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招摇山兔见愁
思来想去，我深感得罪太子殿下就是以卵击石，虽说我已经不小心得罪了，但好在得罪得不深，尚有余地可以转圜。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只是区区一介女神仙，但还是决定识时务地讨好一下太子殿下，以挽回前番的不愉快。
至于如何讨好玄桑君这等纨绔，我寻思着三师兄和五师兄都是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见过的世面最广，认识的纨绔最多，但五师兄视玄桑君为情敌，只可能教我怎么殴打辱骂他，定不会教我如何讨好他，便来同三师兄讨教。
三师兄说所谓讨好，就是投其所好，正常纨绔大多爱好金银财宝，美食美色等俗物，清新脱俗点的或许爱好奇珍异兽，不正常的纨绔所好何物就说不准了。
我觉着玄桑君大概是个正常纨绔。
但我并没有存私房钱的癖好，且玄桑君作为堂堂太子殿下，定然是不缺金银财宝的。而我做为招摇山上最没出息、学艺最不精的女弟子，猎到奇珍异兽的可能性也极小。所以依三师兄的高见，我只能送玄桑君一道美食或者一位美色。
我选美食。
说起来，我曾经有一阵特别爱吃兔子肉。一开始我仗着脸皮厚日日缠着二师兄做给我吃，时间久了却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央着二师兄授我以渔。
彼时二师兄被我缠得略有些不耐烦，便答应得十分爽快，将如何做兔子的密门倾囊相授。而我为了饱口腹之欲，学得十分勤勉，每天下了学便去后山捉兔子，然后一头扎进小厨房。
如此过得一些时日，我做兔子的手艺可谓是突飞猛进，一跃晋升为山中第二名，仅次于我二师兄。特别是一道麻辣兔头，被我做得出神入化，椒香麻辣入味三分，连师父都说好吃。我得了师父的肯定，愈发想在厨艺上有所建树，便日日钻研如何烹制兔子肉，蒸炸煎煮花样百出。
后来山上的兔子被我猎得所剩无几，精怪们甚至给我取了个花名“兔见愁”。五师兄劝我给山上的兔崽子们留条生路，要么下山去买，要么给我捉一公一母两只种兔，再劈一块地出来给我养兔子。但我嫌下山麻烦，又懒惰不肯亲手养殖，如此才将厨艺大业搁置一旁。
此番为了讨好玄桑君，我兔见愁决定重出江湖，为他烹制两颗麻辣兔子头。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去后山找兔子，千辛万苦捉了两只无辜但肥硕的小白兔，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手起刀落，准备做两颗麻辣兔头送给玄桑君，躯干和腿做跳水兔孝敬师父。想到此去长右山路途遥远，又做了一份冷吃兔分装进数个小布袋子，放在包袱皮里当零嘴吃。
待收拾停妥，我挑了个精致的食盒，将那两颗椒香麻辣的兔子头装在里头，拎着到了东厢房。
扣门，进屋。
只见玄桑君正手持书卷，端坐在书案前，他那位叫寄奴的侍从随侍一旁。
“仙子何事前来？”玄桑问道。
我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殿下是贵客，又不嫌我神力低微要带我出去历练，所以我特意做了道拿手的小吃给殿下尝尝。”说完便将装着兔头的盘子从食盒里捧出来。
玄桑和寄奴看到这两颗浸满椒油的兔子头，似乎略有些错愕。
我将盘子往玄桑的案前一放：“想必太子殿下还未吃饭吧，正好尝尝。”
想了想又补充道：“寄奴君也来一颗？”
玄桑君放下书卷：“兔子头？”
我点点头做出一副灿烂的笑容：“前几日多亏殿下出手相救，我才没被那画皮伤着。从小师父就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所以……所以我亲手做了这两颗麻辣兔头，聊表谢意！”
玄桑轻笑一声，嗓音低沉悦耳：“我记得，仙子那日却并不是这样说的，仿佛是中肯地建议我少管闲事。”
