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造梦术
咸山金矿矿夫敛了容,入了棺。二百一十三口棺材,二百一十三条人命。
罪魁祸首阴千户哪?早脱身啦!东厂使了银子,刑部结了案子,皇上批了折子:地动!
阴千户看了两年矿场,充盈国库,有功无过,官升一级。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佛没辙,可徐量有辙!
怎么?您且烹茶续水,咱把这事儿接着往后续。
二百一十三具尸体,阴阳灯照过,生平之事灯影斑驳。
都是些穷苦百姓。屠夫渔人,羊倌猎户,烧炭的炭工,编蔑的蔑匠,弹棉花的,修棕棚的……三百六十行,人生百态。
可有一样,这二百一十三人都穷。穷人三大愁:没钱,没钱,没钱!这才下井做的矿夫。
阴阳灯灭,奖励都是些江湖杂术,五品居多,少有四品。
徐量习得一身市井之技:变戏法,耍杂技,八卦掌,通臂拳,谭腿……
此外多是些梨园曲艺:相声,评书,拉洋片,京韵大鼓,西皮二黄……
京城有位姓郭的相声名家,真把他拉跟前,能让他瞧瞧啥叫江湖。
要说这江湖百技里,有啥奇术?那有两样:易容术和造梦术。
易容术不用说了,咱单表这造梦术。
这矿夫原是江湖相士,江湖八大门归金字一行。
六壬谶纬,摸骨看相。男儿郎看相,女娇娥摸骨。
男儿什么面相,他打眼一看,了然。封侯相,富贵相,龙虎相……
女子什么骨相,他上手一摸,通透。手相,面相,乳相……
还有一绝活,周公解梦!您梦了什么,他给您一解,吉凶之兆,说的有板有眼。
把他入殓,得了一四品妙术造梦术。
凭这造梦术,造些糕点丸子,给人吃了,叫他梦啥他梦啥!
徐量可纳罕,弄了俩造梦丸,囫囵吞了。
摊开锦被,床上那么一躺,嘿,迷迷糊那叫一个舒坦!
天下四大财神,江北富婆富可敌国,姿容倾国,徐量梦中想与她相交一番。
世上只一日,梦中已三年,一通鼓的功夫,醒了。
端了杯枸杞茶,一仰头,哎,他喝了。
这梦啊,可够润的!
鼓响午时,金乌高悬。
日头刚好,徐量卷起铺盖,挂竹竿上,晒晒水气。
瞧瞧手里俩造梦丸,再一琢磨那易容术,徐量计上心头。
这二百一十三条人命,岂能不报?
并非爱管江湖闲事。于公,阴千户其恶当诛,合人间正道。于私,从这诸多尸体得的江湖杂术,若不出手,良心怎安?
翌日,徐量穿了青布大褂,江湖郎中扮相,出了门。
朝南行,穿街过巷,沿河顺水,到哪了?到雾灵湖啦!
湖上舟船横行,有一小船,上头俩人,阴千户与辛夫人。粉脸斜偎,朱唇紧贴。
这辛夫人本是妇道人家,端庄淑美,并非浪荡妇人。
阴千户趁她思夫醉酒,易容占了她身子。怕丑事败露,辛夫人不敢声张。
后几日,阴桂几番嘘寒问暖,花言相哄。辛夫人夫君在外,难耐闺中寂寞,几番推拒之后,终于春心荡漾,任他轻薄。
一个是怀春少妇,一个是慕色情郎,一个打熬许久,一个盼望多时,正是久旱逢甘霖,恰如春田待牛耕。
尝了个中滋味,一发不可收拾。
辛夫人怕人闲话,绝不家中亲热,到这离家十里的雾灵湖,才敢大放情怀。
二人船上狂荡多时,这会儿下了船,阴桂买些首饰与她。
青石街上,吆喝声阵阵。卖炊饼的,捏糖人儿的,变戏法的,卖狗皮膏药的……
见二人来,徐量起了嗓子吆喝。
“造梦丸,造梦丸,吃了我这造梦丸,夜夜好梦没了没完……”
辛夫人起了奇,拉着阴桂凑跟前。
江湖奇物颇多,可这造梦丸,还真头一遭听说。
二人怎么验这造梦丸,又怎么掏银子买下,咱不多表,书说紧要,咱从他买了造梦丸后往下说。
回了府,阴桂瞧那造梦丸,乐得嘴合不拢。
就这小玩物,吃了想梦啥梦啥,可真怪哉。
吧唧!捏一颗搁嘴里,塌上一躺,嘿,可就做起梦啦!
