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身虽殒，此心亦复光明
看着身前负手缓缓而行的鸿真子，陈寒一边跟随其后，一边默默思索。
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起初觉得自己明白，可是现在随着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对方的面容却越来越难辨清了。
相比鸿信子等人，鸿真子看起来更加的亲近和气，更加符合他想象中圣地掌门的形象。
在几乎所有玄天圣地的弟子心目中，也都觉得鸿真子是完美的门派掌门，至多是抱怨几句鸿真子不够硬气。
但是在鸿信子无礼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会为鸿真子打抱不平，更觉得掌门是在为门派的团结而忍辱含垢。
然而。
就是这样的鸿真子，在温润儒雅的外表下，却有着深藏不露的智谋和机锋，更在默默谋划一个巨大的计划。
甚至有可能。
就是太昊口中所说的“天，要变了”。
他是真正的温润长者？
还是个丧心病狂的恶人？
陈寒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前方的鸿真子忽然在悬崖边停下了脚步，虽然没有回头，淡淡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陈寒，本掌门听孟卓说，那天晚上，你认出了他？”
陈寒心中陡然一动。
他其实有预感，孟卓可能也知道被认出来了，因为那天晚上的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
对方仔细思索之后，当然就会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被吓得愣住了，那不是自己的正常表现，而是因为自己认出他了。
“是，弟子之前留意过孟师兄的身形姿势，尤其是他施法之时，右手小拇指会微微翘起，所以弟子才印象深刻，在他刚刚出现的时候，便认出了他。”
陈寒顺口将那晚自己留意到的孟卓的一些小细节说了出来，当做借口，掩饰自己的金手指。
“嗯。”
鸿真子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聆听着崇山峻岭之间的万壑林风，感受着擦着脸部皮肤而过的云雾，陈寒意识到，对方是想听听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对待恶人，必须要有比恶人更厉害的手段。”
他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鸿真子回头凝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赞同，又似乎是在嘲笑，更似乎是在质疑。
陈寒顿时一怔。
对方怀疑自己所说的话，只是为了迎合敷衍？
他心中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入门来的表现，在石峰、明心子、孟卓，甚至在鸿真子面前所说过的话，确定并无纰漏，这才抬头皱眉：
“弟子不太理解。”
“本掌门的意思是说……”
鸿真子的眉宇之间既有责备，还有赞赏，更有惋惜：
“你进入门派以来的种种表现，本掌门一直听在耳中，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可是，你毕竟太过年轻，太过锋芒毕露。不知道这圣地之内波云诡谲，人心险恶。”
“鸿信子等人势力之强，越超你之想象，即便是本掌门也要对他们再三忍让。无论你在阵道山试炼中的表现，还是你在掳掠幼童案中的所作所为，全都大大得罪了他们。”
“他们若是挟怨报复于你，你又该如何自处？”
“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此事？”
陈寒低下了头，脸上显出了愤愤不平之色。
他当然有想过此事。
而且想得更加深远。
玄天圣地内存在两股势力，随着自己修为的增长、见识的拓宽、地位的提升，迟早要到选边站队的时候，想要哪个都不得罪，左右逢源，最终只会翻船。
必须要先挑一条大腿紧紧抱住！
他也曾想过，通过天晴子的关系投靠鸿化子，但这念头在脑海中只是一闪即逝。
虽然天晴子对自己的确不错，但鸿化子寿元已所剩不多，到最后，自己还得要去投靠鸿信子等人。
还是那句话：
即便自己愿意当狗，人家也不一定要。
何况他本来就不想当狗。
所以。
投靠鸿真子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不担心鸿真子机谋太深，他只担心对方太过仁慈太过忍让，最终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而且他还能猜到。
鸿真子刚才所说的话，其实是在考验自己，自己此刻的所有表现，都会落在对方眼中，更关系到能否进一步获得对方的认可、获得任务奖励。
此前。
他已经取得了付连峰、明心子、天晴子的认可，获得了几枚悟性丹奖励，不知道完成鸿真子认可的任务后，又会得到什么奖励？
至于鸿真子说他“太过锋芒毕露”，说实话，他很无语。
自己不是被他们一步步推着走到这里的吗？
但。
对方既然要演戏，那自己只能陪着对方演。
“掌门真人！”
他猛然昂首，牙关紧咬，现出了倔强不屈之色：
“弟子加入门派之前，原以为修道之人都是道骨仙风、慈悲为怀之人，那料来到圣地后才知，凡尘俗世间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在这里一样不少。”
“但弟子却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信念，更不可能因此便向鸿信子等人低头，与他们同流合污！”
“弟子若因此被他们挟怨报复，错不在弟子，错在他们，更错在圣地！”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殒，此心亦复光明！”
鸿真子闻言，像是怔住了一般，凝视着一语不发，良久之后，方才摇头叹息：
“这世间的修仙者，哪一个不是自私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争斗，你只知砥砺气节，只知迎难而上，却不知刚则易折、柔则长存呐！”
陈寒双眼中的凛然之色愈加旺盛，愈加的昂首挺胸：
“难道掌门真人也以为，对他们委曲求全、躲避退让是对的？”
鸿真子不禁哑然失笑：
“本掌门若是也这样认为的话，又岂会和你说这么多？年轻人有锐气、有志向乃是好事，但是，遇事也要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才行！”
“就譬如记名内门弟子资格之事，无论阵道山试炼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鸿信子等人的目的都不难猜，全是奔着本掌门来的。”
“本掌门身为玄天圣地掌门，自然得拿出点应付他们的手段才行。”
“若是只会迎难而上，却无半点应对之策，到最后难免落得个身死道陨的下场，沦为他人笑柄，于事丝毫无补！”
陈寒低下了头。
他当然知道，鸿真子能当上这个玄天圣地的掌门，决非等闲之辈，更知道对方另有图谋，而且图谋的是大事。
但，自己若不说出这些话，又岂能获得鸿真子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