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唱情歌(2)
(4)
尚弼,今天下午我逃课了,你一定猜不出我去了哪里。
我去了我们老家后面的那个小公园。
那年夏天,我刚考上天中,而你高考失利,只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专。偏偏坏事成双,你妈妈被检查出得了子宫癌,你爸爸陪她到上海治病,你只能寄居在我家里。那时候你成天不说话,戴着耳机闭着眼睛听音乐。我好不容易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的达明一派的旧CD,里面有你找了很久的歌《十个救火的少年》。你却随手把它插在一叠卫生纸里,说你有空再听。
某个黄昏你从家里走出去,什么话都不肯对我讲。
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在小公园的池塘边蹲着,身边是一些散乱的酒瓶。
天好暗好暗了,像块黑海绵,还在不停地把光吸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带着恐惧的心情拖了你半天,你都一动不动。我真怕你想不开,一头栽到池塘里去,只能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你。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你的身体烫得像块被煮过的石头,可我却一点也不想松开,满头大汗也不想。
“我好饿。”你气若游丝地说,“我想吃我妈做的栗子蛋糕。”
你喝得太多了,我不敢把你带回家。我松开手,蹲在你旁边,把那些鲜绿色的酒瓶排成一个圆圈,一个微笑的嘴角。你没空欣赏我的艺术天赋,而是忙着把酒瓶一个一个丢进池子里,可它们却并不沉下去,泊在水面上静静的呼吸,像偷窥着什么似的。
你捡了一根树枝伸进一只酒瓶的瓶口里说:“你说这里面有没有鱼?”
“池里应该有,可瓶子里怎么会有呢?”我认真地回答你的傻问题。
“不知道鱼怎么打KISS?”你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来不及去思考这个对我而言很有尺度的问题时,你已经凑过来,吻了我。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是没有思考过关于“初吻”这个问题,但它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跟我想像中有着千差万别。
尚弼,不那么美好的。
所以,不好意思,直到今天我还在为此感到遗憾。
我总是不止一次地去猜想,如果那天你没有喝酒,会不会让那一次稍许美好一些呢?
不过如果你真的没有喝酒,你还会不会用力地抱着我问:“小秒针,万一我没有妈妈了,你做我妈妈好不好?”
你还会不会用唇反反复复碰过我脸颊,反反复复求我:“小秒针,你不要离开我。”
这些事,后来我们从来都没有再提起过。
我曾经跑到“百度知道”去问过一个比你那个关于“鱼”的傻问题还要傻的问题:人会不会记得自己喝醉后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
答案自然毫无意义,因为有人说会,有人说不会。
方蹭蹭朝着我大吼说:“白痴,你不能当面问那个王八蛋么?”
她只知道我讲的是初吻,但不知道我讲的那个人是你。
她要知道她会疯的。
你是方蹭蹭的偶像,她整天以和你是校友为荣。
她说她存够了钱,就穿着天中的校服去北京看你的演唱会找你签名。
她还问我去不去。
尚弼,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5)
那天晚上,在学校餐厅吃饭。
很巧,那个悬挂着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放你的采访。食堂里很吵,电视声音也很小,我坐得很近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于是只能看字幕。
那个主持人问的全是弱智问题。
你觉得自己红了么?
你答:还行。
现在敢独自去超市或者逛街么?
你答:有什么不敢?
那除了唱歌,你平时还喜欢做什么?
你想了一下说:游泳。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端起饭盒就跑了出去。
黄昏的天变成了软软的奇怪的蓝色,哦不对,又好像是红色,要不就是紫色,反正肯定不是黑色。
我愿意甜蜜地相信,你这个答案是为了我。
为了我为了我为了我!
还是那个夏天吧,我们常去你爸工作的市里唯一的五星级宾馆游泳。我们通常是在早上去,不知道是不是住宾馆的人都喜欢睡懒觉。有时候整整一个上午,池子里除了我们俩,一个人也没有。室内游泳池的光线,温度,气氛,以及我菜鸟级别的游泳技术,都是滋生暧昧的温床。直至今日,我仍记得你双手放在我腰间的安全感。渐渐的,当初那个一碰到水就惊慌失措的我终于学会了扶着你的肩膀慢慢向前游去,闭着眼睛,借住水的浮力,幻想自己在飞。
你却忽然游得很慢,渐渐不游动了。我以为时间停止了,疑惑的睁开眼,就在这时你忽然转身过来,我双手扑空,按进水里,惊慌失措的扑打着水花,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你忽然抓着我的胳膊,我划动双脚,竭力保持着上身直立,却抖动得像油锅里的一颗水滴。
你说:“到天中不许谈恋爱,听到没有?”
“偏谈!”我明明高兴坏了,却看着徐徐而过的水波犯扭捏病。
你生气,猛地推开我,我就整个人沉到水里去。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你怎么舍得让我死?
