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汽车旅馆
雪佛兰驶入夜色，车内一片漆黑。
卢卡斯记录中的叙述部分在接到那位幸存者后很快便草草结束，之后的部分包括一大串失踪人员名单，几张包含了废墟和焦黑尸块的照片，以及几张囚犯入狱时拍摄的举牌照。
伊迪娅只花半个小时就看完了这份记录，之后她端着纸靠在窗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她其实有很多该问和想问的事情，但就是生不起提问的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情绪，才能让今天发生的事情显得足够合理。
贺延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刚好跟卢卡斯对上目光。
他移开目光，把挑起话头的任务抛给卢卡斯。
“你这次特意选了一个亚洲人。”沉默数秒后，卢卡斯开口说道。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很敏感。”贺延回道，“她的寄养家庭中有三个是亚裔家庭。这个男孩能让她多点熟悉感。”
“很体贴。”
“当然。”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让她涉险？”卢卡斯目不斜视，“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动机。”
“我什么动机？”
“我觉得你只是在玩弄她。”卢卡斯瞥了一眼后视镜，“你在用折磨他人的方式排解自己的空虚。”
“我很空虚吗？”贺延不以为然。
“不然呢，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之后都做些什么？”
“读书，看报，写剧本。”
“……”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没有任何说服力，贺延叹了口气，“你不了解我。”
“我当然不。”卢卡斯回道，“你是‘模仿者’。”
车内再次沉默下来，只听得到伊迪娅平缓的呼吸声。
道路尽头升起一圈彩灯，暖色的灯光烘托其下，路旁的荒草空出一块开阔地，十几辆汽车排列其中。
卢卡斯放慢车速，右打方向盘，轮胎咯吱咯吱地碾过碎石，雪佛兰拐进停车场。
停车场尽头拦着一面两层的旅馆，时间将近晚上八点，三分之一的窗户亮着。卢卡斯把车停进空位，一个死气沉沉的金发女郎踏着沙砾走过来，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玻璃。
卢卡斯摇下车窗。女郎盘起胳膊搭在车窗上，俯身露出深沟，厚重眼影下的褐色瞳孔扫过后座的伊迪娅。她开口，散发出一股混杂着烟草味的复杂气味。
“那个女孩可不够你们两个人分。”
她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是慵懒疲惫的挑逗。
“多少钱？”卢卡斯问道。
“只有你的话，20块。”她抬眼晃过贺延，目光回到卢卡斯身上，“我不喜欢日本人。”
“给你20。”卢卡斯递出一张钞票，随后指了指车道对面的一辆黑色吉普，那辆车的驾驶座里隐约有个人影。
“去告诉那个人，你可以为他免费服务。”
女郎收起钞票：“再给我20块。”
卢卡斯数出钞票递出，目送女郎转身离开。她上身颜色鲜艳的内衣外罩着一层黑纱，臀腿丰满的下身穿着几乎没有裤腿的热裤，腿上绷着破了洞的黑色丝袜，在车灯的直射下，她看着像一匹马。
“你刚才说谁喜欢玩弄别人来着？”贺延把玩着蝴蝶刀问道。
卢卡斯抬手搭着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女郎走到吉普边上敲了敲窗户，驾驶座上的人扭头看向她，玻璃降下，数秒后，她继续向前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的车门随即被打开，一个淡金色头发，头顶明显有些稀疏的发福中年白男走下地面，他在关车门的时候朝前面扫了一眼，正好跟卢卡斯对上了眼。
卢卡斯露出快乐的笑容。
男人转身扒住后座的车门，扬起手在空中挥舞，很快，另一侧的车门被打开，黑色的长腿迈出，女郎下车，用力关上车门，探着头骂了些什么，随后扯了一把胸前的挎包带子，快步走开了。
男人站在车旁的灯束中，叉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过来。他抬起手臂搭在驾驶座的车窗框上，瞪着卢卡斯叹了口气。
“我猜她还是管你要了20块。”卢卡斯直视着前方，忍俊不禁地说道。
“操你，卢卡斯。”男人骂道。他看向副驾驶，“这是谁？”
“模仿者。”卢卡斯说道，“他这次扮演的是李小龙。”
“嗨，丹尼尔。”贺延同样直视着前方，目不斜视地说道。
“长官。”丹尼尔向他俯首。他看回卢卡斯，“队长在203号房。半小时后开会。”
“谢谢你，丹尼尔。”卢卡斯说道。
“省省吧，屁眼。”丹尼尔留下这句话，回到了吉普车内。
伊迪娅睡眼惺忪地坐直，轻声问道：“我们到了吗？”
“到了。去洗个脸精神一下，换身衣服。”贺延扭过头说道。伊迪娅身上的校服衬衣破了不少口子，上面染满了干涸的血迹，乍一看就像是洛杉矶的街头艺术家。
“我没有衣服可以换。”伊迪娅套上盖在身上的外套说道。
贺延看向窗外，不远处有一辆黑亮的高级轿车滑入车位。后座门开，跳下来几个高挑的女郎，她们明媚地说笑着，从后备箱中拎出一个个方形的行李箱。驾驶位车门开启，一个梳着背头的高大西装男人下车，张开双臂搂住其中两个女郎走向旅馆，他的衬衣扎进了裤子里，身材壮得像是熊或者豹子。
贺延目送他们走进房间。
“一会儿就有了。”
……
浴室里传来水声，卢卡斯枕着叠起的被子，笔直地平躺在床上。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胸口上摆着旅馆的座机电话，电话线一直扯到床头柜后。
他默默直视着污迹斑驳的天花板。
房门忽然开启，贺延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
卢卡斯低头看他，问道：“你把他杀了？”
“当然没有。”贺延坐到床尾，俯身拉开箱子的拉链，“我进去的时候，那哥们嘴里塞着口球，脸上戴着眼罩，手被铐在了床头。”
“哇哦。”卢卡斯移开目光。
贺延把箱子放倒，扯出里面的衣服依次抖开，再把它们抛给卢卡斯。卢卡斯一件件看过去，不断地发出赞叹。
“我需要提醒你.....她还是个孩子。”卢卡斯翻来覆去地辨认一件毛衣的正反面，淡淡说道。
“闭嘴。”
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一阵，浴室门被拉开，水蒸气翻腾着涌进屋内，伊迪娅穿着浴袍，赤着脚走到床边。
屋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贺延正举着一件短裙，卢卡斯则端着一双白色丝袜；他腿边的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大胆的奇装异服。
“嗯……挑一件？”贺延悄悄把短裙藏到卢卡斯身后，略有尴尬地说道。
伊迪娅缓缓上前，目光扫过床铺，看向地上的行李箱。她俯身，从见底的箱里抓起一套黑白色的修女服，将它举过头顶。
“这一件就可以。”伊迪娅轻声说道。
地上的行李箱敞开着，露出埋藏在修女服下的数条塑胶器材，以及被收纳在箱底的绳网里的，一大条叠成Z字形的反光铝箔包装袋。
贺延不动声色地抬脚合上箱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