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夏记忆
透过门缝，夏灿看见对面加油站旁的空地上围着一群孩子，隔壁的刘老三也在其中。看样子是准备玩丢手绢的游戏。夏灿正准备挤到门缝边看清楚些，楼上传来夏叶急促的叫喊声：“姐姐，快来！”等到了楼上，夏灿这才发现，弟弟把新买的一瓶花露水洒得只剩下半瓶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凉的味道。
这下可糟了，如果被下班回家的妈妈发现，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夏灿赶紧把花露水拿了过来，抠掉了前面白色的帽子，往瓶子里兑了些水。朝着窗外的亮光晃了晃瓶子，原本绿色的液体变成了浅浅的青色。颜色还是不行。
夏灿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现，从抽屉里翻出了画画的彩笔，把后面的笔帽拧了下来，倒出了里面的笔芯，塑料包裹着绿色的颜料内芯，用手指轻轻一捏，便能挤出许多滴颜料。夏灿把笔芯对准瓶口，用力挤了又挤，直至笔芯颜色发白。
终于让瓶中的花露水达到如假包换的程度。连着几天，夏灿姐弟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发现。
正值暑假，刚上完一年级的夏灿每日和弟弟在家中看电视。
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拿着葫芦对着孙悟空喊到：我叫你名字，你可敢答应！正到精彩之处，夏灿隐约听见楼下开门锁的声音，顿时弹跳起来，熟练地关上电视，咚咚咚地冲下楼梯，坐在桌前，心里一阵小鹿乱撞。果不其然，是妈妈回家了。
“这么热怎么没开电风扇？”妈妈拉了墙上的开关线，头顶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
妈妈的脸被晒得红红的，头发汗湿了粘在额头上，夏灿偷偷看了眼妈妈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家中的大门是由一排松木板竖立排列的，中间两块门板又宽又大，每次妈妈上班时会将门板上的门栓扣住，用门锁锁上。中间会有一个手足够伸出去的门缝，即使从家中也可以将反锁的大门打开。
酷暑难耐，门上的木板总会渗出粘稠的黄色的东西，摸起来像油一样会把手粘住，闻起来的气味也是有一股树皮的味道，混杂着热哄哄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
多年以后，小镇的路上开始铺黑漆漆的柏油路，高温天气，踩在路上的鞋子粘糊糊的，闻起来的气味是刺鼻的，再闻不见从前的那种味道。
夏天的中午，妈妈会勒令姐弟俩一起午睡。夏叶翻来覆去睡不着，恶作剧地去拽夏灿的头发。妈妈翻个身一巴掌打在夏叶的屁股上“搞什么东西，还不快睡觉！”姐弟俩赶紧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呼噜声。
夏灿慢慢侧过身，只见妈妈正酣睡，眼睛微微半睁着。第一次看到妈妈这样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没有睡着，后来从书上知道张飞也是睁着眼睛睡觉。
姐弟俩蹑手蹑脚地溜下了床，下了楼梯直奔楼下的院子。
后院杂草丛生，小白的窝就在这。小白是最近爸爸带回家的一条流浪狗，毛发是又短又细，摸起来很柔顺。
小白早就听到动静飞跑过来，小尾巴都快摇冒火了。一会儿扑到夏灿身上，一会儿咬夏叶的裤脚，亲昵得很。草上有许多小蜻蜓飞来飞去。这些蜻蜓都是薄薄的透明翅膀，细细长长的身体。它们行动灵活，不容易被捉住，需要等它停留在叶子上，再慢慢靠近，手再悄悄地移向它。这过程中需要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就在最后近距离时刻迅速出手，捏住翅膀，便捉住了！蜻蜓的眼睛像圆圆的玻璃球，细长的身体上黑色节段分明。
夏叶喜欢去捉，有时还会揪掉翅膀，或是将它淋上水不能飞翔。夏灿最烦夏叶做这些，总是骂他残忍。夏叶还是偷偷地我行我素。
夏天的记忆总是冗长的，或许是因为小孩子不爱午睡的缘故。小院子成为了姐弟俩的秘密乐园。
家里盖着两层楼房，下面是两个门面房，靠南侧是上下两间，靠北的那间房楼上是一个平顶，两侧砌了砖围住。夏灿最喜欢这个楼上的平顶，视野开阔，却又属于自己家。
