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按辈分,是你爷爷
画皮已收,大师兄说明日便回山复命。
我说道:“前次小师叔带座下几个弟子去西天梵境听佛陀讲经,回来时不仅给自己没去的弟子带了西天特产的人参果,我们师兄妹几个一人也得了一盘人参果。此番我们下山收妖,虽这处凡世没什么稀罕物什,但也要选几样随手礼回去聊表心意,如此才能彰显师父平日里教导有方,我们几个也都是懂事的。”
大师兄闻言欣慰一笑,赞许道:“小六长大了,思虑愈发周全。”
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拉着五师兄同我一起去集市上挑礼物。
师祖爱钓鱼,给师祖选了个精巧的竹编鱼篓。师父好酒,给师父装了几壶上好的陈酿。
二师兄擅厨艺,五师兄去晨曦酒楼点了份水煮白菜,为了保鲜变了个玉雕的食盒出来盛着,说是二师兄原汁原味的尝过,以后才能原汁原味地做给我们吃。
四师兄是个医痴,医术精湛三界无双。我寻思着要不给他带几个疑难杂症回去研究研究,但一来四师兄替人治病的规矩颇多,二来这疑难杂症怎么带回去又怎么送回来着实是个问题,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最后便为四师兄寻了几朵还不错的灵芝入药。
又给小师叔和师叔的几位弟子各买了一些小玩意。只是庆瑶小师妹喜欢什么,我却没有头绪。
五师兄道:“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胭脂水粉吗?”顿了顿补充道:“当然,除了你。”
我:“……”
如此耽误了大半日,启程回山已是下午,到得山门口时将将赶上晚饭。
大师兄去向师父复命,五师兄端着那盒水煮白菜直奔二师兄的小厨房而去,临去前吩咐我把带给师祖师叔们的礼物送过去再回来吃饭,并表示无论如何会给我留一份东坡肉。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先去了师祖处,师祖正在打盹儿,看见小鱼篓很是欢喜,随手从案上拿了两块糖给我。我将那糖塞了一块在嘴里,嘟囔道:“师祖爷爷您还把我当小孩儿。”
师祖爷爷笑眯眯地问我课业,见我支支吾吾不答,便哼哼道:“孟庄那臭小子,对你们几个一点也不上心。”
师祖爷爷实打实是个嘴硬心软的,每每嘴上说话不饶人,实际上却纵容师父得很。
我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师父前些日子又偷偷下山不知道去何处放浪形骸,回头您可要好好治治师父。”
师祖爷爷闻言哈哈大笑,直骂我小猢狲。
又将小师叔和师叔门下几个师兄师弟的礼物送了,最后略带忐忑地到了庆瑶小师妹屋里。
说实话,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小师妹的事,之所以忐忑乃是因为小师妹的毒舌程度,比之五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极不待见我,若说五师兄对我的不待见在招摇山上排名第二的话,那小师妹就是当之无愧的排名第一。
庆瑶小师妹对我不待见,主要是因为三师兄待我比较亲厚,不仅不待见,还见我一次怼我一次,而我并不是一位擅长口舌争辩的女神仙,每每被庆瑶小师妹怼,要么哑口无言,要么弱弱地回怼几句,但总是不得口舌争辩的要领,总是在庆瑶小师妹怼完之后才后知后觉我应该如何如何回怼才能将对方击败,每每又恼又悔,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好好发挥。
但在山上这许多年,我竟从未怼赢过庆瑶小师妹,真是惭愧惭愧。此番虽说是来送东西的,但保不准小师妹她心情不好,又将我怼上一怼。
正想着,已经到了庆瑶门前,轻轻扣了她的房门,喊道:“庆瑶师妹!”
庆瑶的声音自屋里传来:“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
语声方落门已从里边儿打开,庆瑶娉娉婷婷地立在门后,精致的小脸上似乎带了些不满的神色。但这神色却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显得娇嗔可爱,我脑子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用在庆瑶身上,十分熨帖。
“额,那个……”
“什么事,快说。”
“我同师兄们下山收了一趟画皮,见这个胭脂不错,给你带了一盒。”我说着,将手中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庆瑶眼波微动,神色颇有些动容,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阿娘宫里什么好胭脂没有,谁稀罕你的胭脂。”
言毕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翻完又继续说道:“你且等着。”
然后进屋淅淅索索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片刻之后拿了个精致的小瓶子出来:“这是我阿娘给我的芙蓉膏,虽说你长得奇丑无比,用这么好的东西有点浪费,但我跟你不熟,不能白收你的胭脂,便让你捡个大便宜吧。”
一边说一边把芙蓉膏往我手里塞,又顺势拿走了我手里的胭脂盒,这一系列动作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待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关上了房门。
我握着手里的芙蓉膏微微一愣,忽然福至心灵般想到,也许多年来我与庆瑶小师妹的短兵相接,她之所以每次都能占上风,乃是因为她说话的语速比较快?
