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棺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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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阴老爷坟

徐量给了银子,接过鬼头刀,离了阴摊儿,刀放乾坤袋里啦。

摊主捧着银子,好一顿咬,咯得牙疼,这才宽心。

没辙,阴集里头,脏东西多,邪乎事多。

有收了银子的,人一走,再一瞧,哎,是纸元宝。

还有收银票的,买主一走,再一看,是纸钱冥钱。

阴集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找后账。人走了,你一手纸钱也干吃哑巴亏。

有买主使障眼法,便有卖主糊弄人。

前年有在阴集买金靴的,穿出集市,走没二里地哪,光着脚啦。

怎么?靴子是黄纸糊的,上头抹了硬粉。

徐量东瞅瞅,西逛逛,他有鉴宝术,不怕打了眼。

他踱两步,凑到南边,摊上有块沁血古玉,瞧上的人可不少。

阴物多有故事,摊主图多卖钱,撂地儿说书,把事儿说一端详。

添油加醋不少,骨架却没走样。

说是三十年前,城北有个墓,叫阴老爷坟。

阴老爷生前拜邪教,会神打,能请仙,供乩神。

生前富贵,死后败落,也没个儿子,只留个姑娘。

有一年赶上大旱,赤地百里,河落海干,五谷枯,六畜死。

有个道士,能观天象,会看风水,说是京城出了旱骨桩。

旱骨桩,又叫旱魃,旱鬼,专引旱灾。道士卜了一卦,说旱骨桩在阴老爷坟里,八成就是这阴老爷。

坊间流言,市井传闻,想治旱灾,得打旱骨桩。

老百姓哪懂人心险恶,跟着道士刨坟,把阴老爷坟翻了个。

这道士可不是好人,他哪是打旱骨桩?他是瞅上阴老爷坟里头明器啦!

老百姓照死尸一顿打,他把陪葬明器揣包袱里,弄一盆满钵满。

阴老爷闺女来拦,他说坟里头是老旱骨桩,这闺女是小旱骨桩,得一并打死。

嘁哩喀喳,人打成了尸体,尸体打成了烂骨。

阴老爷坟里头,土铜镜,烫银壶,金玉碗,粉瓷瓶……一堆好物,道士给包圆啦。

临了,打眼一瞅,阴老爷胸前挂块玉,血沁古玉,猩红诡谲,赛血里泡了百年。

他手一拽,愣拽不下来,玉长骨头里啦。

他掏出凿子,凿断骨头,血玉揣兜里啦。

等第二天,一大早人找他问事,推开门,打眼朝屋里一瞅,吓坏啦!

人坐太师椅上,脑袋没啦,成了无头尸!

出了人命,报到官府,案子得查啊。别的甭说,脑袋哪去啦?这得找着。

找了两天,找着了。哪找着的?阴老爷坟里。

斗大的脑袋趴棺材上,一脑门子血,眼凸舌长,吊死鬼一般。

脑袋上头,顶一块古玉,打眼瞧仔细,正是那块血沁古玉!

人怎么死的?脑袋怎么没的?咋又到这坟里的?官府也闹不明白,没辙,一番草草结案,说是自杀。

“您说这事邪乎不邪乎?您说这玉瘆人不瘆人?”

摊主跟说书似的,不驳口,不吃字,字正腔圆。

阴集的东西,不怕说的邪性,人来就奔这个,越邪性越有人买。

旁边的摊主一瞧,哎,人都被他拢去啦,同行二里仇,他赶紧拆台。

“事儿是不假,可玉是你的吗?这玉后来辗转几番,到了东厂曹喜手里,上个月被偷啦。谁敢买这劳什子,不怕东厂追杀?”