你果然一把用力捞起我来,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水呛得不轻还咯咯咯笑个不停。
等我终于笑够了,停下来,看着你,你也看着我。天就要塌了,你却忽然从池子边找到你的绿色人字拖,把它顶在头上一边做鬼脸一边对我说:“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戴上这种颜色的帽子。”
说完,你扔掉拖鞋就往池子的那一头飞快地游去。
你真傻,我才不会去追打你。
天秤座的女生,其实是最自卑的。原地守候,才是我的特长哦。
游完泳我们一起走回家。太阳像烧着的棉花糖,自以为很嚣张,其实除了会让人不断涌出潮湿的汗水,它也就是一个摆设而已。路边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店里的玻璃门上贴了张很大的海报,上面写着那句众所周知的飞扬跋扈的宣言:“爱她,就给她买哈根达斯。”
你给我买了,曲奇香奶脆皮。
我大概是因为觉得很贵,吃它的时候眼泪汪汪外加心痛心酸心神不宁。
那是你住在我家的最后一天,第二天,你就要去南京了。那晚你偷偷溜到我房间,你躺在床上,你把光秃秃的脚丫子搁在我的床板上,递给我一个耳塞。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体轻轻贴着我的高温,那块烫石头又在做怪,快把我整个人烧起来了。耳边陈奕迅在唱:“谁管他红不红,他知道自己有用,谁管他穷不穷,到底他的过去他的未来成功不成功,没人懂。管他头痛不头痛,有人这样努力,我只觉得光荣……”
后来的日子,当我无数次独自重听这首《谢谢侬》,才明白那时候的我,自以为对你了如指掌,其实根本不懂得你的理想。
(6)
自从你读大学后,除了过年过节,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为了庆祝你妈妈手术成功,我们两家还一起去天目湖玩过一次。但是唯独没有你,他们说,你要忙什么大学生艺术节,没空。
我在天目湖钓鱼,一条也没钓到,气得我踩坏了鱼竿,害我妈赔了人家一百块钱。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在批我,我妈还说什么女大不中用,越养越怪物,我就摔了碗筷跑出去了。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哭的理由,好证明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你。虽然你发短信跟我表示了遗憾,虽然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忙。
我做了我认为最邪恶的一件事——给你发了一条彩信。
是我刚哭过时的样子。我特意选了一个完美的角度,可以让我的下巴看上去稍微尖一些。
我的鼻子有点红,眼神足够楚楚可怜。
男生应该都对哭过的女生没什么抵抗力吧?我怀着对自己邪恶念头的谴责发出了这条彩信。
可是你没有回音。
这让我更加痛苦了,真是自作自受。
那时候我常常去你们学校的论坛。因为那里面有好多关于你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它们对我而言都很珍贵。
“经管系有个叫尚弼的男生是中韩混血儿,酷得人神共愤。
尚弼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唱的是苏打绿的《小情歌》,拿了第一。
号外,号外,尚弼和新晋广告模特儿刘采采恋爱了。
惊天大秘密,尚弼喜欢的原来是男人哦。
尚弼这个星期穿的白色衬衫是美术系的系花郑卫卫给他买的。阿玛尼,价值3800。
尚弼喜欢吃甜食,最钟爱栗子蛋糕,钟爱绿色,口头禅是:‘还行。’
……”
当然不会有一条信息与我有关。
那时候每个周末我们都会通电话,虽然通话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但我亦很满足。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用开玩笑的口吻跟你说刘采采不漂亮,还没气质。
你却问我谁是刘采采。
我说苏打绿的《小情歌》歌词写得真好,听得我都快哭了。
你漫不经心地说还行吧。
我问你男生穿白色衬衫好不好看。
你回答我那是装逼。
我百无聊赖翻看手机,不小心又看到之前自己傻兮兮的那张快哭的彩信照,恨不得把手机摔碎。
那是怎样一张丑陋的脸啊,丑,丑死了,丑得无以伦比,丑得难以相信,特别,是和我下载了刘采采的照片对比之后。
我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自尊心被该死的天中磨得只余百分之十,然后这最后的百分之十在你那里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方蹭蹭整天要给我介绍男朋友,高二的,外校的,跟她住一个小区的。就是为了蹭我的秘密,想知道我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要不就再逼我玩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我统统拒绝了。
其实我忍得很辛苦的,哪个女生不要面子不喜欢吹牛呢。但你现在是名人了,我必须学会尊重你的隐私,更何况是在你的歌迷面前呢。你说对不对?
更重要的是,我都没有任何把握。
爱情是很难解的谜,十七岁的爱情更是这样的吧。
我头都想破了,还是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你的女朋友呢?
有个也在南京读大学的大二的男生只是跟方蹭蹭见过几次面,就在手机里把她的名字存成“老婆”了,我却一直是你手机里安安静静的小秒针。
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