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太郎
以“第四人称”“第五人称”视角读民间故事
从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的立场出发，无法看到事物戏剧性的一面。要运用第四人称视角，即以旁观者的身份从背后眺望。一般来说，故事诞生于第四人称视角，并且遥远的故事总是伴随着第四人称的形成与丰满。
与此不同的是，我们无法以第四人称视角领会发生在三五十年前的事。是第五人称把三五十年前的事变成了故事，没有第五人称就没有历史故事。
长久以来，近代教育不承认第四人称、第五人称视角的合理性，不仅没有正视古时候的民间传说，还理所当然地把它们看作杜撰的幼稚小说。在近代文化的语境中，人们不断曲解第四人称、第五人称的视角，把幸存下来的一部分内容当作写给孩子的故事。
为了方便理解，在此举个具体的例子。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这句开场白完美地在一句话中同时体现了第四人称（在某个地方）和第五人称（很久很久以前），堪称奇迹。英语中也有与之对应的说法，专用于故事开头：Once upon a time,there...（从前，那里……）但是，英语中类似表达的韵味远不如“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好的民间故事一定有这句开场白。就算没有明说，民间故事也多以“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作为引子。
在世界公认的优秀民间故事里，有多例来自日本，其中最有意思且传递了新见解的，就是《桃太郎》。
机智的桃太郎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桃太郎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发生在什么时候、发生在哪里，一切都不得而知。依照近代人的思维，再普通的老人也有名字，但在民间故事的世界里这些东西反而成了累赘。只用“老爷爷”“老奶奶”这样的称呼对应，连日文假名都不标注，这就是民间故事。
老爷爷上山砍柴，其实是因为老奶奶嫌老爷爷碍事，所以把他赶到了山里，真正的主角是老奶奶。老奶奶去河边洗衣服，但不仅限于此，不如说老奶奶去河边另有所图。她其实想去捡桃子，从河上漂来的桃子。虽然家门口就长了桃树，但是老奶奶只想要从河上漂来的来历不明的桃子。
明明家附近就有桃子，老奶奶却视若无睹。她相信从远处漂来的桃子比附近的桃子好，尽管可能存在不安因素。
以现代的观点来看，这个情节是在暗示老奶奶为了避免近亲结婚带来的危害，有意出门寻找别处的桃子。
近亲结婚在过去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常常生出畸形的孩子。老奶奶的智慧就在于为了避免发生这一问题，勇敢地选择素不相识的桃子。这则民间故事中其实蕴含了大智慧。
正是因为如此，桃太郎才有幸长成了“机灵又强壮”的孩子。在优生学尚未出现的时候，桃太郎的故事中已经蕴含对遗传规律的思考。这是早于孟德尔遗传规律的优生学智慧，可以说是震惊世界的发现，日本应该为之骄傲。
故事不仅仅停留在桃太郎是一个健康婴儿上。作为人类，桃太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在修行之路上遇到了猴子、野鸡和狗三个宗族，这三个宗族的关系不好已尽人皆知，桃太郎用了一个和平的方法——给它们黄米团子，便成功收服了它们。在桃太郎的统一领导下，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狗、猴子和野鸡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可见桃太郎同样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
桃太郎非常机智。最初针锋相对的猴子、野鸡和狗若是联合起来，它们的领袖桃太郎就会显得多余，如果发生叛变就更糟了。
提出征服鬼岛的宏伟目标，增强猴子、野鸡和狗的凝聚力，这也是桃太郎杰出智慧的体现。
以视觉为主的文化缺失了什么
民间故事通常是口耳相传，不识字的孩子听了也能明白。而童话一般以文字、印刷体的形式出现，需要人来阅读。在孩子尚不能自主阅读的时候，由大人读给他们听。童话与口语形式的民间故事有着显著的不同。
听到的内容能否比读到的内容传递出更深刻的含义，对此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在印刷文化中长大的人们没有充分意识到，在理解能力上耳朵的重要性不亚于眼睛。
直到今天，声音文化已经如此发达，人们依然认为写文章比讲故事更高级，这种常识毫无根据。
假如将听觉认知与视觉认知做比较，那么受教育程度越高，就越重视视觉认知，耳朵被视为比眼睛低一等的器官。
升学考试也是视觉认知层面的考试。一般人甚至不会想到，这对听觉型考生来说非常不利。实际上，听觉型考生会因此受到不小的损失。
一部分大学的入学考试引入了英语听力考试，但与书面考试不同的是，听力考试没有明确的评分标准。
“聪明”这个词，将听觉认知和视觉认知相提并论。值得注意的是，耳“聪”先于目“明”。所以说，现代文化将视觉置于听觉之上的做法是有问题的。
人工智能发展的势头令人生畏。说起来，人工智能是视觉性的，也可以说是无机物，而听觉会为其增添更多有机的色彩。
眼镜成功帮助视障人士看清世界，而改善听力的助听器的发展却停滞不前。眼睛是极其复杂的器官，但耳朵比眼睛更加复杂、精细。“聪”在“明”前面是非常有道理的。人类历史随着印刷文明的进步不断发展，听觉被忽视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古时候的人类文化以听觉文化为主，由此产生的想象力和智慧不容小觑。
《桃太郎》是代表过去的听觉文化的民间故事，不仅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国家的民间故事，甚至超越了它们。《桃太郎》弥补了视觉文化遗漏的部分，享誉世界。日本人接受越多教育，听觉就越不灵敏，逐渐丧失了想象力和创造力。
《桃太郎》的故事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