回到二师兄的小厨房,见桌上不仅摆着东坡肉,水煮白菜,还有糖醋鱼、烤鸭、酱肘子等逢年过节才有的菜肴,我忍不住暗自开心了一回,想着这必定是师父体谅我打妖怪打得辛苦,或是奖励我收妖怪收得漂亮,特意叮嘱二师兄做顿好的犒劳我的,便取了碗筷准备祭祭口腹。
刚坐下便看到二师兄从后门转进来,忙不迭地阻止我:“诶诶诶快放下快放下,那是给东厢房的贵客准备的,你的饭在灶台上煨着呢,要是觉着凉了就自己再热热啊。”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饭菜往食盒里装。
东厢?
贵客?
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师父又带了什么朋友回来?”
“不是师父的朋友,”二师兄指了指天“太子,天上来的。”
不祥的预感这么快就被证实,我有些愣神。想起五师兄说玄桑太子乃是个卑鄙小人,又有点担心他记恨我怼他的事,心下不免惴惴,叹了声近来真是诸事不顺,这几天还是呆在屋里,离东厢房越远越好。
我翻了翻灶台,想起下山前诓小青帮我整饬莲塘的时候许诺他回来了请他吃东坡肉,便将饭菜拾掇拾掇装进食盒,又匀了一壶给师父带的陈酿,去后院寻小青小酌几杯。
小青一见我便嚷嚷腰酸背痛,控诉我奴役他区区一个小童子,我一边软语宽慰一边将一盘一盘的美食摆在他面前,又将酒杯子斟满,这才堵住他的悠悠之口。
照理说小青年纪还小,是不应该给他喝酒的,但小青说自己酒量甚好,我区区一介女神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桌上这区区一壶凡世的陈酿根本不够他塞牙缝。
如此酒过三巡,我们都有一点微醺,自言酒量甚好的小青甚至连眼神都开始迷离,大着舌头同我讲他本是某座仙山上的一株仙草,受了一位仙者千千年的甘露浇灌之恩,才修得仙身化作如今的模样。
又说他长大的那座仙山灵气极盛,便是同招摇山相比也不输分毫,那座山上长着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灵枝神树,但他的恩人于万千花草树木中独独选了他日日浇灌悉心照料,不得不说他的运气真是极好。
我讶然道:“莫非你竟是一株绛珠仙草?”
小青摆摆手:“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眼见小青的神色中带了凄婉,声音里夹着哭腔,我觉得必须要转移一下话题,以免小青思乡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便喃喃问道:“听说东厢房来了个贵客?”
“唔,是天族太子玄,玄……”小青挠了挠头,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我提醒到:“玄桑。”
“正是正是,玄桑太子。”
“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为的什么事来招摇山?”
“好像是同道人请教一副什么图……”小青说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打完继续说道:“师姐你可知太子殿下自小师从元始天尊,那元始天尊和道人的师父灵宝天尊乃是同门师兄弟,太子是元始天尊的徒弟,小昭师姐你是道人的徒孙,按辈分来说你得唤他一声爷爷呢!”
我被几位尊神响当当的名号和排位搅得有点晕,挥一挥手给自己斟了杯酒:“做神仙呢,就不用太讲究辈分了,容易乱套。且我听说这位太子乃是个小肚鸡肠的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认一介小人当爷爷。”
话音刚落,我听得不远处的墙角似乎有异响,放眼望去隐约看到一片素色衣角,定睛一看又什么都看不到。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酒的后劲还挺大。
小青反问道:“竟有此等事?想不到太子殿下那副尊容底下,竟是一副小肚鸡肠吗?果真画皮难画骨,知面不知心啊。”
说完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对啊小昭师姐,你平日里并不是个爱打听的,今日怎么对太子的事如此好奇?莫非,莫非师姐你……”
继而一把抓住我的手,正色道:“师姐,虽说太子殿下的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家底优渥又长得好看,但你万不可对太子动情,他是有婚约在身的啊。而且,而且据传太子殿下乃是个断袖!”