吃了丸,入了梦,梦影斑驳,他就推开了辛夫人的闺门。
辛夫人从不与他家中欢好,可这不是梦嘛,辛家床榻之上,二人恣意狂荡。
宽衣解带,颠鸾倒凤。罗袜高挑,秀腿如一轮新月;亵衣纷乱,酥胸似一座玉山。千番揉搓,万般搏弄。
就听隔楞一声,有人推门,辛掌柜哪,这会儿回家啦!
阴桂吓一激灵,可一寻思这是梦,脸上藏不住淫笑。
把着辛夫人扶着门楣,夫妻二人隔门相为应答,他在背后干起事来。
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黄粱梦醒,第二颗造梦丸捏手里,吧唧又下了肚。
这一回上水泊凉山,他当上了造反强人!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
仗一身长枪短打的武艺,官府愣是没辙。绿林混迹十年,愣是坐上了凉山头把交椅。
劫道遇上男丁,一刀抹人脖子。遇上妇道人家,把人衣物钱财一块扒光。可也不做绝,给人留双袜子。
又从山下抢来压寨夫人,人二十五,他五十二,般配。
这一世,黑道只手遮天,白道纵行无忌,六扇门和兵部来剿匪,也碰一鼻子灰。
好个绿林巨匪,真是混世魔王!
这第三世,又干嘛呢?统兵大帅!
两臂一挥,有四象不过之力。双锤一抡,有搬山覆海之能。
领兵十万,北击匈奴!京西古道上,十万兵马人挤人,人挨人,开赴漠北!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青罗伞盖,征衣战靴,长枪大矛,金戈铁马!胯下驹似万里烟云兽,锁子甲如黄龙金鳞开。
好一番将军虎威,真叫是天降之师!
两军阵前,兵相战,将相杀,灵驹对宝马,大帅战单于!
单于膀子一晃,两百斤的气力,阴桂也差不多,两吨。
擂鼓铜锤对镔铁大棍,杀的单于落荒坠谷。弓箭手一齐放箭,千夫长挡在单于身上。最后千夫长被箭射死,单于呢?嗐,被千夫长压死啦!
大胜而归,封万户侯,风光一时无两!
您瞧,这三场梦可够恣意快活,可要论起无法无天,跟第四场梦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正是这第四场荒唐梦,了却了阴千户的性命!
怎么?闲言休叙,书咱接着往下讲。
眼睛这么一闭,可又入了梦啦!这回王侯将相可打不住,他到哪啦?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先是东厂里头左右逢迎,诛杀异己,等他成了气候,连曹喜也压不住他啦!这俩斗的朝野震动,沸反盈天。
几番较劲,曹喜败啦,称臣!
此后又总揽天下兵马大权,掌朝堂文官调度。文武二臣,莫不伏首贴耳。加九锡,假节钺,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出入后宫深院,浑若无人。皇后贵妃,皆成了他床上玩物,胯下禁脔。
这春秋大梦,可没几个人愿意醒。每回一睁眼,一咂那味儿,赶紧又是一颗造梦丸,把那梦续上。
一连半月,都是这权臣大梦,醒了也是酒色财气,浑浑噩噩。
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春秋大梦加上酒色财气,几日下来,阴桂哪还分得清哪是梦来哪是真?
非要闹清真假,就是这梦中哪,天有二日。
这一天哪,阴千户喝一烂醉。这一抬头,拿食指指天,就见两指夹缝中,天有二日。
一推门,起了轿子,朝皇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