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别急,笑傲江湖先问问大明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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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吕光午的江湖小本本

激动。

吕光午,当世大侠,不依附于各大门派的大侠。

是不是赶紧上前,纳头便拜?

道一句:

“前辈,我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武学天才。”

“平飘零半生,未遇名师,今逢前辈,如拨云见日,若蒙不弃,愿以师侍之。”

“今魔教猖獗,正教各派,囿于门户之间,一场大乱迫在眉睫,平少有大志,欲申正义于天下,明法度而彰秩序,恨未遇名师尔。”

“前辈也不想看到一生所学,化为尘埃,英名半世,终成土灰。”

“前辈所恨,不过王之垣而已,若得传授高深武学,前辈之仇,晚辈必雪之。”

“前辈,实不相瞒,在下实乃忠义之后,身负血海深仇……”

“前辈,晚辈有一门手艺,名叫叫花鸡,前辈可愿赏脸品尝?”

“若不能拜前辈为师,要此臂何用?”

……

当然,这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你有千百个理由能够让一个前辈收你为徒。

但是对于吕光午,这一切都是没用的。

在以前,你要能在学问上说服吕光午,别说是磕头拜他为师,让他磕头拜你为师都可以。

何心隐就是如此。

当年倭寇入侵浙江,徐渭称赞吕光午“天生吕生眉采竖,别却家门守城去。”

到现在,那个吕光午已经死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何心隐之死。

何心隐曾经预言,必定为张居正所杀。

万历初年,他屡变姓名,诡迹江湖间。

为了自保,他让吕光午结交天下奇士。

于是吕光午浪迹江湖,各色各样的江湖异人莫不结识,甚至于跑到苗疆,教授兵法,连五毒教都要结交。

吕光午还搞了一个名册,记录江湖人物和江湖故事。

可是,何心隐一路押解,走了三千多里路,没有一个所谓的“奇士”能够站出手相救。

江湖不管吾师死活,我又何必管江湖的死活?

眼前的老人,其实比起风清扬更加风清扬。

要是说,在这里忽然遇见这位前辈绝非巧合,而是他注意到自己很久了,要找一个衣钵传人,那在他身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

七福楼东家老吴带着一群人上来收拾。

一见路平还在,怒气冲冲地说道:“四爷,你瞅瞅。”

“非得在七福楼拿贼。”他指着一片狼藉的厅堂,揪着路平的衣领,怒声道:“过两日锦衣卫指挥同知徐爵大人要在这里宴请。你说说我怎么办?怎么办?”

“这有何难?”路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老吴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此话当真?”

“若是不成,你再来找我就是。”路平含笑点头,又塞给他二两银子,指了指吕光午道,“劳烦再给我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我好跟这位老先生一叙。”

纵然习不得武功,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当下换了一处阁楼,要了一壶鼓山柏岩茶,一些干果小碟,两碗肉燕、一碟水晶糕。

吕光午也不客气,更不讳言。

一开口,又将耿定向数落了一遍。

何心隐有遗言归葬湖北孝感,吕光午来到福州,求助于耿定向。

在何心隐生前的友人中,耿定向是地位最高的,这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了大事。

耿定向说了一句:“非其时。”这是他表示机会合适的时候,他会完成何心隐的心愿。

又给吕光午看了他提前写好的《梁子招魂辞》(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故称梁子)。这是他表示,他和何心隐的交情是多么深厚,完成何心隐遗愿的想法是多么强烈。

吕光午极为不满。

《梁子招魂辞》中有一句“模孔陈迹失孔真些”,是在说何心隐模仿孔子交游讲学的故事,恰恰失去了孔门道统的真意。

更加让吕光午失望。

正要谢绝耿定向挽留,黯然离开福州的时候,却听到了射雕话本。

这算得上是蝴蝶效应吧。

这些话路平一句也接不了,也不想接,儒家的道统之争,比起福威镖局和青城派的矛盾更加玄妙,更加不讲道理。

所以这一次喝茶,其实就是吕光午愤世嫉俗般地发牢骚。

路平则是不断给他添茶水,口上说的都是:

“嗯。”

“确实。”

“前辈说的是。”

反正吕光午需要的,也不是一个能说服他的人,而是一个听他说话的人。

“小子,你一介小小的推官,为何要介入江湖中事?”吕光午道,“这些江湖中人,没一个好人。”