我将小青的爪子甩开,见他醉的厉害,懒得同他解释,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太子此番要在山上呆多久?”
“听说太子此番是去寻那个什么祝余草,路过咱们山头顺便拜访一下道人,想来也不会呆多久,估摸着至多几日便要走吧。”
至多几日,如此甚好。
我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夸赞小青打听八卦的水准果真不同凡响,连太子殿下的事都知道的如此详尽,是个人才。
这位太子殿下玄桑君,多年来一直在天地五方之间游荡,名曰游荡,实则是因为中央黄帝轩辕氏自多年前就有些蠢蠢欲动,还裹挟了南方赤帝赤邛君沆瀣一气,天君颇有些担心三界再次动荡,便谴了玄桑行走五方,一来看看各方天帝是个什么站位,二来也是对玄桑的历练。
但天君这个深刻的用意,只有少数几个神仙知道,其他大多数神仙都被蒙在鼓里。
太子殿下终日不在宫中务正业,而是带着侍从游山玩水,日子久了便有传言说这一届的太子殿下玄桑君乃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终日寄情山水。
又有传言说殿下与男侍从寄奴名为主仆,实为断袖,终日游荡于天地五方之间,乃是因为寄奴他喜爱旅游。
虽然各个版本的传言略有出入,但由于玄桑太子自始至终都在游荡,大家便高度一致地,尊称太子一声游神。
有一次,游神太子玄桑君路过昆仑山,在一处断崖边发现了一丛结果的白䓘树,这树万年一开花,万年一结果,枝叶果壳有剧毒,果肉却是入药救命的上品。玄桑本身是懂一些医术的,知道白䓘树性情娇弱极难养活,也只有昆仑山这样仙气汇集之地才能长出一丛一丛的白䓘树。
欣喜赞叹之余便亲自去采那白䓘果,采倒是采到了,却不小心被树下窝着的蝎子咬了脚踝。那蝎子许是以白䓘树的枝叶果实为食,甲壳鲜艳五彩斑斓,周身散发着剧毒无比生人勿近的气息。
彼时玄桑并未携带什么解毒的仙丹,以仙法护体即刻回天上倒也不至于丧命,但错过了解毒的最佳时机,恐怕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耽误行程不说,堂堂太子殿下摘白䓘果被蝎子咬伤,这传出去似乎还有点丢人。
说来也是十分巧合,孟庄座下四弟子百里木通正在这片山头采药,远远地发现了这丛白䓘,远远地看见一位翩翩公子风姿卓越地采了一筐白䓘果,然后非常不小心地被蝎子蛰了一口。
百里木通是一位十成十的医痴,提着药箱便直奔玄桑而来,许诺说若是玄桑肯将辛苦采来的果子分他一半,便立时为他解这蝎子毒。
忠心耿耿的寄奴冷冰冰地问道:“阁下哪位?”
百里木通盯着那筐白䓘果眼睛都在放光,答道:“复姓百里,名木通。”
玄桑自然听过招摇山百里木通的名讳,医术精湛,三界无双,只是治病救人的规矩颇有些没章法。笑道:“既是百里先生,那这一筐白䓘果全部赠与先生入药又何妨。”
百里木通捋着胡子赞玄桑好气度,不但给他解了毒,还随手送了一瓶小药丸子,说是有病治病无病防身,食之寻常毒物近不了身。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忘年之友,玄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瓶百里木通随手一送的小药丸子,乃是解毒圣药紫花地丁丸,十分珍贵难得。不过这都是后话,便揭过不提。
此时玄桑正坐在招摇山后院的一座假山后头,同百里木通喝茶论医,听得不远处一名小仙童与一名小仙女喝酒说话,言语间提及了自己的名讳,定睛一看那仙女正是前日被自己救下却不太高兴的,叫小六的姑娘。
仔细一听,却听见她说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卑鄙小人?
百里木通自然也听到了,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殿下莫怪,那位口出狂言的,乃是我的小师妹。”
顿了顿又道:“招摇山本就是个闲散的所在,师父又是个不拘小节的,小师妹自幼跟着师父和我们几个师兄长大,性子难免活泼了些,但秉性是极良善的。”
玄桑心想,是否良善暂不可知,但伶牙俐齿倒是略有领教。
“不知这位师妹叫什么名字?”
“姓灵,单名一个昭字,灵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