向前走着，试图寻找散落的遗物。
阴影攒动。
一阵极微弱的气息，传入自己耳朵。
——还有活人！
弥真内心一震，他立即反应过来，这人也许是重伤，也许是拼命压制了自己的气息，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无论如何，他终于费尽力气，从不可名状的暴烈凶手底下，逃得半天活命。
循着气息来源。
弥真越过一道又一道伏倒的树干，与崩裂的河沟。
终于。
树影底下，一双眼睛半掩埋在泥土中，仍带着一丝生气，空洞地望着自己。
弥真袖子拂过，吹开砂石，把这人从土里拉出来。
“镇仙……”
“……镇仙……”
那人眼神已经涣散，脱水的嘴唇里，只能发出零星几个字词。
“镇仙牢……原来，是真的……”
“……它活过来了，镇仙牢，活了……”
“道尊他，留下了……”
猛地抓紧！
那人挺直了上半身，五根手指死死扣住弥真的衣襟，双目瞪成两颗灯泡！
“城里有、这里……也有！”
“……逃、不掉！”
“逃不掉！”
绝望的嘶吼飘散在密林深处。
他脑袋一垂，就此断气。
弥真忽然浑身发冷，似乎从胸腔以下都泡进了冰水里一般。
自己隐约想到了什么。
——如果真如疏星所言，修真者向来都对墓中秘宝的传言嗤之以鼻。
——那为什么，阴阳二气门的人，会出现在璋陵的古墓传说里？
凶气。
与自己脑海中那不寒而栗的念头，同时降临。
弥真下意识地运起菩提无定身。
身影从原地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原来所在之处，裂石飞沙。
那刚死的盗墓贼，尸首眨眼间就被巨力粉碎，溅射起片片血雾。
跟刚才目睹的那些碎尸一模一样。
弥真站定，满心惊骇还未休止，浓浓的凶意便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这般可怖的袭击、这份深重的杀意，都来自眼前之物：
独角蜷曲，耸立于脑门之上。
狰狞的面孔由于年代久远而被侵蚀风化，难以辨认，但自口中伸出的獠牙，锋利一如往昔。
两条前肢比后腿更加粗壮，钩爪弯敛，上面沾满肉糜和鲜血。
石像。
一尊石像，五六人高，非猿非虎，盘踞在前。
弥真身后，远处。
疏星的目光才刚把这怪物纳入视野，惊叫声就已不受控制地发出：
“镇墓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