他这一说,乱哄哄人群散了大半。

曹喜京城里只手遮天,这血玉是个烫手山芋。

同行这一嗓子,人散去大半,东西价钱也落一大半,卖玉的直咬牙,恨不得冲上去啐他一脸狗屎。

这玉烫手,不然可值老钱啦,他想赶紧出手,一番论叨,让徐量捡了漏。

一百两银子,钱过手,玉奉上。

徐量反正得罪曹喜啦,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怕再多一桩祸。

徐量走南串北,停一会,瞧一会。

老话讲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东西好,也得人会说,那才好卖。

您瞅这阴集上,一路阴摊,个个能说会侃,这哪是赶阴集,这是进相声窝子啦。

南边那位巧嘴子,说的最地道,包袱是包袱,扣子是扣子。

他摊上摆一太岁,乌漆麻黑,形如人脸。撸起袖子,细说端详。

说是城北十里外有个镇子,里头住对母子。家贫,人穷志不短,母如孟母,择善邻,行善事。

丈夫早丧,她守节,一块窝头掰两顿吃,十年辛苦十年泪,把儿子拉扯大啦。

儿子没考上功名,却能做些生意,不算富户,但也吃穿不愁。

娶了媳妇,置了家当,和乐之家。

可您说多巧,大婚那晚,老母多年操劳,一双腿累残废啦。

打那往后,人躺床上啦,吃喝得人喂,拉撒得人把,净遭罪啦。

儿子孝顺,寻思你拉扯我大,我养你到老。

打那往后,床前床后,尽心伺候着。

人一躺床上,容易老糊涂,这也不例外。没三年,老太太糊涂啦,好闹脾气。

哪顿少了肉,哪顿缺了汤,她拍床骂人。

糊涂了,没辙,娘骂儿,天经地义,儿子还是周到伺候着。

床上老母拖累,嘛干不了,成天守着,没两年,这家败啦,穷的叮当响。

墙上漏风,屋顶漏几十个洞,一下雨,漏雨如柱,还得去院子里避雨。

老太太下不了床,越憋越糊涂,儿媳有了身孕,给她喂汤,她瞅着没肉,闹性子,一把推开。

这一推,不要紧,孩子推没啦。

又一年,家徒四壁。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过不下去啦,媳妇收拾包袱,跟人跑啦。

家越来越穷,老太太染一身病,没辙,孝子借驴打滚高利债,买药给看病。

债换不上,今儿一顿揍,明儿一顿打,没哪天不鼻青脸肿,日子过得活受罪。

那一晚,他煮碗清水面,喂老太太。

老太太神志不清啦,瞅着碗里没肉,哼一声,把碗推翻,面洒一地。

孝子百般滋味齐上心头。琢磨这几年,家败啦,媳妇跑啦,肚里孩子夭折啦。

再一瞧自己,被人打一身淤青,那打翻地上的清水面,可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发疯啦,一脸青筋,大声咆哮,拽起老母,背到井边,一把推下去啦。

老母一推进去,他瘫井边啦。

再一想,老母孤寡守节,一把屎一把尿,十几年养育恩。

逢上荒年,要饭要个馒头都给自己,她吃观音土。

这几年瘫痪在床,是把他折磨够呛,可老娘那双腿,不是为自己,能累断吗?

老母养我半辈,我却把她害了,我这还是人吗?天底下哪找我这样的禽兽?

越琢磨越拧巴,越琢磨越后悔,噗通一身,哎,他跟着跳井里啦。

您说这是孝子还是畜生?

要说他是孝子,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老母。

要说他是畜生,他可尽心伺候了这么多年。

世上有些事儿,没法儿说,说不清是好是坏,说不清谁对谁错。

非要说,咱只能说句俗语老话。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母子二人,这一番事。

跳了井,井水尽是尸毒,几月不散。牛喝了牛死,马喝了马亡。

四邻没辙,搬堆石头,把井给填啦。

第二年,井边长出一株太岁,漆黑带毒,上头两张人脸,跟母子一般。

太岁虽是灵药,这黑太岁却是毒物,沾着皮开肉烂。

此后有人摘下,几经辗转,弄到这阴集吆喝叫卖,又道出这番故事。

摊主说完旧事,指着毒太岁,等人出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