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说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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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装神弄鬼

东海县城有徐霸业、吴千秋二人,身无长技却又胸怀壮志,二人常对饮,烂醉方休,所谈无非时运不济怀才不遇等牢骚之语。

某日两人又是烂醉,徐霸业吹捧吴千秋一身盖世英才却埋没于车间之中,吴千秋奉承徐霸业有兼济天下之志却常受主任刁难。二人越说越气,徐霸业猛拍桌子长叹一声:“这一腔热血,不知卖与哪个识货的!”饭店老板葛鸿图见二人深夜烂醉犹不肯归,嘲笑道:“隔壁饭店擅做‘猪血豆腐’,不如去问问他可用得到你这‘一腔热血’”。陆胡二人本已大醉,哪能容他嘲讽,起身要与老板争执。老板自知失言,急忙赠送一提啤酒,二人方才转怒为喜,继续畅饮。那老板也来陪他们两杯,赞叹二人食量酒量异于常人。三人对饮畅谈,竟一见如故,要学那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只是三更半夜,无处买香火,只得点燃蚊香,跪地磕头盟誓,结为异姓兄弟,立誓共同做一番大事业。尔后三人依旧痛饮,不觉醉倒在地,天亮后被人踢醒,结账回家,把结义的事却忘了。

二人稍微收拾又回去上班,刚进厂门就被领到财务室要求结账走人,工友看他们二人时,眼中充满钦佩之情。一问才知,昨夜二人豪情万丈,半夜打电话给老板声称要辞职去做一番天大事业,又细数其种种不是,将老板一顿臭骂。当时老板正忧心于人口老龄化等议题,洗剥干净准备孕育三胎,不料被他们二人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性致全无,只得搁置计划。

徐吴二人无奈,只得办了离职手续回家。路上经过葛鸿图的饭店,三人虽忘了昨晚三结义的事,但好歹没忘一起喝过酒。于是葛鸿图留住二人,劝了几杯,徐吴痛斥老板不义,让自己丢了工作。葛鸿图拿出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劝慰道:“古来成大事者,半是天缘凑泊,半是勉强迁就,二位如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或是苍天借老板之手,将你二人逼入绝境,然后向死而生,做出一番大大的事业,令世人刮目称赞哩。”徐霸业吴千秋闻言,正合心意,给葛鸿图斟满酒,共饮一杯。徐霸业敬酒道:“葛兄之见,高屋建瓴,待他日若不发达还可,若我二人发达起来,绝不相忘。只是如今我二人赤手空拳,不知作何营生才能绝地翻盘。葛兄见识高远,还望不吝赐教。”

葛鸿图抿嘴沉思片刻,低声道:“你看这群食客,时时不离手机,前天有个客人只顾刷手机,把我菜单都吃了,亏我大度没让他赔。二位性情汪洋恣意,特立独行,倒不如做个主播试试,若是爆火起来,胜过打工一生。”徐吴二人闻言,连连称妙,酒酣而归。

当日二人便筹备起来,细细打扮一番,涂脂抹粉,脸上刮腻子似的刷了厚厚一层脂粉,又把美颜等级拉满,指望做个颜值主播,迷住几个富婆以图晋身之计。兴冲冲开播,被一阵乱骂,又有人扬言要顺着网线来揍他们,半小时便匆忙下线。

徐霸业与吴千秋互相勉励,将“天将降大任”一篇又反复吟诵。改行做了吃播,只因没有本钱,专挑便宜的吃,每日无非是烧饼油条豆腐脑,炸串米线麻辣烫,哪有人看?偶尔有人刷个礼物,也是劝他俩改善一下伙食。只得又虎头蛇尾,惨淡收场。

二人屡战屡败,依旧不肯服输,唱着《重头再来》互相打气。边哭边唱,惹得邻居叫骂:“唱什么唱,闹鬼似的!”岂料成功常在意料之外,徐霸业与吴千秋好似大梦闻钟一般,被他这一嗓门,竟骂出了灵感~何不做个探灵主播?

原来这徐霸业、吴千秋二人自幼从农村长大,亲眼见到村子日渐萧条没落,纵使白天也见不到几个人,到了晚上更是渗人,半截矮墙满院荒草的旧宅院,实在是唬人博流量的绝佳之地。

二人商议妥当,便买了些米面油回到村里,找到村里那几个老头老太将戏份一一分派下去。那几个老头老太也纷纷表示“虽说别的不会,装神弄鬼却不需要教。”