“前辈说的是……江湖,唉,说起来奇怪,有的时候是我去就山,有的时候是山来就我,如今我也不清楚,为何要介入江湖中事。”

吕光午闻言,轻笑着摇摇头:“这倒是有点意思。”

吕光午总算不再说起儒家道统之争,说起了江湖,路平这才发现,几年的刻意相交江湖豪杰,他的朋友圈很广,魔教的人物,如号称雕侠的上官云,音乐大佬曲洋。五岳剑派的人物,嵩山派的几位大佬,华山派的岳先生,衡山派的刘正风,他都有过交集。

甚至,他都和令狐冲一起喝过酒,还可能跟田伯光打过照面。反正名册很长。

路平道:“前辈为何介入江湖中事?”

“哼。”吕光午脸色顿时变得阴郁,“老师当年作《论友》一文,说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和朋友是天地间的五伦,而以朋友的交往为五伦中的至善。老师对我说道,庙堂之交囿于利益不能真善,江湖之交才是出于道义,方为纯粹,让我游于江湖,寻‘透心’,‘合道’之友,以卫护道统。不料,庙堂江湖,一丘之貉。”

路平:“……”

所以说,吕光午结交各派人物,从令狐冲到田伯光,从魔教、五岳剑派……五毒教,是为了纠结一批捍卫何心隐道统的勇士?

这脑回路……好像比起左冷禅合并五派,日月教一统江湖还要不靠谱吧?

吕光午自然也不在意他如何想,自顾自说道:“五岳剑派,口口声称江湖义气,其实全无义气。尤其可恶的衡山派,衡山派莫大,根本不懂曲理,自然不提。

衡阳刘正风,听其箫声,倒是‘道则可以周于器’,理会得圣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道理,谁知徒有虚名而已。好于乐,而忘掉朋友之伦,早晚必定毁于乐。”

路平:“……”

吕光午和刘正风相谈甚欢并不奇怪,作为越中十子之一,吕光午同时也精通琴艺,若是刘正风以音乐论交的话,那么吕光午确实是上上之选。

吕光午这等怨念,想来如自己猜测的一般,何心隐被抓,大半的押解路程都在湖南,吕光午不及赶到,紧急在湖南的朋友圈摇人。

结果没人响应。

他的江湖朋友录,就变成了江湖小本本。

刘正风不救何心隐,在路平看来是可以理解的,他正在千方百计向湖广巡抚买官,借此从江湖脱身,如何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得罪王之垣?

这只是说明,吕光午在他心目中,远不是曲洋罢了。

果然,吕光午又提到了曲洋:“还有魔教曲洋,虽然跟五岳剑派势不两立,却和刘正风臭趣相投,也是一般的沽名钓誉,什么盗蔡邕墓的‘广陵散’。

整天对人说‘广陵散绝矣’,广陵散又何尝绝矣?宁王朱权编撰《神奇秘谱》,就有广陵散,正德时宁王朱宸濠谋反,为阳明所败,广陵散就流传江湖。他不过是想创一新琴曲,为新琴曲扬名而已。”

这番话让路平十分惊讶。

好像曲洋确实洋洋得意,向好些人说过盗蔡邕墓得曲谱的故事,不过“曲洋作这种宣传,是为了给《笑傲江湖》炒作”,这种说法,很新鲜,算得上一个大瓜。

“前辈此话当真?”他不由得好奇问道。

吕光午冷笑道:“老友徐渭,嘉靖年间入狱,曾有:‘万一少缓刀锯,尚有《广陵》一曲,挥手谢响。’他又何处得来的广陵散?”

接下来的谈话也是如此,老吕对江湖中人挨个抨击了一番,基本上没有一个看顺眼的。

喝的是鼓山柏岩茶,他却是醉了。

“小子勿要再称前辈了。”他说道,“何师不喜,我也不喜。”

“是,前辈。”路平说道。

吕光午听罢大笑起来,笑声很是苍凉。

“一友难寻,安得如江南七侠,但为道在,生死不负。”

路平笑着拱拱手:“那我称呼老吕如何?”

