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国丧百日
人死了，事没完，还折腾呢。
爱妃殡天，皇上悲恸，以泪洗面。
有眼力价的大臣，上疏奏表，说娘娘死于公事，为国殉难，当国丧百日，禁演戏，禁作乐，禁嫁娶。
皇上一拍龙椅：“忠臣哪！”
有忠臣，晓世理，名叫海润，奏本劝阻。
“启奏吾皇万岁，国丧百日，乃帝王驾崩之礼，东宫娘娘行此国葬，有僭越之嫌哪。况且京城数月大旱，民多有怨，若禁曲艺百乐，禁嫁娶作乐，恐生民变。”
皇帝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抡拳。
“住口！民变？朕这大好江山，海晏河清，咋到你嘴里，就成破鼓烂锣了？”
廷上有人附和：“吾皇所言极是，海润妖言惑众，损陛下圣德，其心可诛。”
“就是，就是。娘娘舍身为民，命丧蛇口，为国而死，若不国丧百日，臣一头撞死在大殿铜柱上！”
言罢，甩着官袖，攥着朝笏，要撞铜柱。
“别拦我，别拦我……”
叫了一阵，见没人拦，不叫唤了。
海润顿首道：“陛下，京城去年战乱，今年旱灾，民不聊生，饿殍遍地。四月西域佛国叩关，六月东北扶桑犯界，上月白莲教起兵，日前兵临天津卫，直指京师。若国丧百日，社稷有倒悬之危！”
金銮殿上，几个大臣呵斥。
“真书生之见也！”
“腐儒误国，贻笑大方！”
“一派胡言，可笑可笑。”
海润打眼一瞧，骂自己的几个大臣，都不干净，多是曹喜党羽。
他收到密报，朝廷有人私通白莲教，正是这几人有嫌，他揣着密报，要上朝参奏呢。
“陛下，殿上几人，有私通反贼之嫌。”
金銮殿，龙椅上，皇上大怒。
“够了，朕说要国葬，你驳斥寡人。人驳斥你，你便污人通贼，竖儒欺世盗名，再多言，殿下有刀斧。”
“臣肺腑之言，国丧之事不可为。”
“住口！”
“社稷将危，不敢不言！”
“来人，拉下去，斩。”
“臣死不足惜，可若国丧百日，江山亡矣！”
“极刑伺候！”
金銮殿上，人拉下去，动了极刑。
城门谯楼上，以铜钟报辰，铜汁烧滚沸，豁楞给海润推进去啦。
人血淬火，铜钟铸成。
钟挂城门楼子上，一时辰敲一回，丁零当啷，声寒入骨。
国丧百日呢，没人敢拦，推行了。
案上一点墨，民间千点血，国丧百日，可要了亲命了。
怎么？国丧百日，禁嫁娶，禁作乐，禁响器，禁曲艺，禁剃头，禁披红……
别的甭说，梨园行当，可倒了血霉啦。
说相声的，您来个贯口，掌嘴。唱大戏的，你来个戏腔，扇脸。敲大鼓的，你来个把式，剁手……
快板书，锣鼓书，皮影，戏法，莲花落子……一股脑的，不见影啦。
艺人靠手艺吃饭，挣一天钱，饱一天肚子，一天不挣钱，挨一天饿。
这下乌泱泱都站街上，张嘴等喝西北风啦。
也有好消息，近日京城西北风大，管够。
这是艺人，老百姓也没好。
头一个，禁嫁娶。瞧好黄历成亲的，改日子吧。市井又有流言，说国丧百日，闹不好是国丧三年。
这话可有人信，女大当嫁，三年嫁不出去，那可砸手里啦。多少拉郎配的，趁国丧前几天，麻利拜堂。
半大小伙，只要别缺胳膊少腿，讨媳妇，不要彩礼，人随嫁妆。
二一个，不能见红。
红褂子，脱了吧，换成白褂子。红灯笼裤，扒下来，换黑的吧。红帽子，摘了吧，绿帽子戴上。红鼻子，剜了吧，另换色儿……
那位问了，我脸红成吗？不成，甭管为嘛，就是不能见红。脸红，拿大耳刮子抽，抽紫就不红了。
这是穿着，瞎鼓捣还不打紧，民以食为天，吃的可就更折腾啦。
小摊儿上，卖萝卜的，白萝卜，青萝卜，这能卖，红萝卜可不成，您谁家种了的，没得说，抓紧挖坑埋了吧。
辣椒也不让见红。青辣椒，论斤论两你随便卖，红辣椒？卖出去几斤，给你灌几斤辣椒水。
可辣椒熟了自红，这可咋整？要说老百姓也有辙。
弄辣椒套，套上头，遮着色儿，吆喝着卖。
还有的，给那辣椒刷色儿，青的，绿的，蓝的，甭管刷嘛色儿，别见红就成。
梨园、茶楼、勾栏、脚店、饭馆……都关门啦，禁见红、禁娱乐、禁响器……
这弄的，没几天，梨园行当，跑船卖货，贩夫走卒，瓦工篾匠，三百六十行，都喝西北风。
国丧百日，又遇上大旱，京城数月不雨，老百姓开始啃树皮，吃观音土。
等树皮啃光，观音土吃完，开始吃人。
城南老树林，开起了菜人市。嘛叫菜人市？卖活人。
畜肉吃完了，粮食吃完了，树皮吃完了，没嘛吃的了，总得活下去。
谁家断了顿了，一整家都要饿死，家里有人去菜人市，把自己卖了，去换一些铜板，或换一些口粮。
被卖的人，最后和鸡鸭一样，落在砧板上，被开膛破肚，当六畜鲜肉卖。
大槐镇有对夫妻，三天就吃两粒芝麻，眼瞅挨不住了，妻子半夜哗楞甩相公一吊钱。
问哪来的，不说，就说你要好好过。
等晌午，他琢磨不对劲，跑菜市上看，妻子被大卸八块了！
放砧板上，明码标价。
徐量打那路过，见个妇人，在卖女儿。
屠户甩给妇人两吊钱，把姑娘手穿吊环里，准备生砍下来。
妇人两吊钱拿手里，对屠户哀求道：“行行好，给我女儿个痛快，别折磨她！”
“走，走，走，拿了钱就滚！”
推开妇人，扭头豁楞一刀，姑娘一声没吭。
怎么？三天没吃饭，早饿麻木了。
愣一会，才传来一阵惨叫，凄惨阴厉。
妇人抹泪，她仨孩子，抓阄卖的，相公先卖了自个，不是拉扯那俩娃，她早卖自个儿了。
见姑娘惨叫哀嚎，妇人趁屠户不备，抄起案上解牛刀，噗呲攮进姑娘心窝。
死个痛快吧，别受折磨了。
屠户一巴掌扇妇人两丈远，嘴里大骂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