当夜,二人细细打扮一番,徐霸业身穿道袍脖子上又挂了个十字架,吴千秋穿了身袈裟又弄来个喇嘛帽戴着,等到晚上十点,正式开播,噱头是要去村中荒宅搞个午夜探险。

徐霸业在前,吴千秋随后,二人开着直播边走边做介绍:“第一个宅子位于村后,四邻不接,相传四十年前,这户女主人被野狗咬伤,变得惧光惧水,口中发出犬吠之声,不久死了。此后这个院子就时常半夜传出狗叫声,又有人说在这里看到过站着走路的狗,只是这家人从未养狗。后来儿女渐渐长大,各自迁出,这个院子也就荒了许多年”。做完介绍,俩人打着手电开着直播翻墙进入院子。院中荒草有一人多高,在手电照耀下影影绰绰,十分瘆人,直播间人数也开始攀升,徐吴心里一片欢喜,只是表面上还得继续装出紧张害怕的模样。俩人在院子里拍了一圈,把那老式的纺车、推磨的石碾、烧饭鼓风的风匣,一一讲解了一遍。按照计划,这个时候提前躲在院里的孙老头应该发出怪叫声,烘托气氛才对,但不知道这孙老头此时去了哪里,眼看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徐吴只得干着急。忽然,墙角处草丛中传来慢悠悠的声音,细长幽怨,听的人心里发毛,一声又一声,许久才听清,那声音叫的是:“有纸吗~窜稀了~有纸吗~窜稀了~”。徐霸业急忙假装很怕的样子,在直播中叫道:“不好,这院子有拉稀的鬼,被它抓住就会窜稀而死,快跑快跑。”于是俩人匆忙越墙而出,结束今夜第一段直播,人气颇旺。

俩人马不停蹄,又来到两村之间废弃的一个小学,也是二人小时候的母校。依旧是打开手电筒开着直播,从坏了的大门缝隙之间挤了进去。这次是吴千秋开直播做介绍,装神弄鬼介绍道:“这所小学在建之前本是一片坟地,常有怪事,建成学校方才用文曲星压制住鬼祟。后来因为孩子少了,学校也就荒废了,差不多二十多年了,自从荒废之后,又渐渐有了怪事,今天我们俩个就进去一探究竟。”俩人打着手电进去之后,挨个教室的去拍,有的黑板上还留着当年授课时的粉笔字迹,有的黑板报还是以迎接新千年为主题。走到自己曾经的教室,徐霸业与吴千秋不约而同的找到自己当年的座位坐下,不由的一阵唏嘘:“当年读书时也曾有过无数梦想,如今却混到半夜直播乞食的地步,实在是令人情何以堪。”

两人正在直播中分享当年读书时候的趣事,忽然听得隔壁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声音苍老,像个老太太,读的却是小学一年级的内容~“秋天到了,树叶黄了…”。吴千秋立马站起来,对着直播做个“嘘”的手势,然后和徐霸业畏手畏脚的摸到隔壁教室窗外,朝里拍摄。随着手电照去,赫然是一个头发苍白的干瘪老太太正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口中朗诵着手中那本残旧的课本。见有灯光照来,那老太太扭头朝着手机呲牙一笑,露出仅有的几个牙。徐霸业情知这是提前安排的杨老太假扮,却依旧被吓了一跳,对着直播喊了一声:“有鬼,快跑”,吴千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直播道:“我听说过,这个老太太是当年的一个留级生,一年级读了无数次,始终考不上二年级,死了之后怨气依旧很大,到现在教材都换了好几次了,可她还是放不下执念,经常半夜跑来复习。”此时直播间涌入许多看客,大小礼物也刷个不停,二人喜出望外。第二段直播在杨大娘配合下完美收官,粉丝也涨了不少,兴致热烈,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凌晨一点半,第三段直播开始,这次探访的不是院子,而是村西洼里一棵老槐树。徐霸业语气凝重的在直播间介绍着:“这棵古槐年代久远,无人知其来历。只是本地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旧年间,有个妇女因家贫无粮,一家人眼看要饿死,无奈跑到这棵树下大哭许久,自觉走投无路,于是解下裹脚带在树上打了个结,伸进头去就要上吊。恰在此时,碗口粗的树枝却忽然断开,这个妇女跌到地上。槐树竟口吐人言道‘你是谁家的妇人,敢来我这里寻死?你须知我前身本是皇宫里歪脖子树上的一截。当年崇祯帝在煤山上吊,后被李闯士兵将尸身解下。这名士兵还顺手从歪脖子树上砍了一段木料做了把朴刀。后来李自成兵败,这个士兵一路逃到此处,饥寒交迫,将朴刀插在地上便死去了。朴刀上这段树枝却因插在地里,渐渐生根发芽,才有了今日模样。上吊本非善事,何况你只是一普通妇女,若在我这里吊死,岂不是乱了纲常?你我今日也算有缘,我送你一场富贵吧。当年那士兵随身携带许多从宫中盗出的珠宝,就在我树根下,今日送给你吧。’说罢,古槐树一条树根如同蛇一样从地里钻出,扔出一堆金银宝器。那妇女千恩万谢,收拾珠宝离去,后来成了一方巨富。再后来,这棵树在月夜常能看到有人挂在树上,走近后却空空如也,久而久之乡人畏惧,以至它周围百步的田地都无人敢种。”