我来之前就料到他定会将我揶揄一番，此时听他这样讲内心根本毫无波澜，厚着脸皮笑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玄桑挑挑眉：“听闻招摇山上的精怪们都尊称仙子一声兔见愁，想必这兔头定然十分美味。只是不知仙子平日里是如何吃的？”
我将衣袖一挥：“简单，先沿着上下颚将这兔头一分为二，然后直接拿着啃……”声音却越说越小，因为余光里瞟见一旁的寄奴嘴角紧抿，仿佛，仿佛是在憋着笑？
再看看玄桑君，身着素色衣袍，握着书卷的手干净而修长。
我忽然反应过来，作为一名仙气飘飘且位高权重的男神仙，徒手啃麻辣兔头这种事，玄桑君他大概做不出来吧？
体贴周到如我，连忙说道：“殿下稍等，待我将这兔头去骨剔肉。”
又转身同寄奴道：“借你的剑用用啊。”
寄奴闻言，一把将手里的剑捂住：“此乃殿下的神剑天机，怎可用来剔兔头？”
哦，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剑，竟是传说中至刚至阳，斩妖除魔的天机剑啊？那的确是不好用来剔兔子头。
“那便借太子殿下的匕首一用吧！”我冲着玄桑伸出手。
寄奴又急忙说道：“殿下的匕首，乃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玄桑打断：“无妨，就有劳仙子了。”说完便将匕首递到我手里。
我拿着匕首打量了一番，刀锋锋利无比，一看就是削铁如同削胡萝卜的好东西，手柄不知是何材质，颜色鲜红，触之温润，上边刻着一个玄字。
我用这匕首沿着兔头的上下颚将其一分为二，又将上颌部分沿着两颗兔牙再一分为二，而后细细地将兔头去骨剔肉放在盘子里，一番操作如行云流水，三两下便将两颗兔子头剥好。
忍不住赞道：“这匕首真好用。”
寄奴哼哼道：“殿下用上好的精铁和血玉亲手铸的，自然好用。”
啊？亲手铸的？想不到位高权重且纨绔如玄桑君，竟然会手工活，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又眼前一亮。
会手工活的玄桑君夹了一筷子兔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半晌说了一个字：“辣。”
寄奴递过去一杯茶，表情略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啊这……”
因招摇山上灵气极盛，终年仙雾缭绕，湿气就比别处略重一些，故而山中众人自师祖往下，都爱吃辣。
我自幼在招摇山长大，不仅爱吃辣，简直可以说是无辣不欢。不曾想玄桑君却是个不能吃辣的。就该端一碗二师兄做的水煮白菜来孝敬，此番费力还没讨好，真是失策呀失策。
玄桑君放下茶杯：“下回做个不辣的试试。”
下回？什么下回？山里兔子都没几只了还下回。
“这匕首你既然喜欢，就赠与你吧。”玄桑道。
我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啊了一声。
莫非纨绔子弟都这么大方的吗？血玉精铁铸的匕首，说送就送的吗？虽说这匕首着实不错，但我此番做兔子头是想讨好他的，却怎么好意思顺他一把上好的匕首？
“师父教导，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明日便要启程去长右，我和寄奴不善厨艺，你四师兄想来也是不会的。此行还要劳烦仙子张罗饮食，这匕首你既然用的顺手，拿来切菜也是不错的。”说完玄桑君直勾勾地将我盯着，露出一个堪称邪魅的笑容。
说起来我的几位师兄容貌都是极好的，尤其是五师兄和三师兄，放诸四海八荒也堪称翘楚。我日日同几位师兄厮混一处，骨子里又并不看重皮囊外貌，所以小小年纪便深悟色即是空这一佛理。
但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温柔，风太撩人，眼前玄桑君的笑容太过俊朗，倾国倾城，竟令我有些恍惚，恍惚间将师父的教诲，此前的思量统统抛到脑后，迷迷糊糊便将那匕首收了。
且忘了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