吕光午嘴角抽搐了一下:“随你。”

“罢了,还是称吕先生吧。”路平笑道,“先生说了许多,别的事情我不敢臧否,不过先生羡慕江南七侠的道,我却以为是错了。”

吕光午一怔,也拱手道:“请赐教。”

“江南七侠所以能够信守他们的道,生死不负,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道,或许是‘侠’,或者是‘义’,在他们的理解中,都很简单,简单到只要坚守本心,就可以彼此不负。若是对‘侠义’的理解复杂一些,彼此之间必定会有分歧,我以为就不能够生死不负了!”

吕光午目光有些停滞,他明白路平的意思,如此多的人不能像他期望的那样,守护何师的道,想必是在他们看来,何师的道太难了,或者他们根本不认同何师的道。

……

“小子何名。”临别的时候,吕光午问道。

路平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道:“吕先生何往?”

吕光午笑道:“我替你拦下那个青城派弟子一击,你请我一顿茶,两不相欠。别想着我替你拦住余沧海。”

路平含笑摇头。

心中则是苦笑叹息:“罢了,终究错过了……难道只能走黄裳那条难走的道路吗?”

他见吕光午身上并未带剑,随口问道:“先生的剑呢?”

“已经埋掉了。”

吕光午转身而去,背影中是无限的寥落。

……

青城派弟子被抓的事情轰动了福州城。

一路上,随处都在议论纷纷。

“我听说那青城弟子,甚是凶悍,福州府、侯官县数十名捕快,还带了鸟铳队,才抓住那两个贼人。”

“可恨啊,四川人竟然跑到我们福州撒野,还如此肆无忌惮,要是俞武襄公大猷还在,他们哪敢如此放肆?”

“不是,这一次我听说,都是几十年前,福威镖局林震南的爷爷林远图,比剑打败了青城派的长青子,青城派这次大闹福州,就是为了找福威镖局复仇?”

“瞎说吧,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青城派还记得?”

“咳。江湖上的那些人,岂能以常理揣度?”

“可这福威镖局怎么回事,我听说青城派的那个掌门,叫余沧海的来了福州,林震南可还下帖子去请。”

“这不明摆着不敢惹呗。”

“不是说还有个华山派要调解吗?他们的人在那里?”

……

“各位,诸位千万要小心,那青城派贼人,会一门邪门武功,就是专门拿活人练的功法,一掌下去,把人的内脏打的细碎,外表却看不出有伤。”

“我听得那七福楼的一个茶博士说,是青城派的贼人亲口承认的。”

“太凶残了。”

“这四川官府,也不管管。”

……

“各位,大消息,我听说我们福州府,有一位隐藏的江湖高手。”

“快说,是什么人?”

“福州府的推官路四爷,侯官县的一个捕快,是我二舅舅,他亲口对我说,那青城派的贼人,被捆绑了,依旧凶性不减,他趁人不备,全力向四爷撞去,四爷当时就站在七福楼楼楼上的门边,他只要一避,那贼人就能跳到大街上,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嘿嘿,我告诉你们,路四爷不闪不避,就那样站着,那贼人撞到他的肚子上,就是头破血流,口吐白沫,当场晕过去了。”

“真有此事?”

“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

……

路平听到余沧海来到福州后,心中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眼下,侯官县的介入让福威镖局的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从表面上看起来,官府已经通过拘捕青城派人物的行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等复杂的情况,余沧海又要如何出手呢?

这场博弈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不过,当他听到这个传言后,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这个二舅舅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害我?

带着一腔恼火回到衣锦坊。

一开大门,李信就担忧万分地说:“公子怎么不听劝说,非要介入江湖中事。我听说那些贼人武功高强,这可如何是好?”

路平笑道:“信叔莫急,我心中自有计较。”

来到书房,李信就有些不情愿地给了他一个木匣。

“公子做什么事,老奴自是不能过问,不过凡事要仔细思量,莫要牵连老夫人才是。”

这还是李信第一次在自己眼中称“老奴”,他这是对自己不采纳他的谏言很有意见,才用这样的方式提醒。

路平也觉得有些谦然。

他温言说道:“信叔莫要担心,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打开木匣,是胡大元送来的,里面只有一张纸条,这家伙果然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摸到自己这所隐蔽的住所了。

上面写了几个消息:

“林震南已经交货。”

“请四爷明日阁楼相见。”

“福威镖局明日与余沧海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