徐霸业与吴千秋看着直播间疯长的人气,也不觉疲惫,依旧兴致勃勃的介绍这棵古槐树,这槐树本来就长得枝干嶙峋,惨淡的月色之下,更显得瘦削诡异。二人只在距离古槐几十步距离处拍摄,在直播中说是害怕招惹到这棵槐树里的鬼怪,实则是等着提前躲在树后的张老汉出来假扮吊死鬼。

果然,不久一个黑影从树后慢慢走出,颤巍巍的搬了几块石头摞在一起,然后小心的踩上去,掏出绳子打了个结,随后双手抓着绳套,一动不动,好像在回忆一生所作所为。残月古槐,三更孤影,徐吴二人在远处直播,心中暗赞张老汉演技出众,一举一动把人走上绝路时候的无奈表现的淋漓尽致。

按照提前约定,这个张老汉理应大笑三声看向直播的地方,然后作势追赶,徐吴二人也好将这场戏收场。只是这张老汉在那里抓着绳套,时而把头伸进去,时而又缩回来,好像下不了决心似的,也不来追赶他们,这直播也不好收场。忽然,吴千秋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两人急忙扭头看去,眼前竟然是张老汉,只见他满脸愧色道:“人老了,熬不得夜了,睡过头了,没想到你这里重新安排人装鬼了,没耽误事就好。”这一下,徐霸业和吴千秋不约而同的问对方:“那树上挂着的那个是谁?”

再看时,树下那个黑影似乎下定决心,猛地把头伸进绳套,脚下一踢,真的挂在了树上。徐吴二人此时也顾不得他是鬼还是妖,一起冲过去,将那黑影解救下来,张老汉也跟了上来,凑近一看,开口问道:“老胡?怎么是你?半夜跑这里寻死?”那老胡初时不肯说,只是哭泣,被问的无奈,才说出缘由:原来这老胡两儿一女,都在外地打工,极少回家,老伴走的又早,家中只他一人,孤苦无依,经常酗酒消磨时光,这一夜胡思乱想,只觉人生孤苦无依,索性跑来寻死,未成想被半夜做直播的徐吴二人遇到,救回一条命来。二人也顾不得直播,与张老汉一并把这胡老头送回村里。折腾到天亮,才回家睡下。

事后胡老头的儿女闻讯赶来,将二人好好酬谢一番,也把工作繁忙,无暇回家看望老人的烦愁倾诉一番,临行前又给二人留了一点钱,只希望闲暇时能帮忙陪陪老人。二人受此启发,再次改变直播风格,经常将村中老人聚集起来谈古论今,讲述记录老年间的故事,倒也有些人气,再加上平日帮忙照顾老人,家属给些报酬,林林总总,却也不比上班差。二人也乐在其中。

最让他们犯难的便是村里老汉朱安仁,这老汉八十多岁,身体硬朗,只是脑子糊涂了十多年,整日前言不搭后语,还经常走丢,屡次被徐吴二人找回。虽然家属给了一些佣金,却也让他俩颇费一番周折。一日,朱老太打来电话,说是朱安仁又走丢了,求二人帮忙寻找。徐吴不敢耽误,急忙饶村寻找,从午后寻至天黑,才在那棵古槐下将朱安仁老汉找到。找到时,这朱老汉正独自在槐树下踱来踱去,嘴里也念念叨叨不知所云,因天冷浑身冻得哆哆嗦嗦也毫不在意。

徐霸业急忙把朱老汉背回家中,吴千秋脱下棉袄帮他盖上。只是朱老汉毕竟年高,回来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儿女又不在跟前,只有老伴和徐吴二人帮忙照料。当夜三更,徐吴二人守在跟前,朱老汉忽然一改往日糊涂模样,双目清澈有神,自言自语道:“这二十年就如大梦一般,看来我实在是命中无此财运了。”又看了看身边的徐吴二人,低声说道:“我恐今日大限将至,实话说与你们,曾经那位在槐树下得到金银的妇人,是我祖辈。后来以此起家,家资巨万,因感念古槐恩德,又悄悄将数倍金银埋入树下,只等有缘之人。老汉我自五十岁后从父辈口中得知此事,便悄悄寻找,只是命薄,得了个痴呆症,如今终于探得位置,却又大限将至,看来实在是无缘。你二人虽然贪玩贪酒,却也是厚道之人,应该也能担得住这笔横财。那棵槐树下,我已钉入铁钉做了记号,你二人可趁无人之时挖掘出来,若是能多做善事,也不枉祖辈恩德了。”说罢,叹息三声,安然离世。

徐吴二人帮忙料理完后事,按照朱老汉所言去槐树下寻找,果然挖出金银无数,一夜巨富。后来二人也不失言,常常白天踩点,夜半戴个头套去村中乱转,隔墙扔些钱物扶危济贫。乡人不知二人身份,皆言是“神”。