夏天的傍晚，火红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天上是奇形怪状的云朵，在一片蛙声和蝉鸣声中渐渐暗了下来。在夏灿眼中，那些日暮里的云的形状像是千军万马，气势恢宏，每天都不一样，每天却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看着日暮天边飞来飞去的小燕子，夏灿小小的心里涌出了莫名的滋味。
当晚，她在日记中写下：花儿落下又开了，叶子黄了又绿了，而那高飞的燕子，能否再飞回来。最后，夏灿郑重其事地在最后另起一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记日记的习惯是妈妈强迫她从上小学开始的。每天无非是写几点睡觉，几点洗脚，甚至会写上两个字晚安就算一篇作文了。真正养成习惯并自己开始记日记应该是从三年级开始的。突然有一天就有许多话想写下了，挑选了一本带着爱心图案的硬壳日记本。也许是因为妈妈也写日记。偶然间夏灿翻到了妈妈的日记本。娟秀整齐的字体，虽然有许多不认识的和读不懂的字，但小小的人儿心里除了羡慕也有了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总有一天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后来不知从哪翻来了一本长方形大红色外壳的本子，打开后竟是妈妈的同学录。
上面是许多妈妈的同学写给她的话。没想到妈妈也有同学，妈妈也曾上过学。夏灿忍不住去从那些文字中去捕捉妈妈的样子。虽然记忆中妈妈一直陪着她和弟弟，但夏灿对妈妈总有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隔壁家阿姨婶婶们常常聚在门口聊天，可妈妈从来不参与。一下班就在家里，从不和她们闲聊。偶尔上集市，妈妈也总是板着脸，很少看见她开心的样子。
最近一次看到妈妈笑是因为她在学校的作文被表扬了，还被拿去去参加了比赛。妈妈听到后特别高兴，还表扬了她“不错！”，夏灿顿时觉得力量倍增，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作文怎么就稀里糊涂得了奖，她感觉每次写作文都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不明白为何就被评为优秀作文。然而，那次得奖最大的甜头不是荣誉，而是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殷切的眼神和妈妈的态度，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这令她有些压力，却有了更加顺从的态度。她知道，老师和妈妈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因为从小到大她总会听到家人斥责夏叶“学学你姐姐，态度多么端正多么听话，看看你！”
就连一向重男轻女的奶奶都会说“灿灿是咱们家最乖最听话的孩子”。夏灿在奶奶慈祥的目光中坐得更加端正了。
同学录里的妈妈是学霸，是同学们眼中的天之骄子，也是未来国家的栋梁之材。大家都说妈妈是才女，有鸿鹄之志，以后一定能有一番大的作为。夏灿也总觉得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总爱看书写东西，虽然自己总是看不懂，还爱听广播。看电视《雷雨》会流泪。
收音机里总会传来蔡琴的声音“是谁，在敲打我窗…”有段时间，电视里在放《大明宫词》，妈妈很喜欢那个薛少。之后又出现一个张狂的坏人，却又长着和薛少一样的面孔。小小的夏灿看不懂，却也渐渐迷恋着那些低沉的旋律，渐渐沉迷于忧郁的海洋。仿佛这样就能和妈妈的距离拉近一些。
在那些和妈妈看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电视剧时，爸爸在哪里呢？记忆中家里气氛最冷的时候便是爸爸在家的时候。
中午难得一起吃饭，记不得夏叶说了什么话，爸爸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孩子懂什么，乱说话，吃饭别讲话！”妈妈也是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饭桌上不能说话，姐弟俩自然就在桌底下做小动作，你一脚我一脚，低头偷笑。但总有拳脚力道没控制好的时候，俩人玩闹到最后就气鼓鼓地各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